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真無相
黑獠群山的主峰，手拿煙杆的中年男子席地坐在一片零落的斷壁殘垣之上。
他胡須烏黑濃密，還紮成一綹，綴著一顆溫潤的小巧玉珠，但他的頭發卻已花白。
他的青衫之上繡著七星，呼應著北鬥。
他噴吐著煙圈，時不時咳嗽，當他咳嗽時，山林無風卻抖擻著。
在他之後一男一女相依偎著，男人穿著一襲白衣，戴著哭臉麵具，女子穿著黑紗長裙，戴著笑臉麵具。
男人擅長左手用刀，女子擅長右手用劍，兩人的武器卻在對方身上，他們依靠著的同時，握著對方身上那屬於自己的武器。
那拿著煙杆的中年男子乃是司監——柳無相。
而那對男女則是被稱為悲喜客的丘禦龍與花俏影。
在他們身後，也就是那片斷壁殘垣，原來是妖王的行宮。
妖族建築技藝屬實粗獷，大戰之中頃刻倒塌，斬妖司這邊就三人前來討教，反倒是倒是壓死了一幫小妖，真可謂意料之外。
行宮的中央，有一人骨堆砌而成的巨大王座，一頭已經化為枯骨的巨猿端坐於上方。
王者？它狼狽地爬回自己王座之上的醜陋，可足足有三個人見證了。
“叫小家夥們集合吧，趁早回到臨山郡去，這山坳坳裏乍冷乍冷的，我這把老骨頭可吃不消咯。”
柳無相敲了敲煙杆，把卡在其中的煙灰抖落出來，不巧的是帶的煙絲也恰好不夠了。
悲喜客中的悲客丘禦龍作揖道：“遵命。”
隨後他吹了聲口哨，調子極高，乃是斬妖司的集合令。
那柳司監雖然說話老氣橫秋，但實際上人未過半百，他捋起袖子敲打妖王的頭蓋骨時，那可又是另一番姿態。
四周人影攢動，不一會便列陣站好，青衫白衣，或負傷，或狼狽，但每人臉上無不喜悅。
柳無相走到隊伍前麵，呼喊道：“舉旗的小子呢？我記得他姓宋來著。”
隊伍之中，一麵容稚嫩的女子突然啜泣出聲，說道：“宋師哥他……他……”
柳無相滯在原地，他沉默了會，隨後拍了拍那泣不成聲的女子肩膀。
他從土裏扶起那寫著“替天行道”四字的旗幟，親自扛在肩上。
“那宋小子是混蛋，居然讓我這把老骨頭幫他舉旗。不過……他是好樣的，他對得起替天行道四字。”
那小子前幾天還在路上來拍他馬屁來著，原本柳無相問出他名字是想回去懲治懲治這溜須拍馬的滑頭精，沒想到他居然是塊硬骨頭。
膽小怯懦，死亡便意味著遺忘，所以他們懼怕死亡。而勇敢之人，死後有人銘記，有人為他們流淚，大義赴死可視為大勇。
那宋小子顯然是後者，就憑有人為他哭得梨花帶雨。
看來人老了，也老眼昏花了。
“今天黑獠群山告捷，猿王伏誅。如今北境群妖無首，剩下的幾隻大妖難以成氣候，我們為北境居民打下了五十年無紛無擾的歲月。”
柳無相揮舞著旗幟，隊伍中無數人舉拳呐喊著“替天行道”。
“最後，帶上亡者的屍骸，我們回歸故裏吧。現在清點名冊，未到之人值得銘記。”
“莫驍。”
“到！”
“羅霆。”
“到！”
……
“宋義清”
隊伍內一片沉寂。
柳無相記下了這個名字，他還沒老到會忘東西，或許遺忘對他來說會是好事，因為被他記下的名字，足有數百個之多。
另一邊——
林鴉悄悄靠向群山深處，一路上他看到不少橫死的巨大妖族，那是它們的原身，道行高了之後之所以要化為人形，便是為了方便，因為他們原本的身形往往過於巨大，小小的山頭那能容得下那麽多大妖。
那些大妖也被林鴉小心吞噬掉了，那基因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上漲。
穿越成虎妖之後，他才發覺身為貓科動物有多爽。
腳上有厚厚的肉墊，哪怕踩在落葉上也不會發出聲音。
所以他就避開主幹道，在野地裏匍匐前進，看到有目標後，再悄悄出去吞噬。
他現在野心勃勃，他的目標是那妖王的屍骸，希望那些人族高手留點情麵，殺了就算了，千萬不要鞭屍。
要是給它屍骸打得稀爛，林鴉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吞噬了。
遠遠的，他嗅到三股異樣的氣息，他身上的毛發炸起，尾巴如天線般豎得筆直。
快躲！
林鴉找到一個樹洞，然後鑽了進去，卻不想尾巴還露著半截。
外邊幹道上，柳無相帶著隊伍下山。
一路上他有點意外，這妖族屍骸也太少了吧，和這麽點妖物戰鬥還讓自己手下的狩妖師陷入了苦戰？
就在這時，花俏影從袖中摸出一個羅盤，羅盤震動著，同時指針筆直指向一個方位。
柳無相也留意到她這邊的狀況，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後他親自前往指針指向的樹叢。
撥開兩邊灌木，後邊是一片古樹，咋一看沒啥，仔細一看卻發現樹洞外有一截尾巴露在外麵，還在瑟瑟發抖。
柳無相抿嘴一笑，走過去狠狠踩了腳那截尾巴，樹洞內傳來躁動，卻愣是沒發出聲，
嗯？
柳無相歎了口氣，隨後聳了聳肩，退回隊伍之中。
花俏影用眼神詢問柳無相發現了什麽，可她沒意識到，自己戴著麵具，柳無相壓根看不到她的眼神。
柳無相貴為司監，花俏影不敢亂了禮數，以為隻是柳無相沒注意到。
一路上她暗示了很多次，都快走出群山了，她反應過來自己戴著麵具這茬。
這麵具戴習慣了，而且丘禦龍一直與她心有靈犀，不用話語就能知曉對方的意圖，導致了這尷尬局麵的出現。
“柳司監，你剛剛在樹叢裏看到了什麽？”
花俏影悄悄問道。
“啊？”
柳無相疑惑了，他剛剛去樹叢裏解了個小手，解小手還能看到啥啊，不過也不方便說啊，萬一禦龍兄弟生氣了怎麽辦？
“之前還在群山之中的時候。”
花俏影補充了一句。
“哦哦……”
柳無相恍然大悟，誤會解除。
“我看到了一個有趣的小家夥，既然是小家夥我就放他一馬，給他五十年觀察期，如果他真敢做壞事，五十年後再來收拾他。”
柳無相在斬妖司的三位司監中屬於天真派，他認為妖也有好壞，若非萬不得已，他不想趕盡殺絕，尤其麵對小崽子。
生而為惡？怎麽可能？
如果妖都如此，那人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