在京城的各府邸裏,安王別院大概是燒地龍最早的,十月份第一場北風吹起的時候,安王別院的上房的地龍已經燒得暖洋洋的,因怕燥熱,各間屋裏又放了清水荷花缸並一些綠植。
早上的太陽剛剛爬上樹梢,洛妍就坐在了安王別院東邊小書房的荷花缸邊,雖然脫去了外麵的大衣裳,依然熱得額頭冒出了細汗。安王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就笑道:“平安你也是,這護膝打發個人送過來就是,何必自己跑這一趟?你這護膝倒是輕巧別致,難為你費心了。”
洛妍笑道:“既然是表孝心,要哄您高興,當然要自己來才顯得誠心。”
安王不由大笑起來,笑完上下打量了她幾眼:“有什麽事情,直說吧。”
洛妍便直接道:“父王,您能不能告訴我,您這腿疾,到底是怎麽得的?”
安王不由微微變了臉色,皺起了眉頭:“自然是戰場上的舊傷,當年沒有注意招了寒氣,發作成了如今這樣。”
洛妍歎了口氣,“平安逾矩了,其實也不是平安想追問當年的舊事,隻是父王,您可知道,駙馬這兩個月值守之外日夜在安王府侍疾?每天睡眠不過兩個多時辰,因為擔心王妃的身子,我也問過太醫,說是並無大礙。但據平安所知,這兩個月,但凡值守之外,王妃不見駙馬便不吃飯,不睡覺,駙馬雖然打熬的好筋骨,這樣下去也受不住。更讓我憂心的,是最近還發現,駙馬書房裏西北的圖冊越來越多了……”
安王想了一想,才明白她的意思,臉色一變,“雲峰的事,並非你和揚飛的錯,她怎麽能這樣!我今天就過去看看!”
洛妍輕輕搖頭:“父王,此事您出麵,隻怕也是沒用,駙馬的性子你也知道,王妃所言,莫敢不從,想來一則是王妃辛苦養育之恩,二則王妃身邊的確寂寞,三則……”猶豫著收住了話頭。
安王皺眉道:“你直說就是。”
洛妍這才道:“父王有所不知,我去重陽宮前,原本是發生了一些事情的,我百思不得其解,隻好求問天師。天師當時回答說,世人幼年經曆其實最是頑固,譬如經父母不和之傷、離散之變,成人之後要麽會循環重複當年經曆,要麽就是矯枉過正,拚命彌補,傷人傷己亦所不惜,這是心病,無藥可醫。”——要給古人普及心理學常識,還真是蠻困難的,幸虧她有天師這一萬能型法寶。
安王沉默半響,重重的歎了口氣,“你的意思是?”
洛妍站了起來,鄭重道:“當年之事,本不是平安可以過問的,隻是這次寫您的傳記,我也看了一些資料,我才發現事情有些蹊蹺。父王心胸寬廣,平安十分佩服,然而當年之結不解,駙馬一生隻怕……我隻求父王,將事情原委告知駙馬,以解他的心結。”
安王的臉色頓時複雜難言。洛妍也不出聲,隻靜靜的坐下,努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看來自己的猜測並沒有錯。
洛妍在見過小薛氏後就一直有些奇怪,小薛氏容貌隻是中上,安王對她的態度也隻是隨意淡然,若說安王是為了她與王妃決裂,搬出王府,且再也沒有回去住過一日,實在說不過去。而她無意中又注意到,就在那年,當時年僅三十武藝出眾的安王竟然得了足疾,以至於無法再上馬領兵,這事情來得太蹊蹺,時間又太湊巧,旁人大概不會去想裏麵的問題,但她是見識過王妃“壯舉”的人,未免會多想一想。這次來,索性就試探了一下,果然還真讓她猜對了——安王妃大概真是一個令人驚喜的存在,無論你把她想得多瘋狂,她都能超出你的想像。
眼見安王漸漸陷入沉思,半響才喃喃道:“我當年跟太後說過……”突然驚醒般閉口不言。
洛妍驀地想起當日賢妃的一席話,頓時有了幾分了然,想了想才道:“當年的事情我也聽宮裏的娘娘們說過,王妃本是太後想招入宮裏的,真是幸虧了父王使此事未成,王妃才安然到了今天。”
安王不由驚異的看著洛妍,“此話怎講?”——當年太後的確是想讓她進宮,皇後當時已經去世,貴妃之位尚空,以她的容貌家世,加上太後那般的寵愛,至少是一個貴妃,封後也不奇怪,自己在太後麵前發誓永不立側妃,才說動了太後,但誰知道事情卻會成為今日模樣!
洛妍微微一笑:“父王,我父皇的性子如何?王妃的性子又是如何?我記得在我母妃去世之後,還曾有過一個淑妃極其得寵,但就因打殺了父皇寵幸過的一個宮女,第二日便被打發到了冷宮,沒出一個月人就沒了。父皇最厭女人嫉妒,最恨別人想左右他,王妃若真是入了宮,太後在還好說,太後一旦去了,不過是又一個淑妃而已。”
安王怔了半響,臉上不由露出一絲苦笑:的確是一句話驚醒夢中人!這麽多年來,他總覺得是自己欠了她一份母儀天下的無上尊貴,卻一直沒有去想過,太後雖然寵她如同親生女兒,卻並不算壽長的,永年皇帝又是那樣的性子,她若真進了宮,太後一去,大概她就會渣子都不剩了……難怪太後竟會同意自己的求親,原來並不是被自己說服,說到底還是為了她好!
