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後世精細的燒烤方式不同,這一千年前的軍營Barbecue來得極其粗獷,一推木炭堆成的火堆,架著血淋淋的兩隻羊腿翻轉炙烤,幾個軍中漢子席地而坐,大聲說笑,看到澹台來了,紛紛筆直的站了起來。
洛妍跟在澹台身後,好奇的張望了幾眼,便被一聲整齊的“將軍好”嚇了一跳。澹台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見眾人放鬆下來,眼睛卻往自己身後瞟,又淡淡的介紹道:“這是內子。”眾人又是一聲“見過公主。”聲勢卻比剛才那聲小了許多。
洛妍點頭微笑,老老實實跟在澹台背後,心裏微微發愁:早知道也穿一身黑色了,這湖藍色的衣服哪裏能坐在地上?澹台卻仿佛背後長了眼睛,脫下自己的外袍便鋪在地上,隨即盤腿坐在一邊。洛妍心裏甜滋滋的,當著眾人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低頭跪坐在他鋪的袍子上,安安靜靜的聽著他們說話。
那羊腿的油漸漸烤了出來,一滴一滴落在火上。此時正是草長鶯飛的三月,在大片的春草碧色、春水碧波之間,一股股微帶腥臊的油煙升騰而起,果然是大煞風景的絕佳寫照。
眾人本來有些拘束,但見洛妍神情溫和安靜,與想像中的金枝玉葉做派全然不同,漸漸也就放開了一些。澹台話本來就少,此時也不過偶爾跟洛妍低聲介紹說話的人,洛妍雖不認識,聽這些姓氏都是不出名的漢姓,應多是下層出身的軍官。
一時羊腿烤好,林校尉便先遞給澹台揚飛,澹台先用尖刀剔下一塊烤得金黃微焦的瘦肉,連刀帶肉遞給洛妍,洛妍接在手裏,小心的嚐了一口,果然十分鮮美。對於十來位軍中漢子來說,兩隻羊腿卻是不夠分的,轉眼便搶了個精光,有人又扔出一個酒囊來,大家輪流喝了一圈,澹台也是接過就喝了一大口。
洛妍微笑不語的看著這群漢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說說笑笑都是軍營裏的事情,雖然不可能參與其中,卻能感受到那種輕鬆自在的氛圍,就連身邊的澹台揚飛,就算依然不言不笑,神色中卻多了一種疏朗,看上去明顯比平日更為放鬆。
眼見一囊酒見了底,性子最跳脫的席副尉便笑道:“這酒烈是烈,卻沒後勁,那日將軍的婚宴上有一種遼東的酒甚是香醇,我們喝過之後都念念不忘,將軍什麽時候帶兩袋出來再讓我們解解饞!”
澹台那天雖然宮裏府裏都喝了一氣,心思卻完全不在酒上,聽這麽一說,不由茫然。洛妍因掌握府務,倒是知道自家有個很不小的酒窖,藏了若幹各地的美酒,其中就有三哥送的東北紅高粱酒——因為某部電影,她自然記住了這個名字,想來他說的就是這種。見澹台回頭看她,就笑道:“席將軍說的大概是興地的上好紅高粱酒,這酒府裏還真有幾壇,你帶去也好,請各位將軍來府上聚飲也好,倒是管夠的。”
眾人轟然叫好,澹台看著洛妍,眼底有笑意劃過。說笑間,第二輪的羊腿烤熟,洛妍又吃了一塊,眼見手上沾了油,便輕聲道:“我去湖邊洗洗手。”
燒烤之地本就設在湖邊不遠,洛妍漫步走到湖邊,蹲下洗了洗手上的油漬,又拿出帕子打濕擦了幾下,才將油汙洗淨。此時日當正午,湖邊遠比火堆邊陰涼舒爽,忍不住又蹲下玩了會兒水,突然感到有馬蹄聲震動,回頭一看,卻見幾個衣著華麗的青年打馬向這邊過來,忙提步向火堆走了過去。
還未等洛妍走近,就見那幾匹高頭大馬已停在火堆附近,領頭一人就高聲笑道:“澹台將軍好胃口,如此風光,卻在湖邊烤肉,不嫌大煞風景麽?”
澹台揚飛淡淡的道:“澹台一介武夫,不如穀南將軍風雅,不知道什麽叫風景。”
洛妍微覺奇怪,聽澹台的稱呼,這撥人應該也是軍中之人,但無論是他們高高在上的樣子,還是燒烤的眾人眼皮不抬的架勢,卻隱隱似有一股敵意。剛剛走到澹台身後,那馬上領頭之人已看見了洛妍,拱手笑道:“見過平安公主。”
澹台便回頭道:“這是新任的禦林衛郎將穀南將軍。”穀南?洛妍微微一楞,猛然想起自己看邸報時找二哥問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關於一個叫穀南的將軍調動事宜——他不是太子的人麽?原來想調金吾衛郎將不成,如今怎麽進了更要緊的禦林衛?於是點頭微笑:“穀將軍。”
仔細打量那穀南,大概三十許歲光景,五官倒也算得上頗為英俊,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看著卻覺得總有些陰冷,一身白衣白袍,神情風流,洛妍忍不住就想:當什麽將軍啊您,不去演歐陽克,真是可惜了!
