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大禹九鼎
北宮另一邊的華陽殿,此刻卻是另一番景象。
華陽太後冷著臉,看著堂下跪著的羋珠,臉上盡是恨鐵不成鋼的神色,冷然喝道:“誰讓你去那沁蘆殿了?你知不知道你都幹了些什麽?!”
台下,羋珠一臉委屈,悲戚說道:“母後~自從那賤婢進宮,王上就再也沒來看望過我跟蟜兒,這都是那賤婢的錯,我也不過是小懲那賤婢一下,算不得什麽啊~~”
“愚蠢!!”華陽聽聞此言,怒不可遏,再也壓不住心中的火氣,怒斥道:“那趙姬母子長年身在趙國,王上與他們母子分隔已久。如今方到鹹陽,自然會引得王上多加關注,這不過是尋常之事。可你倒好,沉不住性子,白白落人口舌,當真是愚蠢至極!”
“母後~~哪裏有您說的那麽嚴重。我看那賤婢還挺識趣的,諒她也不敢在王上麵前多嘴!”羋珠對華陽的惱怒視若無睹,還噘嘴埋怨了句,滿臉的不以為意。
“哼!”華陽冷哼一聲,冷聲道:“你那些小把戲,就算是成了又能有什麽用?能將他們母子驅逐出鹹陽宮嗎?若是不能,你此次所為又有何意義?反倒徒然給了他人把柄!!”
“……”羋珠不言。見華陽陰冷著臉,羋珠也不敢再多嘴。
這時,見羋珠一臉委屈,不發一言,華陽接著冷聲道:“卑劣小計,無知至極!若是此次未被王上察覺還好,否則一旦被查到是你所為,不光無所建功,反而還讓王上覺得你氣量狹小無夫人之德行,白白讓那趙姬將你比了下去,日後還怎麽推你成大秦王後??”
“那……那母後,現在該怎麽辦啊?”羋珠聽聞事情後果,當下也有些慌神,不知該如何應對。
“哼!等著!!”華陽又是一聲冷哼:“等你叔父在國宴之上有所進展,事情自然迎刃而解!不過這段時間,你最好給我安分點兒,少惹事。聽到沒有?!”
“是……是母後。”羋珠弱弱回聲。
華陽橫了眼羋珠,別開眼沒再說話,心裏頭極不順暢。
殿內一時有些沉寂。
“啟稟太後,內侍令求見,說是帶來了王上的口諭。”一宮女從外走了進來,向華陽稟明殿外情況。
“……”華陽唇齒緊抿,瞪了羋珠一眼,隨後端正坐姿,恢複太後威儀,淡然回道:“讓他進來吧。”
“喏!”宮女就此出到殿外。
不多時,內侍令進到殿內,朝華陽拱手作揖,說道:“太後,王上口諭。”
“講!”華陽眉眼清淡,聲色飽含威嚴。
內侍令躬身一禮,輕聲道:“傳王上口諭,夫人羋珠乖張驕橫,仗勢欺人,逼迫趙夫人行下人之事,觸犯宮規,還請太後責罰。”
這話一出,羋珠臉色立馬就變得煞白,嬌軀顫抖,再無方才的盛氣。
堂上,華陽太後的臉上也不怎麽光彩,現如今難看得很。
畢竟內侍令說了,說羋珠性子乖張,還仗勢欺人,那這是仗誰的勢?還不是華陽太後的!
故此,王上這波暗諷也是讓華陽心裏異常不滿。
不過,華陽也算是有心機有手段的女人,眾人麵前並未顯露出異樣,麵不改心不跳,語氣平穩,正色道:“我知道了,你回複王上,羋珠接下來會在自己的殿內思過,國宴之前都不會再出來了。”
“喏!”內侍令聽後應聲一禮,退了下去。
目送內侍令離去,華陽的臉色瞬間就陰了下來,恨恨地拍了下桌子,心中異常惱怒,瞥眼看向下麵委屈害怕的羋珠,氣不打一處來:“看看,這就是你做的好事!!”
“母後,羋珠錯了~~”見此,羋珠也不敢強嘴了,連忙認錯。
“哼!現在知道錯了?你早幹什麽去了?!現如今被王上告到我這裏來了,這不是擺明了扇我的臉嗎??!”華陽冷哼一聲,一時氣不過又訓斥了幾句。
“……”羋珠心裏害怕,更是無言。
“回去,好好給我反省反省!”華陽瞪了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嗬斥了一聲,便不再理會。
“喏……”弱弱地應了一聲,羋珠趕忙起身,行禮離開。
華陽看著羋珠離去的背影,很是心累地搖了搖頭,隨即看著桌案上的竹簡,目光逐漸冷徹。
嬴政……超越帝王之霸者……看來,此子不是甘於平凡的主,能得先父看重,果真不是凡俗之子!
