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摯友”
說到最後,李斯慷慨激昂,語氣鏗鏘有力,這一番豪言壯語,直接點燃了兩人心中沉積已久的熱血豪情。
李斯奮其一生,跟隨荀夫子遊學講習,修學帝王之術,為的就是在此天下勢變的關頭,找尋明君,一展心胸抱負。
而嬴政,天下已經成了嬴政心裏最為沉重的目標!這是流淌在秦國王族血脈當中的,最深刻的烙印!
嬴政強自壓下心中沸騰的氣血,目中光華灼人,李斯的一番見解,說到了嬴政的心中,觸動了困擾嬴政已久的那個問題。
統一天下,就能天下太平嗎?
不能!!天下一統,才是開始!!!
嬴政一直堅信,自己心中對此的理解。今天,有一人與自己心靈相投,與自己有著接近的理想,有著同樣的感悟!
想著,嬴政輕笑開來,眼底清澈明亮,看著對坐的李斯,讚聲高揚:“先生大才!嬴政,願相信先生!與先生共建這盛世之夢!!”
“公子不棄!李斯此生願追隨公子,萬死不辭!”嬴政的信賴,李斯激動莫名。
盡管,李斯知道,嬴政當下的信任,是看在自己有所才學誌向的前提下,才不再追究與呂不韋的私下隱晦。
但是,李斯平生之誌,便是輔佐明君整合天下。後路漫長,總有機會證明自己的忠誠,對此李斯並不擔心。
萬事開頭難,嬴政如今的信任,給了李斯一展才學的餘地,這對如今的李斯而言,已經夠了!
“不過……”讚揚過後,嬴政突然想起方才李斯言語的細枝末節,當下有些訝然,出聲問道:“先生方才講,萬般謀劃皆為來到這兒……嬴政不解,敢問先生此先謀劃了何事?”
已得到嬴政的初步信任,李斯也甚是開心,如今見嬴政問起,當即坦然相告:“呂不韋所提相邦一事,便是李斯的謀算!”
“相邦??”嬴政詫異出聲:“相邦一事與先生進宮有何聯係??”
“公子不知!”李斯輕笑一聲,解釋道:“李斯在上卿府中半年光景,熟知上卿為人之秉性,呂不韋雖表麵上忠貞不渝,忠於王族,但是此人權欲之心極重,絕不甘於無所實權的上卿之位。”
“但是,此人心思縝密,耐性十足。得知相邦之位空懸,呂不韋為了自身之形象,也必不會向他人展露自身想法。而會伺機尋找他人提出此意想,坐享其成。”
說著,李斯抬眼看向嬴政,嘴角微揚:“而這個人,則必須是王族中人,最好是王上重視的公子口中說出。這樣一來既不會被人指責心染高位,又不會在王上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不論如何,呂不韋必會來找公子,來讓公子當這言話之人。”
“此事隻有李斯從始至終通明如一,呂不韋必會在王上與公子麵前,為李斯謀得職位,算是回報,也算是堵住李斯的嘴!這樣一來,李斯也好與公子相見,坦誠心府!”
“所以,先生提出相邦之位,就是為了見到嬴政?!”對此,嬴政齜牙一笑,頗有些受寵若驚。
“此乃其一!”李斯麵色沉著,靜聲回應。
“哦?”一聽遠不止於此,嬴政便來了興趣,挑眉感興趣地望著。
見狀,李斯欣然一笑,接著說道:“第二,公子應當也知曉,這朝中的局勢,確實也需要一位重臣輔佐王上,方可整頓朝野,將羋係的聲威震下。”
對此,嬴政頷首點頭,不可置否:“確實如此!相較於羋係臣子的團結一心,王族一脈也確實需要一位領頭之臣來輔佐父王。這樣才好與羋係一脈抗爭!”
“不錯!”李斯笑著點頭,隨即看著嬴政,臉上笑容逐漸變得富有深意:“其三,李斯想讓公子看清真實的呂不韋!”
“……”聞聲,嬴政輕輕抬頭,微不可察地眯了下眼睛,咧嘴輕笑:“先生,有話直說,嬴政對此並不忌諱。”
李斯拱手一禮,隨後接著說道:“呂不韋此人藏得極深,精於心計偽裝,又是當今王上最為信任的心腹重臣,李斯怕時間一長,此人會蒙蔽公子眼目,令公子難以厘清真假。遂出此計策,讓公子得以一窺此人之心府,早做準備!”
