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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天命如此

  夜色漸深。


  另一城區,太卜令府邸當中。


  徐福正於自己的客殿內靜坐,焚香神遊,衣冠整潔,已經是要入睡的時間了,卻還未寬衣入眠,像是在等著什麽。


  這時,殿外傳來的聲音,讓徐福心中一震,眸光驀然大亮。


  “徐福先生,嬴政有事請教!”


  一聽這話,徐福連忙蹦起身,快步來到殿門口,映入眼中的正是嫡公子嬴政。


  嬴政身上依舊是那一身正服,就是衣著上有些塵土,看上去趕來地挺著急。


  徐福一見到嬴政,連忙側身一引,笑著說道:“公子,茶水已備好,恭請公子落座!”


  “……”嬴政一聽,麵色微動,但沒有在此出聲,悶頭從徐福身邊走了進去。


  隨後,徐福將殿門輕掩,來到嬴政對麵的座位上,抬起水壺,為嬴政斟上一碗茶水,說道:“寒舍簡陋,徐福身為修道之人,屋內也沒有酒水,唯有苦茶些許,為公子解酒解膩,潤潤肺腑。”


  說完,將倒好的一碗清茶推到了嬴政身前。


  對此,嬴政隻低下眼睛看了看,沒有伸手去接,而是接著掃向對麵靜坐含笑的徐福,問了句:“先生知道嬴政要來?”


  “嗬嗬,徐福不過是瞎猜了一下,碰巧罷了!”徐福打了個哈哈,不驕不躁,很有高人風範。


  “嬴政看先生神色自若,對嬴政的到來始終沒有半分波動,看起來不像是猜測而已!”嬴政不依不饒,接著追問。


  許是被嬴政問得無言,徐福笑著說道:“公子方才說有事請教徐福,不妨先說說何事?”


  聽聞後,嬴政也沒再深究方才之事,轉而問道:“先生今日國宴之上所說的天象所屬,是不是父王令爾等編纂出來的?”


  “公子不信這些天象之變?”徐福反問了一句。


  嬴政想了想,說道:“嬴政隻是不相信,父王會在不知絲毫內情的情況下,便讓先生在大殿上盡抒天象蘊意!”


  “嗬嗬~~”徐福笑了笑,對嬴政的說法也甚為同意:“自古天象占卜,都是王者一人之心衡之。像秦王這樣的,在大殿之上當著群臣的麵告諸這等玄奧之事,確實是少見!”


  “先生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嬴政再次追問道。


  徐福聽後啞然失笑,說道:“公子所言不差,這天象之變,確實另有隱情。今日國宴上當庭訴說,也是王上早就知會過太卜府的。”


  “這麽說來,所謂天象都是虛妄之言了?!”嬴政舒了口氣,這樣一來就解釋得通了。


  嬴政先前在子楚麵前說起過,自己想出宮居住。子楚當時也應準了。


  本來嬴政以為,此事也不過是隨隨便便地通知一下,在宮外購下一個院子而已,卻不想子楚所答複的,卻是建府參朝,行太子職權!


  嬴政方才就一直在想,子楚會不會是故意策劃了此事,借著天意之名來達成讓自己行太子之權的目的。如今看來,顯然是有這回事了。


  “公子不信天命嗎?”見嬴政似乎不怎麽待見天命一事,徐福忍不住問了句。


  嬴政聞聲,不假思索地回答:“自古大道之行不問凶吉!天命對於強者而言,不過是若有若無的光環罷了。若信了天命虛論,便不再有爭強之心,反受自身所桎梏!嬴政,不想被天命自縛手腳,從而甘附於螻蟻。”


  “從天而頌之,孰與製天命而用之?!”徐福聽到嬴政的話,卻愣了一愣,看著對坐沉思的嬴政,驀然說了句:“公子,與王上何其相像啊!”


  “什麽?”嬴政眉頭一皺,疑惑問道。


  “在向王上進言天象之變後,王上,也曾在徐福麵前說過類似的話!”徐福感歎了句。


  “你說什麽?”嬴政身子一震,眼中有些不確定,疑惑問道:“這天象之變難道不是父王編纂的嗎?!”