不過,若是你坐不上那個位子,即便胸中有鴻鵠之誌,也隻能徒歎奈何!哼哼!!
華陽太後的目光,漸漸變得陰冷,熏香煙霧繚繞,將華陽的麵容霧得有些模糊,映襯著昏黃的燭光,陰寒詭魅,透出瘮人骨髓的涼意。
…………
宮外,嬴氏宗族駐地。
嬴鐵安排完夜間巡邏之事,留下夜晚當值的禁衛小隊頭領,就回到了家中,褪下甲衣,準備歇息。
“父親!孩兒求見。”屋外,傳來嬴凡的求見聲。
“進來吧。”嬴鐵坐在竹墊上,倒了碗半溫的茶水,端起飲了一口。
嬴凡聽到回應,推門走了進來。
“父親。”來到跟前,嬴凡一本正經地行了個禮。
“嗯!”嬴鐵點頭問道:“見到公子了?”
“回父親,見到了。”嬴鐵問得認真,嬴凡也回得認真。
“好!”嬴鐵將手中的漆碗放下,表情肅然,正色道:“既然見到了,那就要時刻謹記,公子是我宗族日後效忠之人,你以後對公子不能有任何不忠不敬,哪怕身處死地也要保公子無恙,聽明白了嗎?”
“喏!孩兒牢記,不論何時都要保護大哥!!”嬴凡板著臉,認真回道。
“嗯!”嬴鐵聞言,先是點了點頭,隨後突然反應過來,有些疑惑地問道:“大哥?”
見父親疑惑不解,嬴凡當下解釋道:“父親,今日公子硬要與我比鬥拳腳,然後我就輸了,公子就讓我喊他大哥!”
“……”嬴鐵額頭浮現出豆大的汗滴,心中也有些無奈。
公子的年歲,應當才十歲。凡兒都已過十六,這……
想著,嬴鐵看了下一臉憨厚老實的嬴凡,突然有些感慨:自己方才的話貌似有些多餘~~凡兒都被公子收服了,就算不說,也是一個效果……
…………
半月不到,嬴政在名士講堂之上的表現,便傳遍了鹹陽周邊。最終經由合信商會的暗中推動,更是散播到了秦國各郡。
至此,上下秦人都知道了這位從邯鄲為質歸來的嫡公子,而在李斯的讚言下,嬴政的名聲也逐漸在士人圈子裏傳頌。
有名揚天下的大儒荀卿之徒讚賞,再加上嬴政早年修學於趙詩雨門下,這樣的資曆自然也引得士子追捧,更為嬴政的聲望打下堅實的基礎。
不過,就在嬴政顯露名聲的時候,又有一則流言傳出,是關於嬴政母親的出身。
不過比之前者,這類隻能人後議論的屑小之論不免有些俗套,難登大雅之堂。
與此同時,正值冬至節令,王宮之內依製舉辦國宴,宗室宗親士族朝臣,都在應邀之列。
王宮之內,也準備著晚宴的章程與布置。
蘄年宮,嬴族宗廟。
宮殿之前的廣場上,陳立著八尊四足大鼎,方正威嚴,古老的鼎身似乎見證了無數的歲月,沉澱出蒼茫洪荒的氣息。
這時,子楚帶著嬴政來到此地。
“政兒,快看!”子楚指向殿前廣場上分開布置的八尊鼎器,眼中閃動這熾熱光芒,神情激動地說道:“這,便是曆代秦王苦心經營所得,我秦人曆盡鮮血所獲,禹王九鼎!”
“九鼎,乃是上古大禹攜眾神所鑄,以此鎮壓華夏九州。九鼎,代表著天地,代表著江山,代表的是天下萬民,更代表著我華夏正源!我秦國得此至寶,方是正統!既為正統,便要行天子之事,代周合並天下,一掃六合!”
在子楚出聲之際,空中微風拂過,這場中的八鼎仿佛傳出了絲絲嗚鳴,蕩漾出古老厚重的威嚴,令人忍不住心沉其中。
嬴政看著眼前,深深沉迷於這氛圍當中,聽著父王雄渾的聲音,豪情頓生,有一種莫名的顫栗感自心底湧出,身在這幾尊古鼎麵前,天下仿佛觸手可及。
“嗯?”嬴政一臉激動,看著眼前的九鼎,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皺眉問道:“父王,既是禹王九鼎,為何這裏隻有八尊?”
