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天道晦澀
“先生？”這時，對麵的嬴政見徐福陷入了沉思，不禁心中生奇，又喚了一聲。
“啊？”被嬴政喚回神，麵對對方審視的目光，徐福連忙笑著應聲：“哦對對，公子所言甚是！”
“方才公子明言直擊大道本質，徐福山中悟道多年，卻不及公子一語中的，真是令人感歎呀！”徐福順勢一歎，作出一副被嬴政所言震懾的模樣，表現得周密不漏。
“先生過譽，嬴政也隻懂些粗淺之理，與先生之博學相比，那真是相形見絀了！”嬴政付之一笑，謙卑說道：“先生初入太卜令府，就一鳴驚人，相學星占，易理卜數，就連當朝太卜都自愧不如，數次向父王諫言，退位讓於先生。可見先生之賢！”
“公子盛讚！”徐福笑嗬嗬地回應，絲毫沒有驕橫之色，謙虛說道：“太卜老大人乃是前輩，況且方術一道占星卜相之人奇缺，難免會有些惜才。”
“倒是公子，雖言簡意賅，但卻直指本源。大道至簡，公子對道學所悟不淺，想來應該是有跟人修習過道家經典的吧？”
徐福笑臉相對，隻是在問起這個問題之時，眼底多少帶有些認真。
“是跟一人學過！”嬴政說起這個話題，整個人變得溫和不少，一臉隨和地笑笑。
見狀，徐福也笑了，試探性地問了句：“想來這個人，對公子很重要吧？”
“沒錯！”嬴政低眉回憶，笑著點頭。
徐福對此也微笑著點頭，臉上有些高深。
“那先生呢？有沒有什麽對先生很重要的東西？？”突兀地，嬴政的問話再次讓徐福一愣。
“什麽？”徐福有些疑惑。
對此，嬴政說道：“先生之才已超越太卜，星相醫卜皆精通於胸，這等能力難道隻為入我秦國當一卜師？？還是說，秦國有什麽對先生重要的人和事？先生不得不來此？？”
“公子這是……在質問徐福嗎？”徐福臉色不改，依舊笑容浮現，隻是這笑卻有些僵硬。
徐福的僵硬臉色，嬴政看得分明，當下神情一肅，正色道：“先生對於嬴政有救命之恩！嬴政此番詢問，並無質問之意，隻是想助先生一把，隻要不是行惡之事，嬴政定會全力助之！”
聞聲，徐福眯了眯眼，探究的目光看向嬴政，突然笑了笑，嘴角維揚：“公子為什麽會覺得徐福是帶有目的來秦國為官的呢？？若徐福隻是厭倦了山中的生活，想來俗世曆練一番呢？”
“嗬嗬~~”嬴政輕聲一笑，眉目肅然一轉，篤定道：“若先生真是為了曆練，又豈會一見麵就將赤霄這等寶劍送出？一把能與泰阿相提並論的絕世之劍，這可是鎮國之寶，先生將其坦然送之，未免太過輕率了吧！”
“況且，嬴政看得出，先生來鹹陽為官，是有所求的！嬴政雖年輕，但曆經人心險惡，自負未曾看錯過人！先生，並非是赤誠之心！”
徐福聽著，隨後抬起手，朝著嬴政拱手作揖，感歎道：“公子英明，徐福自歎不如！”
“先生，可願告知嬴政，先生欲求何物？”嬴政見徐福承認，身子向前探了探，接著問道。
此時，麵對嬴政的追問，徐福收手正身，目光矍鑠如電，大大方方，高聲說道：“徐福，為長生而來！”
“長生？？”嬴政眉頭緊皺，驚疑不定地望著徐福，奇聲反問道：“這世上真有長生之法嗎？？莫不是造爐煉丹，一窺長生之道？？”
煉丹長生，這種事情古籍之上也多有記載，嬴政也曾讀到過。
隻是此道一度受到趙詩雨的全盤否定，甚至還說起過這煉丹用的丹砂長時間服用會有劇毒，所以這煉丹長生一道嬴政一直不怎麽感冒。
今日一經徐福提起，嬴政還頗感驚訝。
對於嬴政的訝然，徐福朗然一笑，回答道：“這能讓人長生的丹藥，太過逆天，需要的天地靈物數不勝數，窮極一生也難以煉成。即便煉成，也是強取豪奪，劫難萬重，不為良法！”
“那先生所求？”聽徐福這麽說，嬴政也來了些興致。
見此，徐福張口就道：“徐福所求之法，乃是順應天命，輔佐天道運轉，積蓄氣運功德福報，得以消除災禍，延年長生！”
“順應天命，延年長生？”嬴政目色驀然一凝，眼裏多了些警惕，看著對坐的徐福，輕聲問道：“既然如此，那敢問先生，天命究竟為何？”
“天命，就是大勢！三皇治世，五帝定倫，商湯滅夏，姬武伐紂，此皆是天命！”徐福看出了嬴政臉上的變化，不過仍然坦然對答。
聽到這裏，嬴政臉上的警惕之色更加濃鬱了些，眸若寒淵，深不可測，字字凜厲：“那不知先生算得的天命是什麽？”
徐福看著嬴政，目光直視，正色說道：“天命玄鳥，垂翼東巡，九州共倫。”
“……”嬴政細細品味著這十二字，淩厲的目光逐漸沉著，臉上的警惕也慢慢消散。
秦國為前商遺民，以玄鳥為圖騰，上可追溯到近千年前的商朝。