  聽聞後,徐福抬起頭,看向了滿臉難以置信的嬴政,正色說道:“天象之變,並非虛妄。隻是提前了兩個月罷了。”


  “兩月之前,上卿呂不韋統兵伐韓滅周。在東周被夷滅的當晚,周天星辰大變,星空南域火之離宮星辰俱滅,中天紫微星大顯,鬥轉星移,皇道大興!”


  “當天,徐福便與太卜一同夜見王上,告知了天象變化之事。王上讓我等勿要宣揚,並吩咐在冬至國宴這天,將天象之變詳盡道出,用以為公子建府一事謀得福祉。”


  “這些,都是真的?!”嬴政有些難以置信。


  回應的,隻有徐福無聲地點頭。


  嬴政一瞬間便想到了子楚離殿而去的那個背影。感受到那種複雜的心情,嬴政突然有些理解,理解子楚為何會如此。


  見到嬴政沉思不語,徐福又說道:“天象之變,紫薇大興,顯象之人將是古之聖王,必將終結亂世!而被天命選中的秦國,未來一定會步入時世之巔。隻是,這對秦國來說大好的事情,王上卻顯得並不怎麽高興,反而不願去相信這一結果。甚至有些……”


  說著,徐福皺著眉頭,在考慮該用何種詞語,來形容當時那種感覺。


  “不甘!”嬴政在一旁輕輕說了句。


  徐福先是一愣,隨後立即點頭道:“沒錯,就是不甘!”


  “唉……”嬴政無奈一聲歎,徹底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後果,同時也漸漸理解了子楚的心情。


  在回到秦國的第一年,子楚就向嬴政多次提出秦國一統天下的宏願,以及曆代秦王終結亂世的大誌向,希望嬴政身為秦國嫡公子,也能遵從並繼承曆代秦王之夙願。


  而在九鼎之地,子楚更是說出了“製天命而用之”的話,將天命與秦國徹底分開。秦國的統一,即便不是天命所屬,也無人可阻擋秦王之誌!


  拚盡一切,都要達成秦一統之信念,子楚這樣的心情,嬴政很是讚同,也深以為然。


  可如今,有人在子楚麵前說起,天下紛爭早有天命注定,天下終將歸於一人,可是這人不會是你!這對於一個將一統大業認為是終生目標的秦王,對於一門心機想著統一政權然後東出掃滅六國的秦王而言,該是多麽的殘忍。


  天命,此刻仿佛就像是一把無形的鐮刀,將子楚心中視之為命的畢生信念生生割去,為子楚的大願畫上了句號。


  再加上,這個取締自己畢生所願的人,是子楚最為器重的公子嬴政。


  父與子,就像是互相幫助並超越的關係。父親不願輸給兒子,是想給兒子樹立一個榜樣。兒子想要超越父親,想要父親以己自豪。這一切都是美好的!


  可如今,子楚卻在天象的“示意”下,還沒有做任何事情,就已經被逐出了此列,這種不甘,嬴政發自內心懂得。


  亦如嬴政與趙詩雨。趙詩雨的優秀,讓嬴政一直存有好勝之心,想著有朝一日能在世人眼中超越趙詩雨,能夠站在她的身邊。


  可若是有一天,嬴政被人告知窮其一生也難以望其項背,無論如何也超越不了她,那該是怎樣的無奈和心酸?


  嬴政與子楚一樣,都是不甘於平凡的人,也都特別抗拒那些天命天意之類的虛妄所說。隻是這一類說法,終歸還是會讓人陷入思考之中,甚至最終在這些天意的絕望和桎梏當中淪陷。而這種沒有任何希望的感覺,對二人而言,猶如被墮入無底深淵,終其一生也難以脫身而出,餘生都將暗無天日。


  “以先生所見,天象之變,究竟有幾分可信?”嬴政沉思了良久,問了徐福一聲。


  徐福抬起頭看了看嬴政,篤定說道:“其他人,徐福不敢保證,但是公子,絕不會有錯!”


