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詭辯之才!
夜晚。
吳孫借著燭光,翻閱手中的書簡,查核白日裏商會的進程。
自從開始對趙涉出手,吳孫的日子就變得忙碌了不少。雖說趙涉無法出府,號令受限,但是其手下的商會也不是省油的燈!好在如今大勢已定,就連趙涉手下的暗線都已經被自己掐滅,就剩收尾了。
這時,屋外傳來了下人的行禮聲,吳孫的視線從書簡上移開,看向了屋外。
吳平端著一個食盤,走到了吳孫跟前,說道:“父親安好!近日天氣寒涼,平兒憂心父親,特讓庖廚做了這齊參補氣湯,助父親祛去濕寒!”說著,將食盤當中的一盅湯食,放在了吳孫的桌案上。
吳孫看著眼前麵目蒼白、清瘦憔悴的吳平,心中複雜難明。吳平是趙涉的種!這件事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吳孫,這是個羞辱!!
但是,養兒十餘年,若說沒有一絲親情那是不可能的。雖說趙涉可恨,王玉可憎,但是這與眼前的這個孩子,又有什麽幹係呢?
吳孫複雜地看了一眼吳平,臉上強裝一笑,說道:“平兒有心了,為父這便嚐嚐!”
見自己父親端起湯盅,大口喝下。
這時,吳平麵上帶著恐慌之色,喏喏問道:“父……父親,平兒有多日沒有看到母親了,心中甚是想念!父親可知母親去哪裏了?可否讓平兒前去探望?”
說完,很是小心地看了吳孫一眼,再不敢多言語。
吳孫端湯的手一顫,整個人一頓,隨即將手中湯盅放在桌上,看著吳平,和聲說道:“平兒,你母親去伯城省親了,現在還沒回來呢!”
“父親,母親還會回來嗎?”吳平低眉順眼,語氣有些憂鬱。
吳孫眼中一熱,連連眨了眨眼,平複完胸中之氣,輕聲說道:“會回來的!”吳孫滿臉肯定地說道。
雖然府中的瘋言瘋語不少,但是吳平對於父親的話,還是挺相信的。當即點了點頭,朝著吳孫伏地一禮,告退道:“父親,平兒便不打攪父親忙碌了!”
“嗯,去吧!”吳孫滿臉和藹,點了點頭,示意其退下。
吳孫看著吳平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的傷感再也忍不住,當即淚崩於臉上。
一旁站立的劍南見此,良久默然無語,半晌才冒出一句:“吳平是趙涉之子,你不打算告訴他嗎?”
吳孫聞言,渾濁的淚水流下,卻不管不顧,目光呆滯,張口說道:“平兒是我養大的~!即便不是我親生,那也是我的兒啊!!我吳孫即便是自私自利,狠辣無道,但那是我的兒!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孩子!我又如何忍心,眼睜睜看著他步入深淵!”說罷,兩行心酸之淚,潸然而下,令劍南有些動容。
劍南看著悲慟的吳孫,抿了抿嘴,輕聲安慰道:“你是個好父親!”
“嗚嗚嗚~!”吳孫聞言,頓時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哭噎出聲。
劍南看著這一幕,心中忍不住歎息:人生於世,何等淒涼!唯這一情一意,教人心折!
此時,屋外似乎傳來了一絲響動,傳進了劍南的耳中。瞬間,劍南麵上一肅,雙目如冷電,射入屋外那漆黑的夜幕當中。
這股不同尋常的緊迫感,也讓吳孫反應了過來,顧不上再作悲痛相,伸手擦去了麵上的狼藉,顫聲問道:“劍南,何事?”
話音未落,就見從夜幕當中,飛速閃過一抹黑影。黑影手持長劍,迅如雷電,手中利芒徑直朝著吳孫的脖頸而去,凶殺之氣盡顯,煞意十足。
劍南見此,兩眼一亮,嘴角微揚,從腰間抽出青鋒劍,在吳孫充滿驚懼的目光當中,截住了行刺而來的長劍,救了吳孫一命!