子楚聽後,眉宇微皺,沉吟道:“六年前,先祖昭襄王派嬴摎滅西周,從周王畿之內得此九鼎,但在運回鹹陽的途中,突逢變故,九鼎之一的豫州鼎沒於泗水,故此隻有八鼎。”
“那為何不派人去打撈呢?”嬴政一臉疑惑地問道。
見狀,子楚神色有些凝重,皺眉說道:“太卜曾進言,九鼎乃是神物,為華夏至尊神器,鎮壓九州氣運,故才能代表天下、江山。”
“而秦國失一鼎,是因為時運不足以承受天下之重,故豫州鼎才會遺失。要是強行找回,恐有禍事發生,所以先祖並未下令打撈。”
說到這裏,子楚看了看嬴政,見其麵有思忖,笑著說道:“或許秦國注定隻能得此八鼎,不過這鬼神之說,為父從未苟同!我秦國,或許得不到這九鼎,但是天下,或早或晚,必將歸於我大秦!這是秦國曆代先王之願,千萬秦人之意誌,也是為父之誌!”
“荀子曰:從天而頌之,孰與製天命而用之。九鼎,雖然尊崇,但對我秦國而言,天下,方是最終的歸途!”
霸氣宣言飄蕩在廣場之上,雖不宏亮震耳,但卻堅定不可摧折,亦如秦人心中一統天下的信念,無人可撼動。即便是這天,也不行!
嬴政目光堅毅,神情肅穆,直視著子楚的眼底,正色道:“嬴政,絕不負秦人之誌!”
“好!”子楚重重地喊了聲,眼底激動莫名。
歎罷,子楚將手搭在嬴政的肩上,鄭重道:“政兒,為父望你能繼承這秦國之誌,不負先祖期許,助我大秦完成這一夙願,讓天下萬民看到一個安定祥和的盛世!”
嬴政滿臉堅定,重重地點頭,無聲回應了子楚。
見此,子楚開懷一笑,指著這場中說道:“待你到及冠之年,為父便在這九鼎之地,親手為你加冠!”
“嗯!”嬴政嘴角微抿,笑著點頭。
“哈哈哈~走,國宴準備得差不多了,隨父王一同去,認識認識我大秦的朝臣!”
“喏!”
…………
舉辦國宴之地,曆來都是靜泉宮的副殿。
較之朝議大殿,這副殿之內雖無華貴漆器、鼎鐺玉石裝點,但是殿內開朗寬闊,布局合理,正好適合舉行國宴。
此時,除了堂上的幾張桌案都還空著,沒人落座,下邊的朝臣,卻都已經來齊,正三五聚集,融洽交談。
右手方是宗室一族,安慶君嬴洪,禁衛統領嬴鐵,大將嬴摎,以及各個宗室重臣,皆在此列。
左手一方便是朝中其他臣子,廷尉長史馮去疾,大將蒙驁、王齕、麃公等,上卿呂不韋以及羋係諸人,也都在此列。
大殿之上,雖然到處充斥著其樂融融的交談聲,但是卻又各自圍攏,派係分隔明顯,頗有些暗流湧動的意味。
這時,羋係當中有一人出聲,吸引了周邊人的注意力。
“諸位,我怎麽總覺得,今年的國宴有些不一樣呢??”羋宸身邊,一位身著官服的臣子,正左右逢源,吸引著旁邊人的注意力。
有人出聲,整個殿內的人都將目光投了過來,就連對麵的宗室眾人當中,都有人看過來。
“有什麽不一樣的?”在那人身邊,另一人發問道。
見有人回應,最初出聲的那人又道:“沒什麽,就是感覺這殿內多了個卑賤之人。”
說著,那人還看了看正與蒙驁、馮去疾相談的呂不韋。
此言一出,那發聲之人與周邊的看客皆笑出了聲,臉上充斥著傲慢與不屑,笑聲當中盡是譏諷。
見此,殿內氣氛為之一肅,嘲笑的羋係以及旁係朝臣之間,氣氛立馬變得僵硬無比。
旁立的侍者站得筆直,臉型肅然目不斜視,仿若一個個房柱,不受外物所擾。
對此,呂不韋淡然笑之,還伸手拉住了旁邊欲起身的蒙驁。見蒙驁等人一臉憤慨,呂不韋還笑著搖搖頭,示意不要與之起衝突。
這時,見呂不韋等人未有動作,羋係一脈笑得更是放肆,時不時指指點點,臉上的神情充滿了輕蔑和鄙夷。
“嗬嗬~~”這時,居於前位的羋宸,不屑地斜了眼呂不韋,語氣陰陽怪氣,說道:“往年國宴,所宴請的無不是朝中重臣,宗室族親。怎麽今年,連一個卑賤的商賈也能參與到其中了??這國宴何時成了阿貓阿狗也能進來的場地了??真是令人大倒胃口!”
