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溟河·暗示談話11
「J,告訴我,你想起了什麼?」
「……我不知道。」
轉過了身,正對著J,雙手撐著木桌。
「回答我。」
「……我好像,看見了那個叫做伊蓮娜的女人。」
「獨眼心心念念的伊蓮娜?」一挑眉。
J低下了頭,回憶起方才看到的那個女人模樣,那張臉,與之前在「屋大維」號游輪上看到的伊蓮娜的模樣一模一樣。
「應該是……」
這一次,他就連自己也無法說服自己與伊蓮娜的死亡毫無瓜葛了。
「那麼,你想起了什麼?」
「……大火。」
「還有呢?」
「審訊室。」
「還有呢?」
「沒有了。」J搖了搖頭,他有點兒痛苦地想要伸出手抓一抓自己的頭髮,但卻因為雙手被皮帶反綁著,而無法動彈,但他臉上痛苦的模樣,確是無法假裝的。
其實,這才是最可悲的。
他記得一切模糊的片段,記得在片段中看到的人,但卻不記得那些人曾經發生過什麼,不記得所有的前因後果,他只知道,自己與伊蓮娜的死脫不了干係,但又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因果關係,一瞬間無數種猜想湧上心頭,他又無法分辯哪一種才是正確的,對自己從相信到質疑,從質疑到否定,這一個過程是痛苦的,他不斷地拷問自己的內心,審視自己的靈魂,但最終因為記憶的殘缺不全,他無法判斷自己過去的行為是對是錯,更無法判斷自己的人格高尚與否,只能在一次次否定中得到失落、得到歉疚。
如果說世界上真的有煉獄的話,或許就是如此了吧。
內心,在痛苦中沉浮,在悲傷中煎熬。
沒有一刻,是自由的。
他被困在了中,他的心,也同樣被困在了記憶的泥沼中。
看出了J此刻的痛苦。
他走到J身邊,用帶著白色手套的手,拍了拍J的肩膀。
「沒關係,總會想起來的。隨著你在中待的時間越長,你能想起來的事情就會越多。你現在困惑的一切,終究會有答案的。」
「……你能告訴我嗎?」
J低著頭,沉聲詢問。
「關於你的過去,關於你曾經犯的罪,很抱歉,無可奉告。」
「果然。」
「不過我認為對過去的追尋,也可以化作你的動力,你可以憑著對過去的好奇,努力在中活下去,追尋你想要的真相。」
「……」
「難道不是嗎?與你的記憶有關的人,都在遊戲中,其實,你想要得到的答案,並不是那麼遙不可尋的。」
輕聲說著,繞過了J坐著的木椅,重新回到了木桌前。
這就像是一出舞台劇,舞台劇中的演員扮演著各自的角色,有的人的角色是審判者,有的人的角色是死囚。
燈光,已經打開。
幕布,已經拉開。
這場舞台劇,早已經上演。
「……你的意思是,獨眼和美人,可能與我的過去有關?」
「不排除這種可能。」聳了聳肩,「畢竟他們同樣也知道伊蓮娜的死亡,特別是美人,她是第一個在遊戲中提到伊蓮娜死亡的人,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美人?」
J的腦海中浮現出美人那雙嫵媚的丹鳳眼,他抬起頭,帶著幾分不知所措地看著。
「沒錯,你仔細想想,為什麼美人要告訴獨眼伊蓮娜的死與你有關?她在栽贓?她在害你?」
「但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J皺眉。
「這個問題,你就要去問問她本人了。」
站在木桌前,雙手交叉著,看著J,像是看著一個前來懺悔的信徒,而自己正在思慮著應不應該寬恕他的罪過。
的話,回蕩在J的耳畔。
直到這一刻,才點醒了他。
沒錯,雖然對自己表現出敵意並追殺自己的是獨眼,但那只是因為獨眼認為自己殺死了伊蓮娜。
但獨
眼又是怎麼知道這件事情的呢?
並不是獨眼自己想起來的。
而是美人提醒的。
為什麼,她要這麼做?
當年那場警署的漫天大火,到底有幾個人知道?
而賣人,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呢?
J越想越不對勁。
他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這個一直以來被自己忽略的問題,或許,才是最關鍵的問題。
在這個世界中。
有人,像一把刀,一次次砍向自己。
而有人,正在背後操縱著那把刀,想要在無形中致自己於死地。
真正可怕的並不是正面攻擊自己的那個人,而是在背後暗算自己的那個人……
「我知道了。」
J喃喃著。
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美人身上的傷痕。
他在無意中看見的,美人身上與自己同樣都有著煙頭燙出的傷痕。
那傷痕排列成了兩個字母——、。
傷痕的位置與大小都與自己身上的傷痕相同,但不同的是,自己身上的傷痕是、。
難道,美人對自己莫名其妙的敵意也與這兩個傷痕有關係?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四個字母都是煙頭燙出來的,位置都相同,這不會是巧合。
他與美人之間,一定還有什麼秘密,而這個秘密,是他現在所不知道的。
或許……美人知道那個秘密,而且正因為那個秘密,要殺他!
