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風波將至
黎鄂州，竹築小屋。
竹林幽篁環帶著流水淙淙，溝渠交錯縱橫，取太極八卦之象。竹葉如舟自小渠徘徊，又有流觴曲水之意。此地乃是柳無相宅邸，不甚奢華但也怡然自得。
以竹筒烹飯，取臘肉少許，簡單鹽巴調味，以果蔬點綴，滋味自享。
柳無相幾乎全天煙杆不離手，唯有吃飯睡覺時會放下片刻。他做飯喜歡親力親為，用餐時不喜被打擾。一眾狩妖師於是約定俗成，不會在三餐之時去叨嘮柳司監，除非有十分火急之事。
然而今天——
小屋的垂簾被狠狠掀起，丘禦龍叫罵著走進小屋之中，花俏影緊隨其後。
柳無相放下筷子，撥掉沾在胡子上的米飯，他盡量保持心平氣和，因為他知道丘禦龍的性子較為急躁，一急起來哪怕花俏影也拉不住他。
但如果這小子今天不說出個所以然來，他就要好好收拾這臭小子一頓。他每天也就這點私人時光，飯都不讓人好好吃是吧？
“司監大人！”
丘禦龍剛一坐下就開始唉聲歎氣。
“他們真是欺人太甚，陳司監的人已經到臨山郡了，他們要拿下魔教聖女作為交換十二郡城的籌碼。”
丘禦龍此言一出，柳無相拿碗的手微微顫抖。
“祭酒大人怎麽說？”
“冥靈子大人起藥爐煉製丹藥不問外事，陳司監此番舉動得到了虞祭酒的首肯。柳司監你也知道，虞庚庭大人向來支持陳司監的激進行動。”
果然如此啊……
以魔教聖女交換十二郡城，這個買賣確實不錯，而且向來愛惜羽毛的大天魔勢必會同意這個交易。但在這之後呢？城池能淪陷一次，就會淪陷第二次。大天魔親自扛旗，他手下那十二位魔將全數投入攻伐，而他本人長驅直入覆滅都城，無人可以擋他。這點陳聖裘可曾預料到？他還是太急功近利了。
如今的平衡完全是大天魔的不作為，冥靈子說的沒錯，大天魔雖入魔道，但他依舊是爭強好勝的少年之心，他隻渴望力量與強敵。斬妖司等待國師登仙後逆轉乾坤，他又何嚐不是等待國師破關後與之決一死戰。
激怒大天魔，百害而無一利，陳聖裘為何總想不明白這一點。他難道認為自己的對手是大天魔？不，將他擊潰的乃是打著大天魔旗號的第一魔將，而非大天魔本尊，境界完全不同的對手，陳聖裘何德何能與大天魔本尊對壘。
“現在怎麽辦啊，柳司監。”
丘禦龍問道。
“還能怎麽辦，給陳司監收拾爛攤子唄，把洪雲郝和白梓商叫上，如今我們隻能看天意了，希望他們不要太肆意妄為吧。”
陳聖裘手底下的有幾個人……說實話心術不正，讓那群人去誅魔本身就是一個笑話。陳聖裘雖急功近利但他品行剛正，有他在倒是能鎮的住那幫人，可他現在駐守西部前線，那群人在極北就如出籠的野獸，也不知道會刮起怎樣一陣邪風。
“明白了，阿影，我們走。”
丘禦龍點頭允諾，突然他腳步一頓，回頭多問一句。
“那司監大人呢？”
柳無相捧著他的竹筒飯，苦笑道：“我先吃個飯。”
……
臨山郡，郡公府。
平日素來門庭清冷的郡公府今日歌舞升平。眾人尋思這也不是啥良辰佳節啊，奉行節儉的郡公怎麽突然如此鋪張，難道是想品味煙火氣了？
眾人想不明白，可郡府大門緊閉，隻有路過的行人才能聽見擊鼓鳴笙的樂聲，神神秘秘的讓人很難不猜測裏頭究竟宴請的是何方來客。
不過這些東西也輪不到他們糟心，郡公政績斐然，並且處處以郡民福祉為先，實乃十年不見的好官。他若是關上府門，定有他的原因，眾人也就好奇一陣，接下來也便各忙各的去。
郡公確實有難言之隱，因為這次的來賓同樣不是凡人，他們身著通黑蓑衣，頭戴皮質鬥笠，腰佩黑金緞帶，戴著一猙獰鐵麵。
同樣是斬妖司的腰牌，但浮雕的造型從森嚴的門戶變為鋒利的鍘刀，下方額外刻有“誅魔”二字。
誅魔師——斬妖司的特殊部門。所謂妖魔亂世，既然有妖，自然也有魔。然而魔由心生，所謂的魔皆為人魔，墮道而入魔。
魔道顯然也是道，隻不過它已不再是人族的同胞。魔修更願意把人視為一味補品，成為他們修煉路上可以隨時采補的鼎爐。
妖族尚且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人魔卻是防不勝防，當年都城的大火燒了三天三夜，無數黑衣出動將魔教集會一網打盡，所有邪魔皆捆上火刑柱。其中不乏有孩提孕婦，但黑衣鐵麵無情，墮道為魔皆斬之。
如今誅魔師突然到訪臨山郡，讓郡公心頭一緊。誅魔師行事向來鐵血，大有寧錯殺一百不放過一個的氣勢。臨山郡向來遠離王朝中心，郡民盡管安居樂業但也算是個窮鄉僻壤，前頭黑獠山妖亂剛剛平息，如今再遭魔道內患，這讓郡民怎麽吃得消啊。
不過這誅魔師似乎並未傳聞中那般亂來，倒也知道先來拜訪郡公以報備事務。他們既然有禮，郡公自然不會虧待他們。
奇珍山貨，窖藏美酒，一一拿出招待，甚至還請來舞者表演助興。
酒過三巡，郡公也知是時候問話了。
統領這些誅魔師的乃是一位俊俏郎君，那人披散著頭發，遮擋著半張臉，雖然言笑晏晏，但每每注視他時就有種莫名的陰冷突然在心頭滋生。
他名為陳道酬，是那大名鼎鼎的陳聖裘之侄，也算是年少成名，年紀輕輕修為臻至分神境，有如此天資，也難怪陳聖裘多次提攜他，確實名不虛傳。
“陳都統，可容小老兒問一句，諸位來此究竟所謂何事？”
郡公放低姿態，拱手道。
“我等誅魔師，自然是誅魔的，為何要明知故問？”
陳道酬身邊的下屬嗆聲道。
“休要無禮！”
他冷冷苛斥道，隨後臉色一變，轉眼間又堆滿溫和的笑容，同樣拱了拱手。
“郡公大人乃是德高望重的前輩，晚輩的手下粗野慣了，望郡公莫要介意。小子今日來此確實為了誅魔一事，但目標已明確，無需糾察審問，不會大動幹戈，還請郡公安心。”
陳道酬的一番解釋也讓郡公安心了。
可不知為何，這番說辭總有事前準備好的味道。
事情遠沒這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