“鏘~~”兩劍相交,發出了刺耳的金鳴聲,劍南見此,目中閃過一絲精芒,隨後欺身而上,與黑衣蒙麵刺客交戰在一起,難舍難分。
兩人交戰,劍擊之聲不絕,火星四濺,亦如那場中之勢,驚險萬分!
黑衣人每揮一劍,都有意無意地往吳孫之所探去,其意盡顯。
而劍南在此,將黑衣人所有的念想破滅,在劍南的強大攻勢之下,黑衣人漸漸也有些不支,不得不全神貫注投入到對拚當中。
兩人對打百十回合之後,黑衣人見此情形,似乎已經知道今日無法建功,自己無法在劍南的眼皮子底下,刺殺掉吳孫!當即心中暗定,攻勢一厲,幾次強力狠絕的揮劍,將劍南逼迫得後退幾步,難以顧忌。
黑衣人見此,腳踩一旁的支柱,隨即抽身一退,朝著漆黑的夜幕退去。
劍南也不深追,看著黑衣人退去的身影,心中暗驚:這人的身手,竟如此驚人!方才最後的幾劍,才是此人的真實實力吧!想不到郭大人手下竟有實力如此高絕之人!
那黑衣人的實力,竟然還要比劍南更上一籌!當然,論起刺殺之道就另說了!
隻是,既然刺客是來刺殺吳孫的,那為何如此草草退去呢?這恐怕隻有黑衣人自己知曉了!
吳孫見殺局一破,頓時心中暗定,來到劍南身旁,問道:“劍南兄,可還無恙?”
“無事!”劍南聽聞,淡聲回了一句:“此人劍術不凡,若非在下盡全力,恐怕也勝不得此人,不過此人要走,我也無法攔阻。看來吳掌府已經被一些人視為必殺之人了,往後的日子,吳掌府還是莫要亂跑,不要離開在下的視線。否則,恐有不測!”
“嗯!”吳孫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隨即轉念一想,麵上冷笑一聲,冷聲道:“將吳某視為必殺之人?!這邯鄲城中還能有誰啊!”說罷,放眼於漆黑夜幕當中,眸中冷意吞吐,冷笑不已。
…………
平原府,會客堂之上。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場內的氣氛高漲,眾人談笑風生,一時之間倒也輕快。
見此間眾人相談甚歡,孔穿抬眼看了下正對麵風華絕麗的趙詩雨,心裏頭一片火熱,想著今日在此等佳人麵前,找機會展露一番自己的才華。
要不怎麽說紅顏禍水呢?孔穿為了展露胸中才華,就必然要在眾人當中找出一個人來墊腳,以彰顯自己的才能!
隻見孔穿將樽中酒一飲而盡,隨後傲然起身,將眾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
孔穿四下環顧,見眾人的眼睛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尤其是趙詩雨!頓時臉上一喜,朝著上首的趙勝一禮,朗聲道:“孔聖六世玄孫孔穿,見過平原君!”一上來便是自報家門,顯得自己很牛b!
“哦?原來是孔聖之後,本君久仰!先生有何事,但說無妨!”趙勝聞言,眼眉一挑,不知道此人之意,便客套了幾句。
孔穿聞言,傲然一笑,道:“素聞君候府上養士三千,其中不乏名士賢者,今日孔穿想請教一二,還請君候包涵!”
原來是找茬的!趙勝心中冷哼一聲,麵上不為所動,仍舊一臉喜色,客氣地說道:“原來如此!這適才論辯本就是正事,先生但講無妨!敬請自便!”
“如此,孔穿謝過平原君!”孔穿麵上一喜,隨後偷瞄了趙詩雨一眼,出列來到了堂前,麵向趙國臣人,朗聲道:“不知哪位是公孫龍子先生?”