一旦得出了這個猜想,J的心不由得沉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看向了自己的肩膀,在那個地方,肩胛骨后的皮膚,正是傷痕的位置。
那個傷痕一直伴隨著自己,但這一刻,那個傷痕似乎隱隱作痛,就像是剛剛用煙頭燙傷去一樣,發燙,發痛。
J咬緊了下唇。
注意到了J的小動作,也猜到了他此刻的心思。
對於玩家身上的所有傷痕、記號,都是等級在案的,在當初掃描玩家的身體,將玩家身體的數據錄入的時候,就詳細地記錄了他們每一個人的身體特徵,以及身上的傷痕、紋身。
因此,不管是瑪爾斯胸口的紋身也好,J與美人肩上的傷痕也好,都一清二楚。
而且,他不僅知道那四個字母,還知道那四個字母背後的含義。
只不過,他並不想就這麼告訴J。
有些秘密,還是不要揭穿比較有趣。
他樂於在看到所有遊戲玩家在遊戲中為了解開自己背負的秘密而疲於奔命的樣子,而自己,卻能輕而易舉地知道所有他們渴求知道的秘密,這會讓他心底油然而生一種統治感、優越感,那是凌駕於他人之上的快感。
他十分享受。
看著他們的小表情,猜著他們的小心思,最後看著他們思而不得、求而不得的痛苦模樣。
或許從前他不知道什麼是上帝視角,但現在,他知道了。
想著,輕蔑地一笑。
J抬起頭,看向了,的帽檐壓得很低,J看不清楚的表情,但卻隱約看到了嘴角的弧度。
他沉默了一下。
「……你能告訴我美人為什麼要殺我嗎?」
「這個問題,你不是應該去問當事人更合理一點嗎?」
「我認為她不會這麼輕易地告訴我。」
「那麼就用點手段不就行了。」說著,指尖輕輕劃過木桌,「很多時候,正規的審訊,並不能得出什麼有意義的結論,相反,一切附加手段,卻能夠讓罪犯坦白,我認為這是一個好辦法,雖然可能聽起來有點兒不人道,但至少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你的意思是……讓我也攻擊美人,並逼迫她說出秘密?」
「不,這是你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同樣的一番話,在不同的人聽來,就會有不同的理解,而你的理解,只不過是基於你
的心,給出了答案。」
「但是……我認為這不是最好的辦法……」
「難道,你還指望這個世界人與人之間還能有互幫互助的一面?」輕笑,「你未免也太過天真了一點。」
「並不是……只不過,我認為暴力並不是解決問題最好的辦法。」
J皺起眉頭。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本能地抗拒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方法解決問題,雖然這是在這個虛擬世界中唯一的法則,但他卻並不認可。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內心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堅守,但他知道,自己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幫助別人的,這也是他唯一能夠讓自己不那麼「骯髒」的辦法。
雖然有些時候,他也丟棄了自己原本的正義感與善良,就像在的時候,在公爵讓他選擇時,他能夠為了讓自己活下來,毫不猶豫地選擇拋棄奧佳爾,自己逃生一樣。他也是人,也不可避免地貪生怕死、有一些陰暗面,他同樣坦誠面對,也同樣在一番糾結之後,還是願意選擇盡最大可能堅守住自己內心的正義感。
或許,這就是他不同於其他遊戲玩家最大的地方。
他還有所堅持。
他還在掙扎。
或許他的靈魂並不高尚,但他也在努力拯救著自己,努力想把自己從沼澤中拉出來。
這樣的努力或許在別人看來根本不值一提,或許根本不會有任何效果,但他能夠問心無愧,就夠了。
看著J堅定的眼神,冷冷一哼。
「你這冒傻氣的一點,還真是沒有變過。」
「你什麼意思?」
J像是聽到了一些十分重要的話,豎起了耳朵,一下子警惕起來。
「沒什麼意思,誇你呢。」淡淡地扯開了話題,「順便說一句,犯傻這一點,亞瑟和你一樣,總希望能做一個『聖父』,拯救別人,其實到頭來,自己都救不了。」
「亞瑟是個好人,他在盡自己所能幫助愷撒,或許在你看來,那些是徒勞無功,但是我認為,亞瑟有自己的堅持,我贊同他的做法。」J一字一句,透著對亞瑟的肯定。
「不要把自己說的十分善良,如果下一場遊戲你們是敵對關係,我保證,你會毫不猶豫地對他下手。」
「我……會盡最大努力不傷及無辜。」
「你這算是驕傲了嗎?作為全場第二個升級為V-級的新人玩家。」
「不,我只不過是提醒我自己,不要亂了章法。」
「章法?看來你對過去的自己也多少有一點印象了。」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過去的自己應該是個十分遵守原則的人,我喜歡在框架下運行,喜歡一些類似於鋤強扶弱的事情,雖然在這個世界這一切都無法實現,但我相信,這是我的心給我的答案。」J坦然地說著,「而且我認為過去的我曾經受過一些專業訓練,這一點,在我面對其他人攻擊的時候,表現得尤為明顯。我的身體總是會先我的大腦一步,做出行動預判,避開對方的攻擊,並自動找到反擊的最好方法。」
「嗯。」
點了點頭。
「雖然我不知道過去的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但我覺得,從現在開始努力做個好人還不晚,雖然在這個虛擬世界中不太可能,但我會儘力的。」
「你還真是坦誠。」
「……難道這不是審訊的基本原則嗎?」
「的確,你也是這麼多個遊戲玩家中,最尊重『審訊』規則的人。」輕笑,「其他人的審訊,都帶著抗拒,帶著戒備,只有你,認真地坦誠自己所有的看法,這一點,我很欣賞。」
J輕輕攤開手,說:「謝謝,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這個地方很熟悉,而且給我一種必須『誠實面對自己』的感覺。」
「那麼,祝你能夠真正堅守你內心堅守的東西。」
說著,朝J伸出了手。
J也想握手,但是手腕被綁在了木椅的扶手上,他有點兒尷尬。
但毫不介意地握了握他的指尖:「你的確是個值得敬佩的守法者。」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