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斷臂求生
三日後，王宮北宮之地，華陽殿。
羋宸進宮求見華陽太後，來匯報近些天的情況。
“姐姐，我已經通傳下去了，除了一些旁係外臣，以及一些即便出事也根本牽連不到我們的商鋪，其他地方所有的軍備都已經悉數銷毀，絕對沒有任何痕跡！”羋宸低著眉眼，將情況稟明。
“剩下多少套軍備了？”華陽抿了抿唇，心中也甚是難受，這些軍備都是羋係的依仗，此時為了自保，卻隻能將其選擇性銷毀一部分，隻有這樣才能保證不被王族一舉全滅。
故此，凡是參與到本次刺殺調動，以及羋係直係人員，府內所有的軍備都要處理或銷毀，防止被子楚找到把柄。
羋係這一次突遭此變故，被人引誘顯露出了弩機，更是讓整個鹹陽城都陷入了對羋係的猜疑當中，即便刺殺趙使一事暫時沒有馬腳露出，但是鹹陽城中聰明人數不勝數，時間長了保不齊哪天就會發生意外，一些準備也都是防患於未然。
王族本就從羋係手裏接管了城衛軍，如今更是接手了廷尉，這兩方協作之下，一有風吹草動，就可以直接派遣城衛軍進府搜查，若是羋係不做處理，隻要有一處羋係臣子被查出來私藏軍備，那連坐下來，就連華陽太後都落不得好！
是以，華陽心裏即便難受，也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就在華陽思索之際，羋宸聽到問話，大致估摸了下，正色說道：“此番銷毀的數量，大概有一多半了吧~~至於剩下的軍備，零零散散整合起來，還能武裝三千人左右。”
“三千人……”華陽心裏不禁一抽抽，仿佛在滴血一般難受。
據羋係私底下統計，先前羋係私藏的軍備足矣在短時間內拉起一隻萬人大軍！而且還是配備軍弩硬弓的強軍！
可如今，為了防止被王族清查，藏匿軍備數最多的各大羋係直係臣子，都各自調離銷毀了自己府內的存貨，導致弩機軍備削減了一大半，如今不過隻剩下了三分。
這些可都是羋係麵對絕境時的底氣！一個人底氣少了七分，基本上就等於大傷殘，難以再像以前一樣蹦躂了……
這個道理，華陽和羋係諸多臣子，心裏都清楚。
華陽在心疼了一會兒之後，也回過神來，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始盤算起來：“三千人，宮廷禁衛也不過三千，城衛軍即便有數萬人馬，但是分散在鹹陽城中各個角落，一旦有事端也無法及時趕到，更何況我羋係手裏還有弩機……罷了，三千便三千，若真有事也還夠用！”
末了，華陽目色一狠，陰冷說道：“即便自斷臂膀，也要拜托受王族鉗製的風險，這些弩機銷毀得也就值得！”
當即，羋宸就點頭應道：“姐姐說得對！這幾天鹹陽城中已經起了流言，很多人都說這一批被發現的弩機，都是我羋係私藏下來的，聽得我近些天來心裏不踏實，底下人也都人心惶惶，浮躁不安。”
“這麽快就有流言蜚語了？”華陽一聽這話，心裏頓時一沉，心裏暗道一聲“好險”。
“不錯！不光那些朝臣在議論，就連底下的民眾都在談論此事呢！”羋宸將這幾天外麵的風聲向華陽一一道來。
“沒想到，子楚的動作這麽快，幸虧此次銷毀及時，否則被其逮到機會，我羋係將萬劫不複！”一聽羋宸的講說，華陽的心裏好一陣後怕。
“好在姐姐提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此番斷臂求生，即便朝堂上麵對王族宗室那些人，我羋係也有底氣與之抗爭了！這都是多虧了姐姐有遠見之謀啊！”羋宸見姐姐一臉的心驚，連忙安慰了幾句，順帶還習慣性地拍了個馬屁。