想明白此節,隻覺得就像搬開了多年來壓在心上的一塊石頭。洛妍察言觀色,忙乘熱打鐵:“父王,今日洛妍所言之事,請您三思,平安實在不忍……”
安王已斷然道:“明日我會讓人去叫揚飛過來。”
…… …… ……
從禦林衛的大營出來,想到要麵對的王妃的眼淚與抱怨,澹台揚飛隻覺馬蹄聲都格外沉重一些,剛想讓親兵跟上,卻突然看見營門對麵,洛妍一身紅衣,騎著那匹大宛馬,笑微微的看著他,頓時隻覺得如在夢中。怔了半響,才一磕馬肚迎了上去,卻依舊說不出話來。
洛妍今日穿的,正是他記憶中最多的大紅色胡服,整個人就像一團火焰一般——她已經很久沒有穿過紅色了。
洛妍微笑道:“怎麽,不認識我了?”澹台這才笑了起來,眼裏露出明亮的光彩。洛妍一撥馬頭:“走,跟我去一個好地方!”澹台立刻跟了上來,走了一會兒卻突然勒住了馬韁道:“我打發個小子去王府報個信。”
洛妍回頭笑道:“我早打發你的人去了,說是宮裏有事,你就當奉旨陪我喝酒可好?”澹台怔了一怔,笑容頓時更深了些。
洛妍也不多說,一路便向城北而去,澹台跟在後麵,卻見她七歪八拐,越走越是熟悉,沒多久就到了一家四合院前,那四合院比一般京城的院子院牆更高,門也更寬,兩扇粗獷的黑色大門,門口掛著兩串火紅的辣椒,又挑出一個“酒”字。澹台不由眼前就是一亮:這正是他與西北戰場上一起下來的兄弟常來的酒家,裏麵的抓羊肉、西鳳酒都正宗得緊。
夥計也認識澹台揚飛,忙上來牽了兩人的馬,笑道:“將軍又來了。”
兩人下了馬,澹台剛說了一個“你……”,洛妍就道:“你竟是常客,那就好,我包了最裏麵的一個小院子,又讓準備了烤全羊,我倒想看看,你到底能喝多少酒。”
待走到最裏麵的院子,卻是搭起了一個粗布的廬舍,地上堆好的炭火上,一隻羊羔已經被烤得微黃。洛妍也不客氣,按照西北的風俗席地而坐,揚聲道:“把你們最好的酒拿一壇來,再上一壺果酒。”
澹台揚飛在她對麵坐了下來,隻覺得眼前那明媚的笑容,飛揚的神色,分明是自己最熟悉,卻讓人有種特別的不真實之感,這真是三個月來那個神色疏離戒備、總是客客氣氣拒人千裏的洛妍麽?
夥計自然一聲得令,不多時就上了一壇高度西鳳酒,拍開封泥,剛要往大碗裏倒,洛妍卻道:“且慢。”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小小的酒瓶,往那酒裏就兌了一些。澹台還沒開口,那夥計已奇道:“這是什麽,好一股酒香!”
洛妍正色道:“這是最好的迷藥,你若喝上一口,保證連你心上人叫什麽名字都會告訴我。”夥計頓時笑了起來:“貴客真會開玩笑。”說著便倒了一碗出來,澹台伸手拿起喝了一口,點點頭道:“倒比平日更多了一股濃香。”
洛妍不動聲色,自己也倒了一小杯清淡的果酒,舉杯道:“請!”澹台仰頭就喝掉了手裏的這碗酒。一時涼菜上齊,夥計們又把烤好的羊羔拿下切盤裝好,這才退了出去。
洛妍並不說話,澹台也不敢貿然開口,隱隱的隻怕一開口,眼前的一切就都會消失,隻是一碗一碗的酒喝下去,就覺得一股熱流漸漸從胸腹之間向全身流淌,暖洋洋的好不愜意。眼見對麵坐著的洛妍小口喝酒,小刀切肉,雖然不說話,嘴角卻是笑意盈盈,眉宇之間也盡是輕鬆適意,隻覺得酒未到頭,人已先醉,半年多以來壓在胸口的苦悶憂傷絕望,漸漸消散在這股暖意裏。
直到一壇酒已經下去近半,洛妍才抬頭笑道:“今天的酒可是比平日的更好?”——加料的喔!
澹台不由自主便點了點頭,終於還是猶豫著開了口:“洛洛,你怎麽想起,要請我喝酒?”
“因為我不想放棄!”跳動的火光映照在洛妍的臉上,她仰頭喝下了一杯酒,微笑著在心裏道,“因為我要幫你,我要讓你知道,你的人生還有另一種選擇。”
——
那啥,我想我是真正的女權主義者……我要寫的,就是一個女人拯救男人們,並最終拯救一個國家的故事。(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