  “先生如此篤定?難道先生,又算到了什麽嗎?”嬴政眼睛一眯,目光直指徐福,隱隱帶有些鋒芒。


  “公子氣運強盛,徐福根本無法窺探!”徐福不卑不亢,輕聲回答:“隻是公子能被泰阿認主,自然有公子所長之處!”


  更何況,還有我那十五年的壽數……徐福每每想到此,都有些無奈。


  “嗬嗬,隻此一點,難道就是先生篤信的理由嗎?”嬴政似乎從徐福的語氣當中察覺到了什麽,當下冷聲道:“僅憑一把劍,先生就敢下如此定論?若泰阿真有如此神威,那楚國又是如何落寞,泰阿又怎麽會到我的身上?!”


  “泰阿乃是神劍,自然有認主之能。亦如這天象,能夠映照出一國之存亡!”徐福恭聲解釋道。


  “先生莫不是以為,我秦國千萬秦人之誌,曆代秦王之願,是這小小的天象所能代表的嗎?”嬴政一聲冷笑,盡顯睥睨上天的不羈豪情。


  “天象大變,自然有大道顯化。公子不論信或不信,這天意變化,終究不會被影響。”徐福依舊淡然相對,對嬴政的質疑和抗拒絲毫不為之所動,僅僅也隻是勸了兩句。


  聽到這裏,嬴政突然想起了一事,沉聲問道:“嬴政上次見到先生之時,先生曾言,來秦國是為了順應天命,一求長生之道。可是先生今日在朝堂上的舉動,還算是順應天命嗎?”


  “徐福所作所為,皆乃順從天意而為之!”徐福正色說道。


  “那我秦國的天命,究竟為何?”嬴政又發一問。


  “……”徐福沉默良久,才緩緩說了句:“秦國應運而出,自然當大興!”


  嬴政再次追問:“那先生可曾算得,我秦國何時將像周朝一樣,為人所滅?”


  “徐福,不敢妄言……”徐福連忙持禮低頭,不敢多言。


  “先生順天而行,又不是順我秦國,難道還有先生不敢說的嗎?還是說,先生在我秦國隻是想借助秦國氣運,待秦國亡時,先生再以天命為借口落井下石,相助他人滅我秦國?!”嬴政眯著眼,看著眼前低頭不語的徐福,眼裏光芒流露,似有所思。


  “……”徐福也大概明白了些什麽,一時之間不免有些頭疼。


  子楚和嬴政,都是不信命的爺!他們所看中的,不是你這個方士有多麽能算,而是你這個方士忠不忠於秦國。


  徐福本以為像自己這樣的世外高人,在秦國不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吧,最起碼王族得把自己供著才是,可沒想到……


  徐福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回答,關係到自己能不能在秦國繼續待下去。


  雖然嬴政的逼迫讓徐福很是無奈,但是徐福入鹹陽,可不光是為了順應天命修得長生,還有師傅的死因。徐福想找出師傅殞命之機,便不能被趕出秦國!

  故此,徐福在權衡之後,朝著嬴政鄭重大禮,恭聲說道:“公子,徐福即為秦國臣子,自然當為秦國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嬴政沒有說話,繼續看著徐福,似是在考量。


  見狀,徐福又說道:“公子,有一事關於公子,徐福願為公子詳細解說!”


  “嗬嗬~”哪知,嬴政一聽這話,立馬就笑了:“先生剛才不是說,嬴政福澤深厚,先生難以窺探嗎?莫不是連這一句,也是先生‘順應天命’,故作謎團嗎?”


  “公子,徐福所言涉及公子,並不是算出公子什麽,而是天象之中,所呈現出秦國的困局!而且還是與公子有牽連的困局!”徐福鄭重其聲,滿臉的端正莊重。


  “……”嬴政眉頭一皺,看向徐福,目中夾帶著疑惑,神色也不像之前那樣戒備,而是等著傾聽。


  徐福繼續說道:“紫薇初現之時身居偏位,後來是在左樞星的幫助下複位。而這困局,就出在左樞星身上!”