“哼！別高興地太早！即便沒了燃眉之急，如今眼下，可還有一根刺哽在我羋係喉間，若是不咽下去，遲早出大事！”華陽一聲冷哼，眉眼微眯，臉上神色依舊陰冷。
“姐姐是說？”羋宸小心地看了眼，心裏有些摸不著底。
“哼！”華陽瞥眼看了看羋宸，又是一聲冷哼，不知道是氣羋宸還是氣其他人，沉聲說道：“子楚前些天在朝議之上，定下了伐韓滅周之策，還製定了讓呂不韋統軍前往，你沒看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嗎？”
“姐，那兵爭一事總歸輪不到我們頭上，不管是誰統兵，難不成子楚還能把這功勞讓給我們呀？”羋宸當即有些懵逼，挑著眉一臉疑惑，就差在臉上寫一句“寶寶不懂”了。
這副無知模樣，氣得華陽伸出手指就掇向了羋宸的額頭，恨鐵不成鋼，嗬斥了兩聲：“你就是頭蠢彘！在朝中沉浮快二十年了，卻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整天就知道吃喝，屁點兒智謀都沒有，我要你有什麽用？！”
“……”羋宸頓時就有些委屈，頭發都斑白的人了，卻被華陽說成這樣，難免心裏過不去。
“哼！”見狀，華陽又是一聲冷哼，好像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疲憊不堪的心靈受到一絲撫慰：“兵爭之事，你何曾見過我大秦曆代君王派遣一個文弱臣子去統兵的？若是子楚隻關注此番出征的成果，為何不讓蒙驁統兵？反而讓呂不韋當主帥？！”
說著，華陽眯著眼，冷聲道：“子楚這麽做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利用統軍之功，將呂不韋提起，用以對抗甚至遏製我羋係！”
“那呂不韋本就是上卿，要是此番得了軍功，還是伐韓滅周、掃平東出之路的大功，子楚定會借機設立相邦！而呂不韋，便是這個相邦的最佳人選！！”
“啊？！！”羋宸滿臉的難以置信：“姐啊~！這呂不韋不是一介賤商，子楚再怎麽想壓製我羋係，難道還會不顧天下人恥笑，立一個商人做相邦嗎？！”
聞聲，華陽抬眼看了看羋宸，幽幽地說道：“你難道忘了，去年國宴之上，嬴政是怎麽駁斥我的嗎？”
“……”被華陽這一提醒，羋宸立馬就想到了此一事，不免有些沉默。
這時，華陽的聲音複又傳來：“嬴政以呂尚管子之列，譴責我這個後宮婦人不懂選賢舉能，反而局限於士家門俗，眼界狹隘！”
“這一年來，嬴政的聲望愈發拔高，在秦國乃至天下的士子口中都褒揚不絕，此事也成了嬴政、秦國任賢唯才的最佳證明！！”
“呼~~”華陽緩緩舒了一口氣，眸中冷光乍現，沉聲念道：“所以，即便子楚立呂不韋為相邦，天下人也不會因此而嗤笑秦王，反而會認為秦王任人不唯親、舉賢不避嫌，將這一切，當作秦王之高義！”
“又是嬴政！！”羋宸一聽，此事又是嬴政所起，當下就怒火萬丈，忍不住朝華陽抱怨道：“姐姐，自從嬴政歸秦，我們羋係就沒再順心如意過，這小子簡直就是我羋係的克星啊！有這小子在，我羋係是幹什麽都不順暢，要不直接把這小子給……”
說著，羋宸一臉陰狠地挑了挑眉，眼中布滿了殺意，其意不言而喻。
華陽板著臉，靜靜思索了一陣，才緩緩搖頭，說道：“不急，還沒到那個時候。”
