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的侃侃而談瞬間全被堵回了嗓子眼裏,洛妍看著文清遠歎了口氣:“你呢,你和二哥就準備這樣下去?”她和澹台揚飛的關係瞞得住安王,瞞得住二哥,卻瞞不住住在府裏的文清遠。
文清遠卻眼睛都沒眨一下:“別想堵我的嘴,我和鄴王殿下本來就是上司與下屬,最多再加一個醫生與病人,如今這樣,並無不妥,但你和駙馬,如今可還像夫妻?我也不是要管你們的事情,隻是你這樣勞心勞力又鬱鬱寡歡,這樣下去對身子實在不好。”
洛妍默然不語。文清遠說的當然有道理,但是,她能做什麽呢?忘記從前是那樣的困難,而更困難的,是麵對那不可知的未來。
想了想隻能道:“我覺得如今這樣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好,雖然不能說多開心,至少可以安心做事。”
文清遠看著洛妍堅定的臉色,心裏微微歎氣:說得自然是輕鬆,但若真是如此,眉宇間那點鬱色又所為何來?隻是,有些事情也許真的沒有辦法,相愛是兩個人的事情,但相守卻要太多的條件與緣分,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
看見文清遠眼底的那點不以為然和傷感,洛妍笑了起來:“你莫不是覺得我死鴨子嘴硬?其實也不是。天師曾經跟我說過,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莫過於試圖控製自己的感情,如抽刀斷水,如以油滅火,隻會更難自拔;不如學學佛家對待心魔的坐觀行止之法,承認它,觀察它,分析它,最後,就可以它是它,我是我。我試了一試,真的覺得有道理。”
文清遠不由怔住了:“坐觀行止?它是它,我是我?”
洛妍點頭:“女施主果然有慧根!”
文清遠忍不住笑著擰她的嘴:“叫你貧嘴!”
…… …… ……
重陽之後,京城氣溫便迅速進入深秋,公主府門口的銀杏樹葉鎮日間在風中紛紛飄落,這種景象是洛妍最怕看到的,好在《京報》事物著實繁忙,一個月的時光瞬息便過。
這個月,她跟澹台揚飛基本就沒有說上過幾句話——除了值守的日子,他幾乎長在了安王府,卻無論多晚都要回來睡,洛妍算了算,一日能睡兩個半時辰就算不錯。李媽媽看著不像,私下找人問了問安王府那邊的人,說是王妃如今越發脾氣古怪了,除了澹台值守的日子,不見他就不吃飯不睡覺。洛妍不由搖頭苦笑:她大概以為這樣自己就會獨守空房、痛苦難過,沒想到純粹是瞎折騰自己兒子!
洛妍有時也想勸澹台歇在那邊算了,但一想到那天他眼裏的悲傷,又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看著他一****沉默消瘦下去,整個人漸漸散發出一種灰暗的氣息,她隻覺得無能為力,胸中的那點恨意不知不覺都變成了這種無力感。現在她明白他為什麽會答應那個條件了:他大概根本沒有能力拒絕母親的請求和眼淚,無論她要的是什麽。這樣的一個母親,是他的心結,他的心劫。她救不了他,隻能遠遠避開,不讓自己和他一起灰飛煙滅。
但坐觀行止終究不是萬能。當在她無意中發現書房裏不知何時增加了不少西北軍圖時,隻覺得胸口鈍痛,坐在那裏想了很久,卻最終還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離開,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還好,她知道該怎麽把《京報》辦下去。
這一日,她剛剛到了前院,卻遇見了很少主動露麵的大管事賀蘭源,手裏還拿著一封請柬。洛妍拿在手裏一翻,不由一驚:“太子妃下帖子請小天師過去講法?”
賀蘭源點了點頭答道:“帖子已經交給小天師了,小天師說,多謝太子妃厚愛,但他近日都在閉關靜修,太子妃的邀請,隻能等出關之後再說。”
洛妍不由搖頭而笑:這個借口,還真是蠻勉強的。有他這樣沒事就到內院來溜溜達達一圈的閉關法麽?
自打中秋之後,心遠因說要給雲峰看病,每日進來一回,和二門上的婆子早就熟了,如今公主府倒像他家後院,什麽時候想進來都行,還經常四處晃悠,反正全公主府人人都把他當神仙,沒人覺得神仙來散個步有啥不對。洛妍實在沒理由也沒勇氣去吩咐下人不讓他進來,隻能見他就繞道走……太子妃的邀請倒是提醒了她,她惹不起躲得起的這位妖孽,其實是好大一個香餑餑。
“如今府外可還有客人要見小天師的?”洛妍想起兩個月前那份熱鬧,忍不住還是有點想樂。
賀蘭源想了想道:“最近倒是沒有了,就前幾日上官大小姐送了一個包裹來,小廝打掃的時候在簸箕裏見到了那包裹,裏麵是撕成兩半的一條帕子。”
洛妍忍不住看了賀蘭源一樣:很好,夠八卦!
前幾日,應該是上官家和尉遲家定下婚期的日子,看來上官月泠倒真是放下了,雖然做法還是孩子氣了些,但總比抱著份鏡花水月的癡情強……不知為什麽,她腦子裏突然又響起了心遠那句一本正經的“我喜歡你”——如果沒有後麵那一大篇話該多好,起碼能讓她得到虛榮心的滿足不是?可現在,唉,算了,打住!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小天師那裏有什麽需要都盡量滿足他。”
想起心遠那副完美皮囊下欠扁的“真性情”,洛妍忍不住又搖了搖頭,隨即拿起了手邊新一期的《京報》。
《京報》如今已經出到了第五期,前四期一期比一期賣得好,第四期出到了一萬份。因有全年訂購每份可六折的規矩,京城已有商賈要求訂閱全年的《京報》的。洛妍頭疼的發現,遞送可能會是一個麻煩——若是不能規模化,遞送的成本就會太高。當然,相形之下,這隻是小問題,關鍵是“廣而告之”的作用在商家中間已經得到了體現,和最初要一家一家談的艱難不同,現在主動上門要求登廣告的商家早已不止一家!