穀南就笑道:“在下不才,也曾聽人說起平安公主的大作,如此雅人,為何今日也焚琴煮鶴起來?”
洛妍頓時就惱了:我跟你很熟嗎?你還真以為自己是歐陽克不是?麵上淡然笑道:“平安隻知道,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這湖邊烤肉,正是英雄本色,若是軍人不吃肉喝酒,改行風中作畫,月下吟詩了,那才真叫焚琴煮鶴。”說完大大方方在澹台身邊坐下。
穀南本來一臉風流自賞,此刻不由露出一絲尷尬,拱手笑道:“惟大英雄能本色,說得好,公主真是夫唱婦隨,好生令人羨慕,穀南打擾了,這就告辭。”
洛妍頭也沒抬:“過獎,不送。”耳中聽到馬蹄聲漸遠,坐著烤肉的眾人一聲哄笑,席副尉就笑道:“還是公主痛快,這個穀南來了禦林衛沒幾日,眼睛生在頭頂上,不是六部名門子弟都看不見,就好像就他最高貴,沒想到公主兩句話就把他臊回去了!”
澹台回過頭來看著她微笑,眼裏盡是溫柔寵溺。
一時又烤了兩回腿,喝了幾囊酒,這些軍漢越發放開,嘴裏不免帶出些粗俗字眼,洛妍還沒覺得什麽,澹台卻站起來道:“你們慢慢喝,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他在軍中積威已深,說走也沒人敢攔,也就有人嘟囔了幾句“還沒喝過癮”之類的話,澹台拱拱手,順手拎起地上的袍子,一手牽著洛妍便大步離開。
洛妍皺眉,低聲道:“你手上全是油。”
澹台揚飛卻眉毛都沒動一下,半天才道:“你不是說,惟大英雄能本色麽,我就是這樣。”
洛妍瞠目結舌,忍不住捶了他一下:“臉皮厚不厚啊你?哪有自己說自己是英雄的!”
澹台揚飛低聲笑了起來,眉宇間盡是陽光般的開朗,洛妍不由看得呆了。轉眼走到了係馬的樹下,澹台先上了馬,洛妍剛想踏鐙,突然澹台揚飛伸手從背後一撈,便將她攬到了馬上,側身坐在自己懷裏。
洛妍忍不住低聲驚叫:“你做什麽?你那些同袍都看見了!”
澹台揚飛低頭在她臉頰上一吻:“怕他們看見做什麽?他們羨慕還來不及呢,誰讓我娶了一個又美貌又大方又維護夫君的妻子。”
洛妍隻覺得他們剛才喝的多半是工業酒精,不然這麽個沉默內斂的人,怎麽轉眼就瘋了,正常人不帶這麽表揚與自我表揚的!澹台揚飛卻一催馬,小黑快步小跑起來,小金輕嘶一聲,也跟在了後麵。
洛妍低頭一看自己衣服,不由又是一聲驚叫:好大一個油乎乎的手印啊!這是她今年新做的衣服,怎麽轉眼就成了他的抹布了?忍不住恨恨的擰他,“你賠我衣服!”
澹台的低笑在胸口震動:“行,你說怎麽賠都行。”洛妍想想剛才人前那個沉默嚴峻的大將軍,再抬頭看看眼前這個一臉歡樂的無賴,簡直無語凝噎:到底誰分裂啊?半天才歎了口氣:“你高興什麽呢?”
澹台看了她一眼,才輕聲道:“我記得你以前最不耐煩我和阿峻談論軍事,也從不參加軍校子弟的聚會,喜歡的就是那談詩論文的事情,沒想到你今天竟能跟我一起來吃烤肉,又那樣說穀南,洛洛……我一直怕你嫌我不懂風雅,今天才終於放心了。”
洛妍看著這張眉目舒展的臉,這雙閃動著明亮光芒的眼睛,心裏不由變得很軟很軟,靠在他胸口輕輕笑道:“什麽從前,還不許人年少輕狂不懂事麽?我隻知道我的夫君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那什麽穀南穀北的,給你提鞋都不配!”
澹台微笑不語,腳下一踢,小黑已飛奔起來,疾風撲麵,將兩人的頭發吹起,有些發絲便糾纏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半響,澹台才勒住馬,一手帶著馬韁,一手輕輕攬住洛妍,低聲道:“過兩年,等京裏局勢平穩了,我們一起回河西去住好不好?”
洛妍一楞,才想起安王的封地本來就在西北軍區的重鎮河西,若是過幾年真能有風平浪靜的時候,和他一起去那山高水闊的地方,不用再操心朝堂傾軋,也不用再煩惱王府的那些事情,就兩個人在一起,倒是無憂無慮的神仙日子,就像喬峰與阿朱一樣,在塞外放馬牧羊……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突然一痛:喬峰和阿朱終究沒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啊!
澹台見她不語,想了想又道:“你要是不喜歡西北,我們去興地看阿峻去也好,去揚州蜀州遊玩也好,我一直想到處走走看看,你願不願意陪我?”
“不願意,當然不願意!”(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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