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親恩
第二百零三章親恩
胡斐看著自家一臉憂愁的媳婦,又看看醉態朦朧的郭欣然,歎了口氣,一開口,卻先沒有那隻一聽,就讓人心裏毛的家事,而是衝著茹笑道:“茹,你可能不記得了,在你很的時候,大概也就一歲多一點兒吧,我和我爹一起,曾經在你們高家住過一年,那時候,我父親的房裏,除了現在的邱姨娘之外,還有一個張姨娘……”
茹一怔,勾了勾嘴角,笑了,她和胡家的關係與別人不同,胡高兩家,曾是世交,胡老爺子胡宗正和自己的祖父高瑞秋,是同門師兄弟,自己的父親和胡斐的父親胡,那也是,兩家關係親厚,父親在世的時候,到是常來常往的。
胡斐以為她不記得,卻不知道,那時的記憶,才是她童年最清楚的記憶,一來,那時這輩子的娘親還在,她尚擁有一個很快樂的童年,二來,當時自己初來乍到,對這個心翼翼的觀察著,幾乎拚了命似的收集這個世界的一切信息,所以,印象難免深刻……
被胡斐一提醒,茹的思緒翻騰,時光似乎又回到了記憶清晰如昨日的過去,離現在,已有二十年多了——
茹重生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是個很冷很冷的冬日。
迷迷糊糊睜開眼,已經亮了。忽然有一股寒氣迎頭撲麵,身子一抖擻,打了個激靈!
茹眨巴了下眼睛,入目的依舊是古色古香的臥房,青色的床帳,紫檀的花幾,朱紅的富貴紋翻毛地毯,精致得讓人不忍伸手的繡墩兒……隻是,這樣的場景,從出生以來,日日見,她依舊有幾分‘莊周夢蝶’的感慨……
又迷糊了一會子,一個年約二十上下,黑領綠袍兒的婦人和一個大約十三四歲,穿著嫩黃衣裙,模樣相當俏麗的丫頭推門而入。
“姑娘醒了。”那婦人極為慈愛地摸了摸茹的額頭,按住她扭來扭去想脫開被子的身體,笑道,“兒涼,姑娘可別起猛了,綠兒,服侍姑娘起身。”
“是,劉媽媽。”那叫綠兒的丫頭手腳很利落,服侍著茹洗漱完畢,穿戴整齊,那位劉媽媽便把她抱在手裏,一路走到對麵正房。
正房相較於茹的房間更亮堂些,床上坐著個也就二十上下,一身對襟連裳的藕荷色衣裳,外加淺綠色,鑲著黑邊的繡花大褂,她的眉宇間懨懨的,隻是看見茹,精神似乎好了不少,嘴角上也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把她摟到懷裏,心肝啊,寶貝兒啊,叫著哄了會子,才讓劉媽又抱出去。
劉媽抱著她,走了廊道,進了一間相對來比較華美的屋子,恭恭敬敬地對著一個麵容嚴肅古板,望著茹多少略帶了幾分冷淡表情的老婦人見禮。
那銳利中稍嫌冷漠的目光,嚇得茹心裏咯噔一聲,幹脆裝作困倦,扭過頭趴在嬤嬤肩膀上閉了眼。
見她似乎有些累,那老夫人自然就隨隨便便交代兩句,便放行了,這樣的請安,從她能活動之後,除了生病之外,要過一遍,可是,依舊每一次都讓人覺得渾身不對勁兒,不過,現在算是漸漸適應,茹也不像剛來時那麽手足無措,心中不安。
請安完了,劉媽和綠兒就把她抱回一開始的房裏,拿了一些顏色鮮豔的碎布料哄著她玩,她們兩個就坐在床旁開始繡花,偶爾也張家長,李家短地幾句無礙的閑話兒。
不過頃刻,一隻黑白花的,隻有兩個手掌大的子還是事兒,要是嚇到傷到姑娘們或者帶來什麽病,可了不得,不過,這會兒無論劉媽還是綠兒丫頭,見到這隻貓,臉上全露出了笑模樣,不僅沒有半點兒生氣的意思,劉媽還從桌子上拿起一個青瓷繪荷葉的碗來遞給綠兒,笑道:“綠兒啊,趕緊去廚房看看,魚好了沒有,咱們的‘福福’應該餓了。”
