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現實·白與黑的交鋒3
現實·聖喬治州郊區·蘭姆農場
當亞當匆匆趕回蘭姆農場時,夕陽已經沉下了山頭,僅余天邊一點隱約可見的紅光。
入夜的風帶著涼意,空氣中凝結著水汽,撲面的風夾雜著泥土的氣息,繞過欄杆,亞當停下腳步,當他再次打開手機查看消息——
……
【發送:目標在蘭姆農場13號下車,已錯失。】
【回復:趕回蘭姆農場待命】
【發送:請求批准行動,探查蘭姆農場,目標很可能會劫持人質】
【回復:原地待命】
【發送:前探長的養父住在蘭姆農場,請求批准探查蘭姆農場,保證市民安全。】
……
在那條簡訊之後,再沒有看到上級的指令。
他略覺不妥,撥通了手機通訊錄的第一個號碼,抬眼望著那條綿延向遠處的公路,等待電話接通。
「嘟——嘟——」
電話沒有接通,這一片區域不知何時開始沒有了信號。
聯繫不到同僚,也沒有接到上級的新指令,亞瑟將手機放回口袋,他思考了兩秒后,朝著蘭姆農場中央那間小木屋走去。
在他的左後腰,外套下有一塊隆起,隱約可見手槍的形狀。
踩過乾枯的雜草,小木屋越來越近,可以看見小木屋的窗戶里透出昏暗的燈光,幾隻飛蟲在小木屋的窗前飛舞,隨著亞當的靠近而四散飛走。他抬腳踩過小木屋的台階,站在了木屋的房門前。
深呼吸,亞當抬手敲響了房門。
「咚咚。」
一秒。
兩秒。
三秒。
沒有人回答。
他疑惑地眯起眼,警惕地將左手伸到后腰,隨時準備著……
「是誰?」正在此時,屋內有人回答了。是一個沙啞的老年男性的聲音。
聽到這聲音,亞當稍稍安心了幾分;「蘭姆叔叔,我是亞當,亞當·史密斯,州立警署的警察,前年和奧斯本探長一起來看過您,您記得嗎。」
「你是奧斯本的同事?」
「奧斯本探長是我的前任長官。」亞當放下了正要拔出手槍的左手,看著小木門,「我在附近出勤,來看看您的情況。」
「是這樣呀……」老爺子說著,打開了門。
小木屋內昏暗的燈光便隨著打開的門扉落在了亞當身上,他抬起頭,看見眼前站著一個穿著灰色針織衫的老人家,老人家扶著門框站著,駝著背,頭髮已經花白,他摘下老花鏡,看著眼前的年輕人。
「噢,我記得你,你的確和奧斯本一起來過,當時你還是個毛頭小子呢。」
亞當撓了撓頭:「現在也是個毛頭小子。」
亞當的視線越過蘭姆叔叔,往房內看了看。
「您現在還是一個人住著?」
蘭姆叔叔和藹一笑:「十年前妻子過世后,我就一直獨居了,也就奧斯本一個養子,自從他當上探長之後,回來的次數也少了,慢慢地也就習慣了。」
亞當微微低下頭:「……奧斯本探長是個好警察,他是我的老師,是我的榜樣,我相信他是被冤枉的。」
「是啊,希望上帝能夠仁慈地對待他。奧斯本這孩子是最善良不過的,他從小就立志要當一名警察,這樣的好孩子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是殺人犯呢……」蘭姆叔叔說得傷心,不禁擦了擦濕潤的眼眶。
「蘭姆叔叔別擔心,我一定會追查下去,一定會找到真相的。」亞當拍了拍胸脯,少年的眼眸里,滿是堅定。
蘭姆叔叔嘆了口氣,在胸前畫了個十字:「希望上帝庇佑他最虔誠的信徒。」
「……蘭姆叔叔,你有沒有看到附近有可疑人物?」言歸正傳,亞當一臉正經地看著老蘭姆。
「可疑人物?」老蘭姆疑惑地看著亞當。
「是的。」亞當往前走了一步,湊近了老蘭姆,「今天逃走了一個重刑犯,整個紐約都在通緝他。」
「哦,我剛才看見新聞了,就是早上發生的劫邢車事件?」
「對。我跟著那個可疑人物到附近,但是跟丟了,蘭姆叔叔,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帶著黑色鴨舌帽,穿著黑色外套的男子?身高大概1.8公分,中等體型。」