“嗬嗬嗬嗬~~~”嬴政莫名笑著,盯伺著李斯的雙眼,輕聲說道:“先生,對上卿大人可真是‘周到’啊!有先生這樣的‘摯友’,嬴政真為上卿大人感到開心!”
“……”李斯抬頭看了看,有些吃不準嬴政的心思,但還是解釋道:“公子,呂不韋此人權欲心重,若是無所防備,日後定會是第二個羋係,李斯如此行事也是心憂在此!”
“此外……”李斯抬眼看了看嬴政,小心說道:“李斯並未與其深交,更談不上是摯友了!”
“嗬嗬~~!”嬴政啞然失笑,搖了搖頭,目光意味深長,輕聲說道:“先生誤會了,嬴政並沒有懷疑先生的意思!這一點嬴政還是相信先生之心的!”
“謝公子!!”李斯恭謹回應。
“隻是……”對麵,嬴政語調一揚,語重心長地說道:“隻是先生,上卿身邊,還是少不了先生這個‘摯友’啊!”
聞聲,李斯身子一震,驀然間心中大亮,連忙躬身,恭聲道:“公子之意,李斯定銘記於心!!”
“嗬嗬嗬~~~”嬴政看著眼前這一幕,嘴角的弧度狹長且幽深,目中精光浮動,別有深意。
…………
傍晚時分,華陽殿上。
“母後,這該怎麽辦呀?”夫人羋珠,此刻滿臉的慌張,緊咬下唇看著上首位的華陽太後,心裏焦急萬分。
“不過是宮裏下人的瑣碎傳聞,有什麽好憂心的?慌慌張張成何體統!”相較於羋珠,華陽就顯得很淡定,周身氣度雅亮,沒有半分的焦躁。
“母後,這次可是靜泉宮的下人說的,王上都在殿上與上卿商議要立嬴政為太子了,您怎麽還一點兒都不著急呀??!”羋珠見狀,又是唉聲歎息,哭喪著臉,言語當中甚至還有些生硬冒犯。
見此,旁邊的陽泉君羋宸當即出麵,嗬斥了羋珠一聲:“羋珠,你現在可是夫人!注意言談舉止!!”
隨後,見羋珠癟著嘴低頭,羋宸眼睛一斜,瞄了瞄上麵的華陽,壓下自己內心的焦慮,強作鎮定地說道:“即便這是真的,要想立太子,也得看太後答不答應!!”
華陽掃了眼羋宸,小小地翻了個白眼,頗有些心累,說道:“嬴政要被立為太子,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嗎??要不然,子楚從趙國手裏要回嬴政難道就隻為接回家看???”
“可是母後,這嬴政回來之後,處處展露頭臉,風聲才名一時無兩,秦國上下臣民都愛戴至深,蟜兒根本就難以與之比擬啊!”說到這裏,羋珠就心裏委屈,同樣是兒子,一個賤婢所出的後嗣公子竟能如此優秀,自己的孩兒反倒資質平平,這其中的落差讓每一個母親都萬分揪心。
別人家的孩子,永遠是求而不得的那個!
見到羋珠這般焦慮的樣子,華陽眉頭微皺,不悅地說道:“瞎操什麽心?秦國開國五百餘年,還從來沒有過庶出的太子!趙姬一日不為後,嬴政也別想坐上太子之位!!”
“姐姐說得對!!隻是……”羋宸當即回聲,先是讚同了句,接下來很快就不自信了,也跟著憂慮道:“隻是姐姐,今日宗室傳出通示,嬴政這小子六藝全優,還有古時盛名的泰阿劍傍身,整個鹹陽都議論紛紛,這樣下去會不會有意外?”
“哼!”羋宸的擔憂,讓華陽看得心裏不舒坦,冷哼一聲以示不滿。
不過想到宗室通告,華陽也沉下臉來:“六藝全優,泰阿服主,如今更是有荀夫子高足親授學業,這嬴政還真是不消停。歸秦不到一年,各種風頭全讓此子出了,還真是邪門!”