綠兒應了一聲,歡歡喜喜地拿碗去了,劉媽卻看著膩乎在茹旁邊的貓咪,感慨道:“瞧瞧,福福向來不與人親近,卻偏偏最喜歡夫人和咱們姑娘,看來,咱家姑娘也是有福氣的。”
茹勾了勾唇角,伸出手兒,在貓咪柔順飄散著香味兒的毛上順了順,那隻貓就舒服得哼哼著臥下,眯起眼睛,茹歎了口氣,也幸虧有這些動物們在,否則,來到這裏的一年,她恐怕會惶惶不可終日。
從平凡的寵物醫生,一眨眼變成了連話都不會,翻個身兒都困難的嬰兒,那種惶恐無措,茹再也不想經曆一次了。
半月前,不知道她是不是思慮過重,嬰兒的腦子受不了,起高燒,昏昏然然,心裏悲苦恐懼,除了哭什麽也不敢做,幸好前世的那點兒特技還在,家裏門房養得貓狗,上飛的鳥雀兒,地上跑的老鼠,一堆動物們悄悄地和她話,才安撫了她波蕩的情緒,要不是有這些動物們在,茹恐怕不會這麽快地平靜下來。
前幾日,這隻黑白花的貓咪——福福,還立了大功一件兒,一下子鹹魚翻身,成了府裏的最有福氣的貓。
要知道,茹現在話都不利索,加上也不敢和丫頭什麽的亂,生怕自己露了餡兒,被當成妖孽,隻好向著動物們詢問府裏上上下下的事情,其實,動物們知道的比人可多得多,他們自有一套自己傳達信息的方式,這一年時間,足夠茹把自己的身世探得七八。
她姓高,閨名茹,父親是個大夫,貌似挺有名氣的,母親姓李,是個溫柔賢惠的才女,娘家也算有些家資,和父親青梅竹馬,幼年時即有婚約,自己是他們夫妻唯一的女兒,不過,因為母親嫁進來之後,隻生了自己這麽個女兒,身體就不大好了,所以,連帶著自己,也不大受老夫人待見。
父親是個孝子,雖然和自己的娘親一向恩愛,但是,也不會為了媳婦去頂撞娘親,而且,這個時代媳婦受婆婆的氣,根本就是挺平常的事兒。
半個月前,大約是自個兒還病著的時候,父親高庭的八拜之交胡,帶著兒子到高家住,聽他們這一次離開杭州,是受了一個蒙古貴族的邀請去給人治病,本來,胡做完了正事兒,是想直接回杭州的,卻沒想到,路過四川的時候,忽然現自己的寵妾邱氏有了身孕,胡大喜之餘,也不敢讓她在跟著跋涉辛苦,隻好在好友家裏暫時住下。
高家和胡家從祖上關係就不錯,高庭和胡又是摯友,兩家人能住一塊兒,親近親近,高庭當然高興,所以最近一段日子,高家總是很熱鬧,比往日多了幾分生氣。
卻沒想到,六前,茹照例跟落在窗棱上的鳥雀話,聽到了一個很讓人很無語的消息,胡除了邱氏之外,還有一個愛妾張氏,張氏身邊的丫頭桃和邱氏身邊的丫頭墨香,這幾日躲在他們高家的後花園兒裏秘密見麵,桃還給了墨香一個裝了麝香的香囊……這一連串的密語,聽得茹那個咬牙切齒,你,你想玩什麽宅鬥的,不會回家鬥去?回了你們自個兒家裏,你們願怎麽鬥就怎麽鬥,跑別人家裏來鬧騰什麽?
本來現在自己的娘親在祖母麵前就挺不好受,這一回要是家裏的貴客出了意外,祖母還不抓住機會借題揮,讓自家娘親不舒服?要知道,當初祖母可是拍了胸脯保證,一準兒把胡家的子孫照顧好,還對母親耳提麵命來著,這要出了事兒,別父親在胡麵前沒臉,娘親也要跟著倒黴……
如今已經來了這個世界,茹也認命了,有一個好娘親,她可不願意讓自己的母親平白被牽連了。
想了半,茹隻能招來府裏門房養的貓,園丁養得看門狗,先是想讓它們去偷了香囊,可後來一想,丟了一個可以找第二個,第三個,他們在高家可是要住一年半載的,總不能日日盯著吧,再,她也沒有那個精力啊,總要斬草除根才好……
被逼到盡頭兒,茹才想出個沒辦法的辦法來,讓動物們日日守在那邱氏身邊——這並不容易,邱氏大概十分得寵,又有了孩子,嬌貴得很,哪能讓貓貓狗狗的近身?