老蘭姆認真地想了想后,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
「很抱歉孩子,我沒見過這樣的人。今天一整天我都在忙著準備腌肉,冬天要到了,總要給自己準備一些過冬下酒的東西。」
「那……」亞當低下頭,在隨身攜帶的小本子上寫下一串電話號碼,並交給了老蘭姆,「如果您看到有這樣的可疑人物在周圍出現,可以打電話給我,我就在附近。」
「好的,你是個好孩子,和奧斯本一樣努力,但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老蘭姆接過那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喃喃著,「那些人,身上都背著人命,靠得太近是會被拖下地獄的……」
「……」亞當點了點頭,面色沉重。
「進來吃個飯嗎?我想你還沒吃完飯吧,要不要進來吃些土豆泥沙拉?我記得奧斯本以前最喜歡吃我做得土豆泥砂拉和煙熏牛肉了。」老蘭姆和藹一笑。
「謝謝叔叔,我想在附近查看一下,可能那個逃犯就在附近。」亞當說著,往小木屋外的草場走去,「蘭姆叔叔,您記得,一旦有異常情況隨時聯繫我。」
老蘭姆點了點頭,目送著亞當遠去。
一直到那孩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他才收回了視線,輕輕關上了木門。
「咔噠。」
木門關上后,房間里陷入了暫時的平靜。
老蘭姆咳嗽了一聲,抬眼,看向客廳的方向,他刻意壓低了聲音,聲線又沙啞了幾分。
「多謝你沒有開槍,要是打壞了奧斯本最喜歡的木牛雕像,他會傷心的。」
老蘭姆站在門口,他的視線越過放在客廳桌子上的木牛雕像,看著站在雕像后的陌生男子。
「……」那男子帶著黑色的鴨舌帽,穿著黑色的外套,正舉著手槍對著老蘭姆,他就站在客廳角落,窗帘的後面,從外面完全無法看到他。
「你應該就是新聞里說的西奧·霍華德吧。」老蘭姆淡淡一笑,朝著餐廳走去,「我這農場平時也沒有訪客,今天多了個人陪陪我,也挺不錯的。」
「……」帶著鴨舌帽的男子沒有回答,他依舊保持著持槍的姿勢,槍口隨著老蘭姆的走動而移動。
他站在客廳中央,像個鬼魅,臉色陰沉,滿眼寒意。
老蘭姆從微波爐里拿出一盤已經加熱好的土豆泥,抬眼看著黑衣男子:「吃點土豆泥嗎孩子,我做得土豆泥很好吃的,希望上帝在天堂也能夠準備廚房,讓我能夠繼續做我的土豆泥。」
「……他給你的紙條上寫了什麼。」
西奧說著,往前走了幾步,但卻被老蘭姆抬手制止了。
「孩子,站在那個位置就好。」老蘭姆當著西奧的面,將手中亞當給的字條展開,上面除了一串電話號碼之外,還寫了一句話——
【將他騙到窗戶前。】
西奧警惕地往窗外看去,只見夜色中的草叢動了動,似是有人蟄伏在其中。
原來,亞當知道屋子裡除了老蘭姆之外,還有第二個人,他很聰明,知道以退為進,想讓老蘭姆誘騙他到窗前,在手槍的射程內將他制服。
「……」西奧冷著臉,往旁邊退了幾步,將自己的身體隱藏在窗戶視野之外。
老蘭姆端著那盤土豆泥,慢悠悠地走到客廳,自顧自地在沙發上坐下。
他抬頭看了看西奧,努了努嘴,示意他也一同坐下。
西奧瞥了一眼老蘭姆對面的手工小板凳,沉默了近十秒后,冷著臉坐了下來,但卻沒有收回手中的槍。
「你不害怕嗎,我是個重刑犯、在逃犯,隨時可能殺了你。」
老蘭姆背靠著沙發,點了支煙:「孩子,活到我這把年紀,什麼東西都見過了,什麼事情都嘗試過了,就算讓我今天晚上去向上帝報道,我也不會害怕。死亡,從來都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而是安穩的長眠,我期待著那一天的來臨,又怎麼會害怕拿著槍的你呢。」