“不過……”說著,華陽老臉陰冷,冷冷地笑道:“以為這樣就能攜民聲之勢,欺壓我羋係嗎?正好,我們也該出手了!!”
想著,華陽向台下的羋宸吩咐道:“羋宸,去找下熊啟,讓他有時間進宮,有些事情該商議商議了!”
“喏!”羋宸連忙答允,想起先前姐姐的籌算,不禁笑開了臉。
煌煌歲月,如駒而逝。
春雨綿綿,滋潤大地。夏雷驚蟄,陽之極生。
秦王宮,政公子別院。
吳成從西殿內侍府歸來,步伐緊急,往主院嬴政的書房走去。
嬴政在書房中正研讀史書律法,聽見腳步聲,抬頭一看,立馬就看到吳成心急火燎地趕至,當下眉宇一挑,詫異問道:“怎麽了?”
“公子!”吳成進到屋內,重重地喘了口氣,恭聲回道:“公子,寺人度讓小人轉稟公子,趙厚談查到了羋係的籌謀!!”
“嘿嘿~!”聽聞,嬴政眼前一亮,嘴角微揚,當即便出聲應承道:“我知道了!給寺人度說下,讓趙厚準備準備,我今夜去見他,當麵詳說。”
“喏!”吳成應聲,躬身一禮便退下。
“羋係……嘿嘿嘿,終於是坐不住了呀~~!”嬴政挪眼看向窗外,目色放空,嘴角笑得深沉。
傍晚,合信酒樓。
自從嬴政入了一流之列,像是走進了一片新的天地,以往隻能靠耳聽目染才能避開的人流暗樁,如今閉上眼睛,也能感覺到每人身上的不同氣息,被自身內力所捕捉,宛若黑夜之中的燈火般“明亮”。
靠著這一點,嬴政避開了不少的盯梢,悄咪咪地摸進了合信酒樓的後門。
越門而入,一眼就看到牆邊兒靠著的荊軻,對此,嬴政一點兒也不驚訝,甚至還主動招呼了句。
“哎~~最近怎麽這麽多人盯著我?從宮裏出來都甩掉了不知道多少人了!”嬴政邊撣落身上衣物因翻越牆壁而蹭到的灰,邊朝荊軻詫異問道。
“嘿嘿~~”對此,荊軻怪異一笑,揶揄道:“誰讓你政大公子的名聲這麽響亮呢?羋係又恨不得neng死你,吸引些蠅營飛沫,不是很正常的嘛~!”
荊軻話裏的戲謔,嬴政自然心裏通明,當下語氣一轉,欲揚頓挫,唉聲感歎道:“也是哦~!唉~~真羨慕你的悠閑,整天到晚都沒人在意,愛幹嘛幹嘛~~要是早知道會這般受人關注,我也就不這麽高調了,哎~~真是讓人頭疼啊!”
“……”荊軻嘴皮子一抽,心裏有些無語。
雖然荊軻平日裏的性子淡泊,無拘無束,這種感覺很契合自然之意,也很符合荊軻的處世觀念。可是在嬴政麵前,這樣的情況多少有失“逼格”……
畢竟,沒人打擾也就代表著……沒啥名頭~~!
這讓荊軻怎麽能忍!!當下就反擊道:“那是因為我的實力擺在這兒,沒人敢前來挑釁!!”
“哦~~”嬴政高揚其聲,眉目半掩,敷衍之態昭然若揭。
“行了行了,趕緊去旁院吧,趙厚還等著你呢!”這麽氣人的場景,偏偏你還不能動手將人怎樣,氣得荊軻連連擺手,將嬴政轟走。
“嘿嘿!”見狀,嬴政樂了樂,見好就收,往荊軻所指的方向走去。
傳承自趙詩雨的,可不止學識,還有對荊軻實力的“偏見”……
在這一點上,嬴政跟趙詩雨的觀念如出一轍。
目送嬴政離去,荊軻臉麵一肅,看向黑夜之中的一個方向,氣勢隱秘而出,凝成一條線,直撲暗影之中。
隨後,黑夜當中傳來一聲不卑不亢的聲音,在荊軻耳邊炸響,稍後便消弭於黑暗。
“玄鷹軍地字營,我等維係公子安危,無意冒犯!”