天命玄鳥，自然指的就是當下的秦國。
垂翼東巡，九州共倫。所指的應該就是秦國東出，一整天下。
這一點，不用徐福點明，嬴政從始至終都篤定於心。如今，也不過是為秦國的一整天下加上了一縷天意的輝光罷了。
“天命如斯？這麽說來我秦國注定要得這天下了？”嬴政臉上有些戲謔，就像是一個班裏的扛把子，突然有一天被告知班主任死球了，自己不時將繼承這班裏所有的一切，一時之間難免有些得意忘形。
emm……是這個理！！
徐福見此，告誡道：“此事，還望公子保密。此乃天機，不可擅傳！”
“先生放心，嬴政知曉！”嬴政笑著點頭，隨即又道：“這麽說來，先生來鹹陽為官，為的便是能夠襄助大秦一統天下，繼而修得天命，得以長生？”
“不錯！”徐福大大方方地回應。
“此一道，可有功成者？”嬴政又問。
“家師，算有小成，高壽二百四十九歲！”徐福作答。
“喝！還真有人能成功？那不知尊師近況如何？”嬴政吃了一驚，著實沒想到居然有人能活這麽長時間。若是徐福所言不假，那他師傅可不是尋常人啊！
“家師五年前占星卜算，突逢劫難，已過世多年……”徐福有些傷感。
“這……”嬴政有些懵。原來求長生之人，也並非一帆風順。
“揣摩天意，混跡長生，本就是逆天之道。所以方士卜算天象，都會有反噬之危，折損壽數。家師便是因此折了性命！”徐福靜靜說出了其中緣由，似是想起了師傅臨終前的一幕，徐福唉然一歎，神情低落。
“先生節哀！”嬴政張了張口，啞然多時，最終也隻化為一句安撫。
“無事！”徐福突然抬頭一笑，麵上無半點悲傷，說道：“入了方士之門，徐福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此道艱苦漫漫，若無大毅力，如何能成？”
說完，見嬴政一臉愣然，徐福嘴角微揚，笑著道：“公子，對長生一道可有興趣？”
對此，嬴政回過神後，啞然一笑，坐直了身子，滿臉坦蕩地說道：“人之一生，短暫卻又恢宏。而欲求長生者，不過是心中存有求而不得、得而不幸的往事罷了。嬴政此生不在乎壽數長短，隻願全心中所想，成心之所求，即可！”
“荀子曰：天有其時，地有其財，人有其治，夫是之謂能參。舍其所以參，而願其所參，則惑矣！”
“天地與人，並無尊奉之係。人當行人之所治，待其功成之世，自然另與天地共存，而無需苛求身外之壽！”
徐福怔怔看著嬴政，眼底浮現出些許悲色，長歎一聲，由衷感慨道：“公子言辭鑿鑿，勘破人心本性，徐福歎服！長生一道入之則不由己身，望公子能從始至終堅守赤誠之心，所想終成！”
“承先生之言！”嬴政抬手正禮相待。
“先生，夜色已深，嬴政不打攪先生歇息，自請告退！”見禮過後，嬴政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持禮未變，欲離去。
“公子，請！”徐福聞之起身，神情鄭重，大禮相待，欲一路相送。
“先生留步！”見狀，嬴政連忙製止，說道：“待日後瑣事盡去，嬴政再來與先生一敘！”
“徐福，恭候公子！”徐福再度正身，拱手一禮。
嬴政笑著點頭，手扶泰阿，灑然離去。
殿門口，徐福緩緩起身，看著嬴政離去的背影，臉上複雜難明。
“秦王麟子，果真是名不虛傳！這等才學心性，若不為天命所屬，我徐福甘願回山種田！”徐福呢喃出聲。
念叨了幾句，見嬴政已經走遠，徐福搖頭晃腦了一番，進殿來到大案之前。
徐福沒有端坐，而是來到嬴政方才端坐的軟墊旁邊，伸手抄起軟墊，在幹淨嶄新的軟墊上，仔細巡察，隨後小心翼翼地撚起幾縷發絲，揉成微小的一團，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案上。
看著眼前微不可察的一小團發絲，徐福皺著眉頭，半晌沒有動靜。
卜卦之媒介有了，但是徐福卻久久不敢下卦。
這就是因為，方才卜算一個不為天命之人的成蟜，便損去了自己半年的壽數。而嬴政，看起來就像是天命之人，若是最終卜算是真，那這耗損的壽數……
“師傅臨終前還讓我別下山，安心精修，莫要再想入世。可天象究竟為何大變？赤霄為何隱匿不出世？師傅又是在忌憚著什麽？這一切究竟是何緣由？？”
“師傅……徐福想弄清楚，你究竟是算到了什麽，將你的百年壽數盡數抹消，草草而終。”
思罷，徐福眉目一肅，從案上又拿起一塊龜甲，將案上的小團發絲塞進龜甲當中，放置於大案上。
右手順勢抄起一根神蓍草根，捏在掌中。
“呼~~”深呼吸了好幾下，平複下內心動蕩，徐福心中稍定，麵目嚴肅，口吐冰冷晦澀的敕令：“象天地，卜萬物，占命龜，蓍神知！”
