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那年冬雪落人間(2)

  一個叫夏晚秋的姑娘,死在三年前的冬至。


  那天雪很大,她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二十三歲,比二十四歲的天青都要年輕。


  許許多多信息,許許多多資料,不斷送到李策麵前。


  她如何死的、過去這幾年,她的人生軌跡,事無巨細,全都呈現在麵前。


  這才知道,自己負了她。


  故事大概是這樣的。


  八年前,比男孩大一屆的女孩畢業,跟男孩說,讓男孩考到西蜀學府去找她,她一定會等他。


  男孩答應了她,隻是最終未能履約。


  女孩卻始終在堅持,等那個男孩來找她。


  “說過了,就是一輩子的事。”


  “他那麽傻,如果跟別的女孩子在一起,一定會受欺負的。”


  一等四年,男孩始終未曾出現,托人去找,知道他去北疆當了兵。


  女孩就一直給男孩寫信,每天一封。


  她放棄了出國留學深造的機會,留在西蜀學府教書,就是怕他回來後,會找不到她。


  身邊追求者如雲,有比他會說話的,有比他討好人的,女孩卻誰都不多看一眼。


  後來家裏麵逼婚逼得厲害,她幹脆就留書一封,去了一個很遠很遠、連電話都打不通的地方支教,這一支教又是許久。


  女孩有個婚約,那幾年,男方一直催促著要完婚,女孩自是不肯的。男方就想了個主意,騙女孩說她爸爸得了不治之症,把她騙了回來,回來後就被囚禁了,兩家就張羅著完婚。


  結婚那天,女孩頭戴鳳冠、身披霞衣,笑得很開心。


  兩家都以為她已經認命,便放鬆了對她的控製。


  結果那天晚上,她穿著嫁衣,把自己鎖在婚房裏,點了一把火……


  火燒得好大好大,連屍體都沒能留下。


  “我負了她。”


  看完所有卷宗,已經是晚上十點過。


  李策整個人變得無比沉默。


  掏出一根粗煙草,摸出打火機想點燃。


  卻哆哆嗦嗦的,將打火機掉在地上。


  “我真笨。”


  他把打火機撿起來,嚐試了幾次,終於點燃,隻吸了一口,便劇烈咳嗽。


  “先生……”


  郭破在身旁、想安慰幾句,卻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


  要他這個榆木腦袋安慰人,也太過為難他。


  “我沒事……”


  李策抬起頭,眼眶很紅。


  他扯了扯嘴角。


  “老子是李天策,老子天下無敵,老子能有什麽事,不過是煙熏了眼。”


  他開始拆信。


  五年等待,夏晚秋堅持古老的方式、每天都給他寫一封信,攏共一千多封。


  收件人是“李策”。


  所以壓根就不可能寄到“李天策”手中。


  這一千多封書信,直到此刻,才出現在他麵前。


  信封都有些泛黃,那是時光留下的痕跡。


  第一封。


  是他熟悉和喜歡的娟秀字體。


  “臭李策,我到西蜀學府一年,沒有等到你,從旁人口中知道你去當了兵,心裏是有些怨你的,終於還是沒能按捺住,決定給你寫信……告訴你個小秘密吧,我夏晚秋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你……”


  “其實我知道,你也喜歡我的,不然你哪裏會受得了無理取鬧的小脾氣……所以你小子賺大了,本小姐決定等你,一年,兩年,三年……反正我們都還年輕,我可以等你很久很久很久的……”


  第二封。


  “為什麽不回信,為什麽不回信……我好想打死你!!!”


  第三封。


  “聽說北方又打仗了,死了好多人,李策,你別玩了好了好了,快給姐姐回信啦……”


  第一百二十三封。


  “樓下有顆樹,好醜好醜,今年春天卻開出好漂亮好漂亮的花,我撿了幾朵,塞進信封裏寄給你啦。祝你今天愉快……你明天的愉快我留著明天再祝。”


  第六百五十七封。


  “臭弟弟,姐姐今天畢業了,我留在西蜀學府教書了,你都不知道現在有多少人追我,從教學樓排到校門口,還能站成兩排哦,你再不回來,當心姐姐我不要你啦……”


  第八百二十四封。


  “很多人都跟我說,你要不就已經結婚生子,不敢回我的信,要麽就是已經戰死……可是我不信,你一定還活著,也一定不會喜歡上別的女孩子。”


  第一千一零封。


  “我離開西蜀學府了,去了西部一個偏遠的村子支教,這裏的孩子很可愛,我很喜歡他們。”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封。


  “我爸爸得絕症了,所以我得回趟家,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出來……我在火車上給你寫信,現在是淩晨四點鍾,我很想你。”


  第一千四百二十四封。


  “李策,見字如晤。”


  “與君一別,已逾五年,心心念念,莫敢相忘。”


  “君既從戎,以身許國,我本不該再做它想。”


  “奈何情之一物,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西蜀之約,君或玩笑,我卻當真。一等多年,未曾見君,我心傷矣。”


  “明日我為他人婦,今生與君再無緣分。”


  “然我本固執,既衷情於君,焉能再許他人?”