「……那你為什麼要幫我?」
「只是想做個交換。」老蘭姆嘆了口氣,輕輕吐出白色的煙,他抬頭看著小木屋的天花板,眼神有點閃爍,「雖然我不懼怕死亡,但並不意味著我甘心就這麼死掉,我在這世上還有一個牽挂的人,在救出他之前,我還不能合眼離開。」
老蘭姆說著,看了一眼沙發旁邊的小圓桌,小圓桌上放著一個白色相框固定的相片,西奧順著老蘭姆的視線看去,看見那是老蘭姆與另一個中年男子的合影——那個男人身穿警察制服,身材挺拔,一頭黑色的發,額前留著三七的劉海,他微微側著身子摟著老蘭姆,可以看見腦後扎著的小辮子,他叉著腰,右手手背上有著一塊明顯的傷疤,在這位警員的胸牌上,寫著「奧斯本·蘭姆探長」。
他就是方才亞當與老蘭姆口中的奧斯本探長。
西奧收回視線,看向老蘭姆。
「我今天早上看了新聞,知道你曾經是【血眼】組織的成員,我聽說過那個組織,雖然無惡不作,但是警方也沒辦法一下子消滅它。現在滿世界都在通緝你,你的照片已經成了網路上傳播速度最快的圖片,你無處可去,一定會回到【血眼】組織的。」
「所以?」
「我需要你回到【血眼】組織,幫我做一件事情。」
西奧沉默著,眼中的疑惑更深了幾分,老蘭姆咳嗽了一聲,將事情的原委和盤托出——
「……這幾年,我一直在調查控制【溟河系統】的生物公司的資料,亞當通過警局系統後台數據,幫我查到了【溟河系統】實際上是【科爾】公司一手研發、運營的,我曾委託一個老朋友調查了這個【科爾】公司,發現這個公司的資金賬目存在明賬與暗賬兩套賬本,政府提供的資金先在明面上流過,之後這筆資金會在公司內部經過經過複雜的資金鏈後轉入暗賬,而這個暗賬就歸於一個名叫維克特的人所管理,維克特,一直是警方紅色通緝名單上的重要人物,也是【血眼】組織的頭目之一。」
當聽到「維克特」這個名字時,西奧的臉色不免一沉。
不過更讓他吃驚的是,眼前這個平凡無期的老人家,居然對盤根錯節的黑勢力這麼清楚。
這讓他不免心下一緊。
「你口中的老朋友是誰。」西奧低沉著聲音詢問。
老蘭姆聳了聳肩:「關於這點,無可奉告,我有義務保護他人的隱私,不是嗎。」
「……那麼他也一定告訴了你,我是誰。」
「是的。」老蘭姆又抽了一口煙,暗啞著聲音,「他說,你曾經是【血眼】的高層領導者之一,被維克特設套被捕入獄,所以你一定會回到【血眼】報復維克特,奪回權力……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亞當那孩子是奧斯本一手帶出來的,他很優秀,有獵狗一樣敏銳地感覺,總是能夠在蛛絲馬跡中追查到目標。他已經發現了你就躲在小木屋裡,一定會想辦法聯繫紐約警署,到時候你就插翅難逃了。」
「我可以拿你當人質。」西奧晃了晃手槍,「每個警察都知道,在非必要之下,保護人質安全是第一要務。」
老蘭姆聞言,認真地點了點頭:「嗯,你說得對。但這樣做的風險可不小,挾持一個七老八十、走路都不利索的老頭子,被一大群穿著防彈服的警察包圍,就算是你,順利逃走的幾率有幾成?我老了,算不過來了,但孩子,我想你應該已經在心裡算了一筆賬了。」
西奧看著老蘭姆爬滿皺紋的臉,沉默了良久。
老蘭姆面對他的持槍威脅,仍然能夠從容不迫地和他談判,甚至還站在他的角度為他分析利弊,這份鎮定,可不是一個普通老爺子能夠做到的。
這個老蘭姆,不簡單。
西奧這麼想著,收起了手槍。
「……你需要我做什麼。」
「保護奧斯本。」老蘭姆乾脆利落地回答。
「你們剛才不是說他殺了人嗎,他還在逃?」