“等著!!”荊軻很霸氣地甩出這麽一句。
“……是。”那邊悶了會兒,才回了一聲。
接到答複,荊軻撇了撇嘴,嘟囔了兩句轉身離去。
“什麽玩意兒,都一流了還安排這些個護衛幹甚,還全是一流上等精通潛行的好手,這等高手是這麽用的嗎?真是多得沒地方使。”
“……”
另一邊,嬴政穿過連廊,遠遠看見趙厚在一間屋子門前佇立等候,腳步又快了些。
“公子……”趙厚拱手一禮,正準備問候。
“進去說!”嬴政當即打斷,率先走了進去。
“額……喏!”趙厚一呆,隨即笑著搖頭,跟在嬴政身後進入。
“怎麽回事?詳細說來聽聽!”一進屋,剛坐下嬴政就出聲詢問,直入主題。
後麵跟進來的趙厚見狀,也不再遮掩,當即正色說道:“公子,羋係那邊有動靜了,目標正是公子!”
“繼續講!!”嬴政眼睛一亮,嘴角上翹。
羋係那邊終於有了動靜,這讓嬴政心裏異常感興趣,想知道羋係這麽長時間的蟄伏,到底是想出來什麽辦法來對付自己。
對此,趙厚很稱職地解說道:“今日早些時候,後儒去了趟昌平府,去見了昌平君,我們的暗線也跟隨著一起,從而得知了羋係數月前就開始籌劃的陰謀。”
“先前冬狩之時,華陽太後與羋宸早先就做了安排,令熊啟之女接近公子,實乃是為了取信於公子,伺機謀得後事!”
嬴政眼睛微眯,嘲弄地笑了笑。
早先就估摸出這其中有古怪,熊啟的異樣以及孟羋出現的時機,讓人難以平複猜忌之心。
“那後事呢,究竟是什麽?”嬴政淡淡問了句。
“羋係欲借孟羋之手,令公子失德,觸犯律法,敗壞名聲!!”說到這兒,趙厚臉上也有些惱怒,冷聲道:“按照昌平君所言,城東有一閑雅之所‘恬合居’,屆時會讓孟羋出麵誘引公子前往此處觀棋座談,以藥酒迷暈公子,再由後儒率領提前準備好的女姬前去,偽造成公子酒後失德,借恬合居之中的才子士人之口,將此事宣揚出去!”
聞言,嬴政眉頭一皺,滿臉疑惑地問道:“就這些嗎?單此謀劃,即便到時被人看到,也不過是些宗室公子的風流之事罷了,不足以令我萬劫不複,羋係所圖難道就隻是如此??”
趙厚抬眼看了看嬴政,小聲補充道:“那女子,不光是讓公子亂性,最後還會被後儒偽裝成受公子虐殺的樣子,用以汙穢公子聲名。”
“……”聽聞此等消息,嬴政目色一狠,滿臉冷意,寒聲道:“不惜一條人命,用來讓我跌落穀底嗎?羋係這一招,還真是狠毒啊……”
酒後亂性,還虐殺女子,這在秦法之中,可是要施以絞刑的大罪過!
羋係是想借此舉,一舉拿下嬴政這個眼中釘。
此事若是成了,那即便嬴政再受王上重視,也不能免其罪責,即便保得不死,也要流放異地,再也無緣王族大位。
隻是這樣一來,那個女姬,就成了此事的犧牲品。還有孟羋,在此事過後也會被王族記恨於心,下場可知。
不過,跟秦王之位比起來,一個小小的女姬,一個女子的未來,何足道哉?
一條人命,還有自己女兒的未來,都被羋係當做籌碼,換取更大的權益。這樣的人,這樣的士族,已經被權欲吞噬了心智,留下的隻有惡性,唯獨沒了人性。
列子言:物損於彼者盈於此,成於此者虧於彼。
人一旦摒棄人性追求於物,不懂得萬物得舍之理,拋去了神性,蒙蔽了人心,便會成為貪惡之欲的化身,惡國惡民。
亦如現在的羋係,已經忘了身為秦國頂流權貴,坐享萬千榮華的背後,是要助宗室匡正亂象,助秦王征伐天下諸國,而不是窩裏內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