  “別無他法,唯死而已。”


  “紙短情長,所未盡者,尚有萬千,於君夢中,再訴衷腸。”


  “人本有一死,他年若見此信,君勿傷懷。”


  “晚秋絕筆。”


  這是最後一封信。


  絕筆信。


  寥寥百個字。


  李策讀著,行行見血,字字誅心。


  眼淚再也抑製不住,一滴一滴,落在泛黃的信紙上。


  看到天青戰死,李策沒有哭。


  聽到義父死訊,李策沒有哭。


  知道師父慘死,李策沒有哭。


  他覺得,男孩子,可以死,但是不能哭。


  現在哭了,哭得像個傻逼。


  方才明白,世間有些痛,可比死難受許多。


  “與君夢中,再訴衷腸。”


  晚秋啊晚秋,你怎能騙人?


  這許多年,你又何曾出現過在我夢中?


  ……


  看完所有書信,已是淩晨三點。


  李策抓起衣服便往外走。


  郭破連忙追上。


  “去把車開過來。”


  到了酒店樓下,李策吩咐。


  郭破便去開車。


  李策上車,點了支煙,煙火明明暗暗,映照一張無比沉鬱的臉。


  “先生,現在去哪?”


  “花店。”


  郭破便開車,到了附近一家花店。


  兩人下車。


  午夜花店早就關門。


  李策吩咐:“砸。”


  郭破脫下外套,纏在拳頭上,上前一拳將玻璃牆砸的稀巴爛。


  李策走了進去,軍靴踩著滿地的碎玻璃,發出簌簌的聲音。


  他眼神溫柔,仔細挑了一束花。


  不是白菊,而是丁香,她最喜丁香。


  拿了東西自然要給錢,沒有帶現金,李策便拔下手腕上價值三千多萬的百達翡麗腕表,放在了前台的抽屜中,又回到車上。


  “先生,又去哪兒?”


  “買酒。”


  路上李策突然想起,其實他也砸過一次花店。


  十多年前了吧。


  她十六生日,邀請李策陪她過生,李策以為她請了許多人,去才發現隻有他一個。


  平日裏嫻靜溫婉的她,那晚鬧著要喝酒,便喝多了,硬是要李策送她花。


  深夜十點過,又是多年前,哪有什麽花店還開門。


  走了大半個小時,在一家已經關門的花店玻璃窗外,她就不走了,蹲下來,抱著手臂開始哭。


  李策便尋了塊石頭,把玻璃給砸得稀巴爛,拉著目瞪口呆的她進了花店。


  “大小姐,這下滿意了吧,整個花店的花,都是你的,隨便你挑!”


  她破涕而笑,挑了半天,就挑了束丁香。


  想了想,又把身上所有現金,大概三百塊錢,全都掏了出來,扔在花店。


  肯定是不夠賠的。


  她拉著李策就開始跑路。


  跑累了就要李策背她,背起來她就開始唱歌。


  先唱了《丁香花》,又唱了《一生有你》和《那些花兒》……


  唱得其實壓根就不好聽,又是大半夜,那是相當的擾民。


  然後身無分文又不敢回家的兩人,便在公園的涼椅上過了一夜,也被蚊子咬了一夜。


  說也奇怪,事已過去將近十年,每一個細節,李策回想起來,都是那麽清楚,恍如昨日。


  那是李策認識她這麽多年,第一次見到她溫柔端莊背後的另一麵。


  也是唯有一次。


  現在想來,或許那晚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吧?

  買了好幾瓶烈酒。


  又上了車。


  “先生,再去哪裏?”


  “晚秋下葬的墓園。”


  便直奔墓園,到了後,借著月色,找個差不多一個小時,才找到她的墳。


  月色下,孤孤單單立在那裏。


  李策蹲下來,摸著她的墓碑,嘴唇蠕動著,踟躕了半響,就蹦出來三個字:“傻婆娘。”


  像我這麽操蛋的人,值得?


  恍惚中,似又看到了她。


  白衣馬尾,窈窕動人。


  她扳著臉:“要你管!”


  李策就笑了。


  “不管,不管。”


  便開始喝酒。


  這一晚,身有舊疾的李策,喝了三瓶五十六度的衡水老白幹。


  直接吐出血來。


  郭破在旁,看著李策喝到吐血,一言不發。


  等李策徹底醉了,便把他背起來,往山下走。


  先生心裏苦,他知道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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