洛妍的閱讀習慣例來是從後麵往前翻的,正是從“廣而告之”那頁看起,數了一數,已經有二十個廣告。這年頭大家的廣告詞還算樸實,多數隻是直說百年老店、幾折售賣,也有寫個順口溜的,比如這家賣花木,畫的花木倒是精致,下角配著字跡細小的一首詩:“大通湖畔菊花香,燕來鴻往蜂蝶忙,必有錯失重陽客,亡羊補牢賞秋光”。
洛妍讀了一遍,忍不住歎氣,這也叫詩?不會寫詩我又不會罰他款,好好的廣告加這麽個玩意兒算什麽?平仄完全不對也就算了,居然還有錯別字,明明是“雁來鴻往”嘛!職業病發作,提筆就改了,再讀一遍,突然寒毛倒立,抬頭沉聲道:“叫姚府丞立刻過來!”
青青見她臉色不對,應了一聲立刻就跑了出去,不一時姚初凡疾步走了進來。洛妍把這份《京報》往他麵前一扔,指著圈出的詩道:“讀一遍!”
姚初凡讀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臉色已經大變,立刻道:“我馬上去查!”洛妍搖頭道:“立刻通知鄴王殿下,這件事情,讓情報局接手。”姚初凡應了一聲,幾乎是飛奔著就出去了。
洛妍坐在那裏,習慣性的用食指輕輕敲著桌子,腦子飛速轉動:有沒有搞錯?原來當年害得某報社直接關門的陰謀,不過是古人玩剩下的!想她的《京報》,從問世到現在還沒滿月呢,居然就有人設下這種套準備勒死這活潑可愛的新生事物了——藏頭的反詩!這若是不小心登了出去,她這個大概還不至於被定為反賊,但《京報》一定立刻完蛋!
看來她還是真是大意了,以宇文蘭珠的心機手段,怎麽可能隻把眼睛盯在後宅那麽點大地方?自然是明槍暗箭,無所不用,說不定還有別的招數……想了一遍,抬頭道:“請晏府令過來議事。”
“我需要看看近期禦史的所有奏章,想來新聞司那邊都有底檔,請您派十個文吏過去,把十天來所有奏章的主題和摘要都抄一份給我。越快越好。以後每天的奏章都要抄提要,我每天都要看。”
聽到洛妍的吩咐,晏柏雄不由疑惑的皺了皺眉,卻沒有多問什麽,點頭道:“遵命。”
…… …… ……
次日,晏柏雄便雙眼通紅的捧來一疊奏章提要,洛妍集中精神一頁一頁翻看,不多久就找到了她要找的東西,是五天前一個監察禦史遞的折子,諫皇家不得與民爭利。往下再看了幾頁,又看到了兩天前一位殿中侍禦史的折子,諫朝廷事務不能以利壞名。洛妍冷笑起來:果然如此!
思量了片刻,洛妍便把晏柏雄又請了進來,含笑道:“這奏章提要竟真是幫了我的大忙。如今還有一件著急的事務,下一期的辯論題目我想好了,就叫‘君子與利’,辯論君子究竟是不應言利、以保持高風亮節,還是君子不恥言利、惟需取用有道。請晏府令馬上著人將這題目通知太學及各學院。此外,這期士林文集那一版要重新排過,加上這個題目的征文啟事,凡文取中者,有一兩銀子的潤筆。”
“此外,如今邸報零散訂閱者的報紙投送是一個問題,我想招一支京報報童,規模初步是三四十人,要招年紀十到十四歲的伶俐男童,每日上午送報,下午則是免費教授文字算術,包三餐與四季衣裳,月錢三百。這個消息,也要登在本期的新聞錄中。”
晏柏雄微一沉吟,忍不住還是問道:“報童隻半天送報,如今一個月又隻有五六期,月錢已是很高了,又是義學,又是飲食衣裳,隻怕花銷不小,是不是條件太厚?”
洛妍笑道:“正是要花錢出去!不然這京報的盈餘,難道還能我們幾個分了不成?三十個是因為目前要不了這麽多人送報,你選教館的時候要選大些,最好能容下百餘人才好。若是以後還有盈餘,再想別的法子花!”
晏柏雄一怔,不由失笑,點頭不語,剛欲轉身下去,想了想又道:“前幾期的辯論,人性善惡,行知孰先,都是持平而論,這次的題目似乎卻有些偏了。”——大燕與前代最大的不同,就是自聖皇起重視商人及工匠,自古士農工商,商為最末,但大燕卻鼓勵發明,提倡行商,對工匠商戶均無歧視,商賈子弟入仕甚多。這題目一放出去,自然傾向於後者的居多。
洛妍笑著點頭:“正要如此,而且這次編者按的地方要留大些,我自有主意。”哼哼,不就是玩輿論戰麽,先是小人物上奏章,漸漸形成聲勢,最後成為狂瀾,可惜,如今她已經辦出了這份報紙,也就掌握了比對手銳利百倍的輿論工具。想靠奏章和報紙打輿論戰?她會讓宇文蘭珠同學知道,什麽叫拿大刀砍坦克——完全不是一個重量級的!
晏柏雄剛剛走了出去,姚初凡便進了門,低聲道:“昨天的事情,鄴王已經布置好了,如今這則詩,登,當然是登不得的,若是不登,那邊立刻就會警醒,公主您看?”(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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