“還不急？”華陽不急羋宸急，急得心急火燎：“姐，我羋係都到這境遇了，再這樣下去秦國日後有沒有羋係都說不定了！！”
華陽白眼一翻，心裏極其無語，漠然說道：“呂不韋統兵一事，我還需找一下子楚。若是能讓他妥協，自然就無需再冒險刺殺嬴政了。”
“可是姐……若是子楚不讓步呢？”羋宸小心翼翼地問了句。
華陽頓了頓，冷著臉抬起眼皮，冷冷一笑：“那就別怪我羋係無情！”
“嘿嘿嘿~~”羋宸一聽，頓時也笑開顏。
比起那些什麽陰詭手段來講，刺殺永遠都是一勞永逸、最為簡單且有效的方法！
靜泉宮主殿。
子楚正批閱奏卷，細細思索。
內侍從殿外奔行而至，快步來到子楚身前，探著身子小聲說了句：“王上，華陽太後到了。”
說完，連忙旁立站定。
“……”子楚先是一愣，沒聽仔細，疑惑地挑眉，正想開口詢問之時，殿門被人拉開，華陽太後的身影，出現在眾人麵前。
“母後！”見到華陽太後，子楚眉頭微微一皺，隨即連忙一整麵容，起身相迎。
“嗯~”華陽來到子楚麵前，吭了一聲以作回應，隨即又看向旁邊站立的內侍等侍官，輕飄飄地說了句：“都下去吧，我有些話要跟王上單獨談談。”
子楚眼中光芒微閃，接著華陽的話，吩咐道：“下去吧！”
“喏！”直到子楚發令，這些侍官才端正退下，不敢怠慢。
“哼！”見此，華陽冷哼一聲，也沒再糾纏這些下人。
待內侍們退出大殿，帶上房門之後，華陽轉過身緊盯著子楚，驀然張口說道：“王上，我聽說你準備派遣呂不韋統軍，準備伐韓？”
子楚聞之一笑，語氣溫和著說道：“是有此事，母後覺得不妥嗎？”
“當然不妥！！”子楚話音剛落，華陽就高喊出聲：“我秦國曆代先王無不躬恭自省，對家國大事不敢有半分差池，更何況是一國兵爭之事！王上如今讓一介從未領兵打過仗的商人來率軍出征，就不怕誤國嗎？！”
華陽說得理直氣壯，隻是子楚在聽了這些話之後，卻輕輕地笑出了聲。
“嗬嗬嗬~~母後，韓國不過是羸弱小國，如何能當得起我秦國大將？上卿雖然從沒有統兵打過仗，但是學高識厚，對於兵法也是知之甚詳，以子楚所見，上卿帶兵出征已是足矣，母後不必憂心於此。”
子楚回得幹脆利落，對於呂不韋率兵出征一事，顯得極為自信。
“王上就不怕那呂不韋是個紙上談兵之輩？昔日趙國長平敗在我秦國手裏，就是因為趙王輕信於趙括！我王如今與昔日趙王何其相似？王上就不怕呂不韋誤國嗎？！”華陽太後不惜將呂不韋比作是趙國的馬服子。
“母後多慮了，此番出兵，蒙驁老將軍也會一同前往，不會出什麽事兒的！”子楚就好像聽不出華陽的言外之意一樣，就當作是國事來談，一點兒也不牽扯到其他的私心。
終於，華陽太後見說了這麽多，子楚還是避重就輕，當下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冷聲問道：“既然蒙老將軍已經去了，王上還讓呂不韋做那主帥，難不成是想讓呂不韋混個軍功，回來好封賞嗎？”
華陽將話說開了，子楚聞之嘴角微微一揚，笑著反問道：“上卿在朝堂之上提出伐韓滅周，整合上黨之策，為我秦國東出打下堅實的基礎，這樣的功臣，難道就不值得封賞嗎？”
“若是真對我秦國有功，封賞自是應該的，可就怕王上是假借名頭，暗中扶持黨羽！”華陽這話說得很不客氣，頗有幾分指責的意味。
聽聞後，子楚臉上的笑意越發的明顯，忍不住在華陽麵前顯露出了嘲弄之色，譏笑道：“母後，兒臣身為大秦王上，全體朝臣皆是兒臣的子民，又何來的黨羽之說？”