「不,奧斯本是被冤枉的,這孩子從小到大的目標就是成為一名警察,希望能夠維護正義,這樣的人,有著這樣堅定的信念,怎麼可能以身試法,犯下謀殺罪?」老蘭姆微微眯起眼睛,又深深吸了一口煙,「他前幾年一直在跟進一個連環殺人犯的案子,可惜一直沒抓到兇手,之後又轉去調查一個瞎了一隻眼的炸彈客的案子……經他審訊的罪犯太多了,被他送入監獄的人太多了,他是被記恨、被報復了。我了解他,那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就算砍掉他的胳膊,也不會傷害任何一個無辜的市民,我的上帝啊,這樣善良的人,怎麼會遇到這樣可怕的事情呢……」
「……你的意思是,他被捕了。」
老蘭姆點了點頭。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聲音里透著痛苦:「我永遠記得那是一個滂沱的雨夜,在我接到電話時,奧斯本已經被警方控制了,他們說他殺了一個女人,把她吊在一間破舊的倉庫里,剝了她的頭皮,割開了她的頸動脈,死狀慘烈,警方也在兇器上查到了他的DNA,這一切似乎已經是鐵證如山了……亞當沒辦法,只能逮捕了奧斯本。」
「後來,奧斯本被送入法庭審判……」西奧看著老蘭姆,一字一句地推測,「我沒猜錯的話,他,被送入了【溟河系統】。」
老蘭姆沒有回答,只是又抽了口煙。
他手中的香煙短了許多,身邊煙霧繚繞,滿是憂愁的味道。
「所以,你希望我回到【血眼】組織,保護奧斯本不死在遊戲里?」西奧明白了老蘭姆的意圖。
老蘭姆看著西奧,掐滅了手中的眼,他前傾身子,手肘靠著雙腿,真誠地看著西奧:「這是我唯一的心愿,只要你能幫我保住奧斯本,我可以讓你從後門離開,沿著後門的小路,你可以找到我的車,就停在麥田旁邊,你開車穿過稻田,就能回到公路,而我會幫你拖住亞當,拖住那些隨時可能趕來的紐約警署的警察。」
西奧沉默了半晌,冷冷地開口:「【溟河系統】是個獨立的系統,遊戲一旦開始運行,不會被任何外界因素控制而停止。如果你的兒子已經進入【溟河系統】,那麼他現在應該已經正在進行搏殺遊戲了,任何人都無法干預。」
「不,這只是官方對外的說辭。」老蘭姆起身,走到窗前,「官方為了掩飾,什麼都說得出來。對外,自然說【溟河系統】不會被任何人操作,是完全公正公平的懲罰系統,因為只有這樣人們才能完全相信使用【溟河系統】懲罰重犯是合理的。」
老蘭姆話鋒一頓,轉過身看著西奧:「但我知道,如果白的路走不通,就應該試試黑的路。就像窗外的這片麥田一樣,已經形成的路有時候兜兜轉轉反而走不到目的地,直接開車碾過衝過去,說不定還可以成功……我相信【科爾公司】一定在暗裡操縱著【溟河系統】,讓【溟河系統】為【血眼】組織服務,所以我必須找到一個在【血眼】組織里有話語權的人,這樣才能通過【科爾公司】保住奧斯本的性命。」
「……」西奧沉默了良久后,他收起了手槍。
老蘭姆點了點頭,又露出了和藹的微笑。
他知道他同意了這個交易。
「多謝你。」
「先別急著謝我,老先生,你的願望實現的概率只有四成,這一切需要建立在『我能夠活著回到【血眼】、奪回屬於我的東西、並幹掉維克特』的前提上。」
「四成……足夠了。」老蘭姆點了點頭,「亞當會繼續追查奧斯本的案子,只要奧斯本還活著,就有希望洗刷冤屈。」
西奧站起身,壓低了黑色的鴨舌帽:「如果奧斯本已進入【溟河系統】,那麼,他只有一個離開系統的方法——倖存者名額。我或許能夠在某些時候幫助他免遭滅口,但爭取倖存者名額這件事,必須由他自己做到,是死是活,是去是留,就看他的造化了。」
老蘭姆嘆了口氣,涼風,從窗外吹入小木屋,他默默看向窗外,只覺得,夜色,又沉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