令法一出，熟悉的一幕繼而上演。龜甲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帶得淩空懸浮，微微震顫，絲絲白芒顯現，異常矚目。
“疾！”食指並攏，掌中神蓍草猶如利箭，射向龜甲。
淩厲的火光劃破夜幕，龜甲騰騰燃起，傳出劈裏啪啦的炸響聲。
“成功了？”徐福見前麵順暢，心裏稍稍鬆了口氣。
不料，驟然之間，淩空燃燒的龜甲當中，一道君臨天下、淩駕於一切之上的紫色華光陡然爆開，龜甲於半空之中化為齏粉，消散於無。
蒙此大變，徐福大驚失色，還來不及發聲，就被那道紫光帶起的氣浪擊中，瞬間臉色蒼白，心腹絞痛欲裂，一口精血噴湧而出。
“噗！！”血沫紛飛，染紅了一片案牘，徐福緊閉雙眼，腦海中似乎呈現出一道亙古以來便存在的虛影，如天地般偉岸、威凜，令人除了臣服，再難升起其他心思。
良久，徐福才睜開了雙眼，蒼白的臉色配上滿眼的驚恐，嘴唇顫抖著說了句：“天道顯象，紫薇命星！此子，就是那天命之人！！”
盡管心中早有猜想，但是每每回想起意識當中出現的那道虛影，徐福就忍不住心神戰栗，身軀顫抖不止。
驀然，徐福一愣，突然之間想起了一件事情，連忙掐指盤算。
過了好一會兒，殿內響起了一聲飽含驚怒的吼聲：“臥槽！！十五年！！！”
徐福埋頭看著兩手，心裏哇涼哇涼的，一顆心仿佛在滴血，抽搐得疼。
“都是王族！即便一個是天命之人，可這半年和十五年的差距，也太離譜了吧！！”這句話，是從徐福的牙縫裏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的。
徐福的額頭之上，青筋暴橫，心裏氣得要死。
徐福學習的占卜之術，是以所占者的氣運和壽數為代價，來窺得天命之道。雖然準確得很，但這可是拿命換得……
雖說有了被占者的發膚，占卜的懲罰會減少，但是一下子少了十五年的壽數，徐福怎麽能看得開？？
尋常在山裏，那看山門的童子讓自己算卦，最多也就費個把時辰。可進了這鹹陽，還沒撈到半點兒功德，就先支出去了十五年半！！徐福開始有些擔心，自己會不會一不小心死在鹹陽……
不過，即便再不甘心，也無可奈何。天道可不是人，規則不會因為螻蟻的心思而發生轉變。
是以胡思亂想了一陣，徐福也看開了，不看開也得看開，無奈地一歎拾掇自己破碎的心情。
“嗯？不對！！”徐福再次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師傅五年前卜算天象，可是被抹消了百年的壽數，直接逝世。這麽說來，嬴政隻占了十五年的比重，那剩下的變故是什麽呢？？”
“二十年前，師傅與黃石公算得的讖語是紫薇中落，赤霄斬龍。”
“可五年前，天象大變，師傅用性命算出：紫薇大興，黃道隱沒。”
“這其中，究竟是誰引動周天大變？？又有誰比嬴政這個天命之人還要重要？？”
望著穹頂上的星空，紫薇星之光冠絕八方，周天星辰暗淡隱沒，無可匹敵。可這紫薇命星，卻反而不是最大的變數，究竟為何？
還有這赤霄，究竟是怎麽回事呢？？本來算是出世之劍，如今反而天象不明，認了泰阿劍的主人為主，偏偏還未被人家選中，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徐福眺望星空良久，心中的疑惑不減反增，良久化為一聲長歎。
“唉……不懂~不懂啊！”
殿內，徐福沒看到的地方，赤霄劍首的華玉之上，一道亮光一閃即沒。
太卜令府之外，嬴政走在人丁稀少的大街上，突然察覺到手中泰阿震了震，當下心中一奇，將其抄起端望。
看了半天，嬴政都沒發現端倪，最終隻得作罷，繼續邁步回宮。
神劍有靈，亦會相對。
…………
第二天清晨，北宮別院，公子住所。
嬴政身著利索的劍士服，腰帶泰阿長劍，站在院中樹下，閉眼靜默，感知內力的氣息。
內力一道，不比勁力，需要不斷錘煉劍術，打熬氣力，最終將其轉化為自身內力。
但同時，對內力的感悟和運用也至關重要。
內力的多寡，決定了一個劍客的持久性和身體素質。但內力的強弱和對自身內力的掌控，則決定了關鍵對決中所能發揮的最強戰鬥力。
嬴政此時，就是按照荊軻的說法，引導經絡當中的內力，精準操控，能夠在一瞬間將內力運轉至全身上下，一擊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