這話一出,旁邊的羋係之人立馬就追捧起來。
“是啊是啊~~陽泉君所言極是!”
“就是,這國宴乃是一年之大宴,豈是商賈賤民可進來的?”
“偏偏那人還不自知!若是我,恐怕早就羞愧難當了~~哈哈哈!”
“哈哈哈~~”
一時之間,嘲言弄語更加激烈,一股腦奔向呂不韋,攪得這殿內形勢愈發緊張。
呂不韋是隸屬王上一脈,這一脈的其他臣子,雖然有的與呂不韋並不熟悉,但見羋係如此譏諷,臉色也不好看。
而像蒙驁、馮去疾幾人,與呂不韋關係不錯,此時更是怒不可遏。
“嘭!”隻聽一聲爆響,蒙驁拍案而起,須發怒張,張口喝道:“哪來的孫子在這兒噴糞?!”
蒙驁一出麵,身後其他的軍中將領,都或多或少移過了目光,瞪視著叫得最歡的羋係一幫人。
“你……蒙驁,你罵誰呢!”羋宸麵皮漲紅,怒視著蒙驁,恨聲道。
“哼!爾等心中自明!”蒙驁冷冷地出聲。
“你……行伍粗人,本君羞於與爾等爭辯。”羋宸滿臉羞怒,怒罵了一句,身邊的羋係一派更是在一旁助攻,徹底點燃了這桶炸藥。
羋係一脈,秦王一脈,兩夥朝臣怒目相視,針鋒相對,將這大殿分割成兩派。
朝臣對麵,宗室一脈穩穩當當坐在各自的座位上,靜靜看著兩兩相峙的朝臣,沒有人出聲。
就連為首的宗正嬴洪,也隻是揣著手,在座位上老神在在,閉目養神。
對於麵前的僵勢,亦如往常一般,宗室本著不插手、不參與的原則,兩不相幫,漠然旁視。
就在場中勢態進一步惡化之前,侍者的通傳聲響起。
“華陽太後,夏太後到!”
聲音一出,殿內臣子連忙各回各座,端正身子等候。
不多時,就看到夏姬與華陽聯袂而至,兩人身後跟著趙姬、羋珠以及公子成蟜。
等到了堂上,夏姬與華陽分坐在王座邊上的兩個空座,趙姬與羋珠、成蟜的座位分別置於兩位太後之後。
待兩位太後坐定,底下宗室族親以及朝臣立馬拱手,俯身見禮道:“臣等見過太後,夫人,公子。”
“都是我秦國重臣,快起身!”華陽一抬手,笑著回應。
“謝太後!”臣子又是一禮,這才起身。
“剛才我還在遠處,都聽見這殿內熱鬧得很,是發生什麽有趣的事情了嗎?”這時,另一側的夏太後出聲,問向下方眾人。
見此,臣子一眾無人出聲,羋係與王族一脈的臉色都不怎麽明朗,更不知該如何回應夏太後。
關鍵時刻,還是嬴洪出聲笑道:“嗬嗬嗬~今日國宴,是喜慶之日,臣下也就喧鬧了幾分,卻不想驚擾到了太後,真是罪過罪過。”
“我等惶恐!”見嬴洪出麵,其他臣子都心裏一鬆,連忙拱手告罪。
見此,夏姬一時啞然,失聲笑道:“你們這是做什麽?我不過是問兩句,想聽個樂子,用不著這麽緊張。”
堂下,嬴洪笑著應是。
而一旁的華陽,此時確實察覺到了什麽,回頭看了眼弟弟羋宸,頓時就了然:定然不是什麽好事。
想到此,華陽不願在此深究,便出聲道:“妹妹,朝堂之事,能有什麽樂子?”
說罷,還問嬴洪道:“宗正,可知王上去了哪裏?”
嬴洪看了眼華陽,淡然回道:“太後恕罪,嬴洪不知。”
平平淡淡的語氣,與方才對夏姬的態度判若兩人,華陽心中微惱,卻也不好發作,暗自氣悶。
這時,夏姬似是想到了什麽,說道:“來此之前,好像聽到下人說,王上與政兒去蘄年宮了,想來也應該快到了吧!”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殿內其他人聽到此,心中皆暗自思量。
華陽身後,羋珠的臉上就有些不自然,眼中遍布嫉恨之色。
恰逢此時,侍者的通傳聲,讓羋珠眼中的嫉恨,更濃重了幾分。
“王上,政公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