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金鑾殿上(6)
這個夜晚注定是冗長的。
一個男人死訊傳來,經過兩日發酵,終於在帝國引起偌大風暴。
這場風暴從京城出發,卷向了北境天策府、也卷向了蜀郡東湖某棟別墅。
但處在風暴最中心的帝都,卻還處在平靜當中——至少表麵上是這樣的。
但追我暴風的中心,帝都的這種平靜肯定是暫時的。
偌大帝國,其實早就波雲詭譎,山雨欲來。
隻等破曉,太子寧軒轅進行監國後的第一次早朝,風暴就會真正來臨。
其時正值黎明前夕,雄雞未唱,東方未白,正是一天中最最黑暗的光景。
左相府位於城南,占地七八畝,隻有十幾間房屋加個小院,雖說已經不小,卻遠不如城北的右相府豪奢典雅,甚至連許多三品、四品京官的府邸都比不上。
左相徐東陽為官清廉,有前朝海潤遺風,這在偌大帝國都是出了名的。
帝國早朝清晨八點開始。
平時徐東陽都是六點半左右起來。
洗漱完畢,慢悠悠坐著車到皇宮,差不多時候也就到了。
今日不過六點,也不知道為何,生物鍾極為穩定的徐東陽,提前了半個小時便醒了過來,左右再睡不著,這位已經在相位呆了十多年、快七十歲的老人索性也就起床了。
他如往常那般洗漱完畢,換上朝服,接著走到大廳。
他的大兒子徐沐,早在此處等候。
“父親……天策賢弟……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徐沐滿臉沉重:“或許……或許這位上天賜給我們帝國的戰神……當真……當真不在了……”
李策沒有參加過科舉,不是文官體係出身。
朝野上下卻都說徐東陽是李策的半個座師。
李策崛起微末,短短五年便成為閃耀整個帝國的無雙戰神,中間的過程,自然少不了貴人提攜。
當朝首輔、帝國左相徐東陽,便是這個貴人。
李策幾次破格擢升,中間都有這位老人的影子。
李策也極為尊重這位老人。
尊他一聲老師。
當然徐東陽也當得起這兩個字。
而今帝國,經濟蒸蒸日上,百姓安居樂業,文治不弱盛唐,其中功勞最大的兩人,便是神武帝和首輔徐東陽。
“天妒英才,痛煞我也。”
徐東陽長歎。
這位帝國的首輔大人,好似在瞬間又蒼老了十歲。
其實過去許多年,他早就把李策視若己出,當成自己半個兒子。
確聞李策死訊,白發人送黑發人,心中悲痛又哪裏是言語能夠形容。
隻是而今帝國,神武帝因為憂傷過度,已經昏迷,他這個首輔,若再因為憂傷,身子骨垮了,中樞可就徹底亂了。
雖說有太子寧軒轅監國,但是這位太子殿下,跟右相為代表的吳黨,走得實在太近。
以右相司徒瑾為首,吳黨上下,一直把李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這點徐東陽心知肚明。
他是生怕寧軒轅監國之後,會被司徒瑾蠱惑,做出什麽動搖國祚的昏聵之事。
所以他再怎麽憂傷,也得撐著,替陛下、也替李策,撐起這個他們三人豁出一切守護的這個國。
“父親……我聽到了一些傳言……”
徐沐滿臉凝重看著徐東陽。
“什麽傳言?”
“殿下……想對天策府下手,誣陷李策賢弟謀逆叛國……”
“什麽?”
徐東陽蹙起眉頭。
“殿下……怎會如此蠢笨?眼目前兒這局麵,李天策生死不知,陛下昏迷不醒……周邊諸國、可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們朝廷……”
“殿下若當真動了天策府,當真把李天策打為叛黨,這不就是自毀長城麽?”
“是被司徒瑾唆使的吧?這老匹夫,莫不是想讓殿下做趙老九、他來當秦檜?!”
徐沐無奈道:“父親,若當真把天策府動了、把天策賢弟打為叛黨,那咱帝國可就徹底亂了……更是徹底寒了八百萬將士的心,寒了十多億生民的心。”
“到那時,若羅刹和元突聯合打過來,咱又該怎麽辦?”
徐東陽長歎道:“隻希望……殿下不會蠢笨到這種程度吧。”
他心中、隱隱已經有了極為不好的預感。
當初神武帝選三皇子寧軒轅當儲君,他是持反對意見的。
對寧軒轅,他看得比神武帝清楚。
這位三皇子,看起來溫良恭謙、恪守孝道,其實骨子裏是個涼薄小人。
若隻是如此也就罷了。
君主能力如何,跟私德關係不大。
李世民殺兄欺嫂,也不妨礙他成為威加四海的“天可汗”。
關鍵是寧軒轅此人,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幹大事惜身、見小利忘命。
此等貨色,如何做得泱泱帝國之君主?!
奈何神武帝英明一世,卻在此事上犯了糊塗,被寧軒轅溫良恭謙的表象給蒙蔽了。
再加上寧軒轅又是皇後所出,選誰當太子本質上又是帝王家事,外臣不好過多參與——所以徐東陽最終未能堅持。
當時想的是,神武帝春秋鼎盛,十年八載的,身體不會出什麽問題。
外麵又有李策這尊護國戰神擺在那裏,哪怕寧軒轅繼任大統,也不敢胡作非為。
哪知會出如此變故?
李天策生死不知。
神武帝腦梗中卒。
“若殿下……當真要行自毀長城之事,我徐東陽,便是豁去這身老骨頭不要,也要阻止!”
徐東陽這般想著,默默下定決心。
此刻的他,腦中回想的是許多年前,他還在學府求學時,他的老師跟他說過的一番話。
“東陽,我輩讀書人,讀聖賢之書,所求之事何?”
“總結起來,也不過是八個字罷了——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徐東陽滿腹經綸,自然知道這句話的出處,是當年文天祥文丞相寫在衣袋裏麵的絕命字句。
他擺了擺手,步路蹣跚的、往府外走去。
“兒啊,時候不早了,為父……要去上朝了。”
徐沐將自己的老父親一直送到門口。
看著自己老父親在淒冷晨風中佝僂瘦削的背影,不知為何,徐沐心中有種極為不好的預感,他大聲叫道:“父親……保重身體。”
徐東陽並沒有回頭,隻是舉起手來微微擺動。
“癡兒,回去吧,為父是去上朝,又不是去打仗,能出什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