“……”華陽一時氣悶，情急之下一不小心說錯了一句話，就被子楚揪住了由頭，落了下風。
這時，子楚繼續說道：“母後，您今日此來，不會就是和子楚討論誰在私結黨羽的吧？不過也對，這結黨營私之人，母後應該才是最清楚的。”
華陽的臉色立馬就變得烏漆麻黑，子楚這句話，說的是誰，簡直一清二楚。華陽隻覺得老臉滾燙，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一樣。
被子楚這般損，華陽一張老臉也是異常地難看，當下心一狠，敞開了天窗，很直白地說道：“王上，老婦也就不繞彎子了，老婦今日有此疑問，也是為了大秦國！呂不韋商賈出身，狡詐貪慕，根本就不是最佳的相邦人選，還請王上行事之前，三思！”
聽聞此言，子楚臉上的笑意也立馬消退，目色微冷，看著華陽說道：“母後，相邦一職乃國之重輔，子楚每日每夜細細權衡，就是為了能否找到一位真正幫助秦國實現一統大業的忠臣，而不是看其出身高低！呂不韋此人，本王信得過，母後莫要再多言！”
“子楚！！”華陽厲聲喝道：“你扶持這個相邦究竟為何，難道我能不知道嗎？羋係在秦國付出了多少，難道你就想將羋係逼入絕境嗎？”
“羋係如今的境遇，非是子楚逼迫，而是羋係咎由自取！若非貪戀權利，又有何人能將羋係逼迫至此？”子楚笑得諷刺：“玩火之人，必將被火焚身。羋係玩弄權欲，如今也不過是報應所得罷了！”
“……”華陽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子楚，突然感到心神有些不安，不禁說了句軟話：“你我母子一場，難道就非得鬧得魚死網破才甘心嗎？”
子楚看著眼前的華陽太後，正色說道：“母後，若是即日起羋係懂得放手，專注於自身之職，兒臣可以答應母後，先前諸多不順一筆勾銷，隻要羋係日後不再犯，兒臣絕不會找羋係的麻煩！”
“那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羋係放不開手！！”華陽冷著臉，眼裏怒火中燒，仿佛子楚剛才的保證話，是辱沒了羋係的威名：“羋係自宣太後起，在秦國就已是中堅力量，曆代往後皆乃我羋係中人，曆代秦王也必須是我羋係所出！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改變的！”
“子楚，不論是扶持相邦逼壓我羋係，還是有意立非我羋係夫人為後，我華陽絕不應允！！”
說完，拂手一揮袖，冷著臉轉頭就走，一點兒臉麵也不給子楚。
待華陽離開後，子楚深吸了一口氣，來到榻上端坐，看著滿桌案的書簡，一眼不發，略微有些發呆。
不多時，一身影從偏殿走近，來到子楚身旁單膝跪下：“王上！”
“怎麽樣了？”子楚回過神，看向一旁跪地的天巳，出聲問道：“羋係那邊有何變動？”
“查出一些問題，羋係所有直係朝臣府中的弩機和其他各式軍備都被銷毀，數量能有六千餘套！”天巳恭敬答複道。
“怪不得今日找到了這裏，原來是後患已除。”子楚暗自嘟囔了幾句，這才反應過來，為何華陽太後會一反常態，來靜泉宮讓自己對羋係罷手，原來是後路已經確保無誤了……
“嗬嗬~~”突兀地，子楚笑出了聲，目光滿是嘲弄：“以為把嫡係的私藏清幹淨就沒事了嗎？可惜啊可惜~！”
殿外，華陽走在回宮的路上，目光陰狠，麵容扭曲，甚是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