幸虧茹的運氣著實不錯,或者,在完成任務上,動物比人要盡心盡力地多,兩日後的清晨,墨香佩戴好東西,端著水盆去伺候邱氏洗漱,在那兒‘值班兒’的貓咪看見了,飛上去就是一爪子,將墨香的腰帶連香囊抓到地上,一通亂抓,香囊裂開,麝香味兒一下子隨風散出,胡家可是醫藥世家,他們家哪怕是個妾也很懂行的,邱氏臉色瞬間就變了,慌忙讓人敞開了窗戶,又吩咐丫鬟們把麝香鏟走。
之後的事情,順理成章,墨香被賣了,連張氏都受到牽連,至於最後會怎麽樣,能不能查出什麽,那就是胡家的事兒,和高家再沒有關係,胡慶幸不已,邱氏更是嚇得不輕,連吃了幾日安胎藥,這才緩過勁兒來。
高庭和李氏夫婦倆也是心有餘悸,後怕不已,這要出了事兒,可怎麽跟胡家交代?連帶著立下大功的貓和它的門房主人都得了不少賞賜。
這隻黑白花的貓,也成了府裏的新寵,每都洗得香噴噴的,吃著鮮魚,也能光明正大地跑到茹這裏來跟她聊了,不像以前那樣,還得偷偷摸摸隔著牆壁窗戶,不光是茹,娘親對它也喜愛的很,總是摟著抱著,這貓大概也能感覺到人心,除了茹,在這家裏麵,到是最黏娘親的……
過了一會兒,綠兒便端著一盤挑出了碎刺兒,不冷也不熱的紅燒鯉魚進屋。
劉媽急忙接過,招手逗引著貓過去,一邊嘴裏還嘀咕:“來,來,聽貓能通靈,你若真是隻能通靈的神貓,別隻顧著保佑別人,千萬保佑咱家夫人健康長壽,最好能再得一個少爺……”
茹眨眨眼,讓貓咪過去,心裏卻是暗笑,看來,自己的母親手底下還真有幾個得用的衷心下人……那時的茹,是真的很幸福,也尚不知道自己溫柔的母親福薄命薄,隻剩下不到兩年的壽數了。
貓美滋滋地吃著魚,還不忘轉過頭問問茹要不要,惹得茹又是勾起嘴角,露出白花花的牙齒,綠兒和劉媽見自家姑娘笑得開心,也滿臉喜氣。
“咱們家的姑娘真是越來越開朗聰明了。”
“可不是嘛,劉媽。上月姑娘燒,一直不好,咱們夫人親自去廟裏求了至善大師為姑娘的長命鎖開光,不定,就是咱們夫人心誠感動了佛祖,佛祖降福於姑娘呢!”
……
“茹?”
胡斐一聲驚呼,讓茹一下子回神兒,伸手摸了下臉,卻摸到一臉的淚水。
“茹?你怎麽了?”胡斐詫異地驚問,就連戚氏都顧不得自己的心思,急忙拿了方繡帕給茹擦臉。
“沒,沒什麽……”茹愣愣地看著手指尖上的淚珠兒,心裏也是驚訝,怎麽會哭了?
她其實隻是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點兒片段,根本沒有和自己娘親的互動,她對這輩子那位娘親的印象並不算深,遠遠不能和相處了很久的婆婆相比,可是,僅僅是擦了一點兒邊兒的回憶,也讓她的心頭兒一陣酸楚,本以為自己對那個隻相處了兩年的娘親,沒有放太多的感情,她親自給戴上的長命鎖,一直壓在箱底,從不多看一眼,甚至連她的音容,都是模糊的……
可是,原來是記得的,那個溫柔的女人,總是喜歡把她摟在懷裏,靜靜地坐在陽光下,聽著清風,哼著兒歌,自己第一次開口叫娘,她的眼睛裏,滿足的光芒像能融化了世間的一切,母親的懷抱,那一聲連一聲的親昵的——‘寶貝兒,心肝兒’,哪怕不是真正嬰兒的自己,竟然也是貪戀著的……
茹歎了口氣,她這些年,一直告訴自己,因為她早就是大人了,父母親情早就享受過,所以,她並不覺得失去母親有多麽痛苦,可是,她潛意識裏,一直在追尋著那僅有的一點兒溫暖,比如,她給收養的姑娘,起了名字叫‘福兒’,也許隻是因為,真正的那隻,母親和自己一直喜愛的名叫‘福福’的貓,在母親去世之後,也跟著不在了,這些年,她養了許多動物,猴子,老虎,飛禽走獸,但卻獨獨不曾親自養貓,她也有好多次想著,養一隻貓吧,她喜歡毛茸茸的動物,但這些年來,最多也隻是想想罷了……
“茹?”
“……胡老哥,我沒事兒,隻是想到我娘……”茹歎了口氣,想就想了,親恩重如海,身為女兒,想自己的娘親很正常,不用去糾結些有的沒的,回去她就養一隻可愛貓咪,再把箱底的長命鎖找出來佩戴,“還是你來吧,我看嫂子都等急了,你和郭欣然到底是什麽關係,又要我幫你什麽忙?”
胡斐愣了下,這才一摸腦袋:“我看,咱們也別在這兒談了,回家吧……”
被茹這麽一打岔,戚氏鎮靜下來,胡斐也不急了,大家的理智回歸,既然如此,幹脆回家秉燭夜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