  “左樞星為陰屬,乃紫薇之從星,但這一從星在紫薇複位之後,卻一直跟在紫微星身旁,若即若離,也不回到固定的地方,反而東西忽閃,隱隱有破局之相。”


  “而這樣的現象,難以說明吉凶,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左樞星日後定然會影響公子的抉擇。公子身為大秦國嫡公子,甚至是日後的秦王,任何的決議不論好壞,都會造成廣泛的影響,甚至動搖秦國的根基!有這樣一個存在一直在一旁,徐福真的難以想象此事的吉凶。”


  “這左樞星,代表的是什麽樣的人?是男是女?”嬴政眉頭緊皺,問了一句。


  對此,徐福回道:“左樞星,是對公子最重要的人,是相助公子複歸秦國的人。至於是男是女,所代表是何人,那就要看此人在公子心中的份量了。”


  一瞬間,嬴政想到的人是趙詩雨,那個與自己朝夕相處四年多的少女。


  在嬴政心裏,趙詩雨一直都是嬴政心裏最記掛的人,這一點從未改變。


  “左樞星……”嬴政呢喃了句,心裏卻漸漸放下了戒心。


  若這左樞星是趙詩雨,嬴政反而不怎麽擔心,按照趙詩雨的才智和心性,即便能夠影響自己的決定,嬴政也不覺得這會是件壞事!


  徐福看著嬴政的臉色變化,直到最後歸於平靜,心中雖然有些驚奇,但卻很明智地沒有出聲。


  “除了這件事,先生還有何事要告於嬴政?”嬴政坐正身子,端起桌上已經變涼的茶水,吸了一口,靜靜問道。


  徐福低下頭沉默了下,忽然抬眼望來,語氣低沉,問道:“公子,相信改命一說嗎?”


  “不信命,何來改命?”嬴政一聲嗤笑,言語當中充滿了嘲諷。


  “……”徐福啞然失笑,隨後了然地點頭,沒再出聲。


  見徐福無言相對,嬴政也沒再多問,心中起了離去的想法,直接告示了一聲,便離開了此地。


  徐福在送走嬴政之後,站在殿門口,遠遠望著嬴政的背影,不禁呢喃了句:“公子不信改命,可是這逆天改命之事,就發生在了你的身上!”


  “六年前,天象大變,原本獨脈天絕的紫薇帝星,一夜之間恍若隔世,周天星辰大改,紫微星更是顯現出遮蔽周天之浩然光輝。從此,紫微星一改天絕命格,反而有福澤千秋之相,端是怪異。”


  “作為紫微星顯象之人,你究竟是如何破了這天定的天絕孤命之相?或者說,這背後是誰在幫你?我一定會查出這其中的真相!為師傅查出……”


  在夜色籠罩下,徐福的臉色晦暗不明,讓人心裏忍不住發怵。


  而這一切,卻僅有徐福一人知曉。


  夜色已深,王宮之內。


  靜泉宮內殿,一處露天的場地之上。


  子楚身披毛裘,此刻正站在欄杆前,眺望著夜空,看著天上的那一輪明月,思緒紛飛,想起了白天與徐福的爭論。


  “天命如此?難道非得是紫微星獨坐之人,方能終結這個亂世嗎?”


  “回王上,正是如此!”


  “那我要是偏偏不信這天命呢?”


  “天道有定,此乃天命。王上信與不信,都無法改變!”


  “哼!我秦國兵強馬壯,士卒悍勇,如今更是吞並天下、結束戰亂之大好時機,等本王整頓完內政,定要派軍東出,讓先生看看,這天命究竟是如何!!”


  “王上……強逆天命,恐會徒生變故,災殃加身,還望王上三思。”


  “無需多言!退下吧!”


  “呼~~咳咳咳~~”思緒回轉,子楚長舒了一口氣,卻因涼氣太甚,而咳了幾聲。


  看著夜幕當中的鹹陽城,視線所及之處皆乃城中屋舍,漫之無邊,子楚心中也暗自發奮。


  我秦國,傲視群雄!又如何不能,逆這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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