公孫龍子,名為公孫龍,“子”是士人給予的名號,寓意為百家諸子之一!“子”也是曆來文人追求的最高名號!而公孫龍乃是戰國時期有名的辯士,是百家之一“名家”的代表人物!也是平原君的養士當中,最出類拔萃的幾人之一。
被孔穿點名,趙國人臣一列中遊位置當中,一位發須斑白的老人便站立起身,朝著平原君一禮,複又朝著孔穿持禮道:“老朽便是公孫龍,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孔穿見此,朝著公孫龍遙遙一禮,隨即一臉認真,朗聲道:“先生道義高尚,孔穿在稷下學宮之時,就已耳聞,且心中向往先生之才,願為先生之弟子!隻是,孔穿不能同意先生‘白馬非馬’的辯論之說,所以請您放棄你這個學說,那孔穿便請求做您的弟子!”
這話,看似恭謹仰慕,實則不以為然。百家之長,各家有各家的特色,而對於公孫龍而言,“白馬非馬論”便是自己的得意之作。
眼前這個後生,口口聲聲說仰慕自己的道義,想拜自己為師者,但是卻全盤否定自己的得意學說,這顯然是沒有道理的。若是公孫龍放棄了自己的學說,那便也不是公孫龍了!
見此,公孫龍嗬嗬一笑,說道:“先生的話卻是錯了!老朽之所以出名,隻是由於‘白馬非馬’的學說罷了。先生現在要我放棄它,那老朽就沒有什麽可教給先生的了,先生又為何要拜老朽為師呢?”
“想拜別人為師,必然是因為,智慧及學識不如旁人,才會拜師求藝!先生現在要讓我放棄自己的學說,這已經是先教老朽了,而後先生又欲拜老朽為師,這兩者豈非矛盾?先來教育旁人,然後再拜其為師?這豈不是錯的?所以先生之意,恐怕不是要拜老朽為師,而是要讓老朽拜先生為師吧!”說著,公孫龍的目光一厲,看向了堂前的孔穿。
孔穿見此,颯然一笑,朗然道:“先生多想了,孔穿隻是不喜先生的‘白馬論’,對於先生這個人,孔穿還是很敬佩的!”
不喜別人的學術,這對於一個著有學說的士人而言,本就是輕賤的體現!至於說什麽敬佩其為人,無稽之談矣!
聞言,公孫龍麵上先是一冷,隨即想到了一點,爽朗一笑,張口引出了典籍,譏諷道:“白馬非馬的言論,也是仲尼(孔子)所讚同的!仲尼讚成的言論,先生難道不讚同嗎?”說著,引出了楚王雲夢澤圍獵的典故。
相傳當年,楚王曾經張開“繁弱弓”,裝上“亡歸箭”,在雲夢澤的場圃打獵,結果把弓弄丟了。隨從們請求去尋找,楚王就說:“不用了。楚國人丟了弓,楚國人拾了去,又何必尋找呢?”
仲尼聽到了說:“楚王的仁義還沒有做到家。應該說人丟了弓、人拾了去就是了,何必要著重說楚國呢?”一番言論,楚王深以為然,連忙改口。
這番典故,在公孫龍說來,就是仲尼遵從“白馬非馬論”的鐵證!
“照這樣說,仲尼是把‘楚人’和‘人’區別開來講的。先生肯定仲尼把‘楚人’和‘人’區別開來的說法,卻否定我把‘白馬’與‘馬’區別開來的說法,這顯然是錯誤的!”末了,公孫龍總結道:“先生尊奉儒家的學術,卻反對仲尼所讚同的觀點;想要跟我學習,又叫我放棄所要教的東西。這樣即便有一百個我這樣的人,也根本無法做先生的老師啊!”
對此,孔穿是無言以對。公孫龍本就是戰國時期的名辯之才,孔穿不過是一儒家子弟,即便是學宮首席,又如何能與其相比?被公孫龍批個“首尾不相顧”,也是其自找!
不過對於此,孔穿顯然是不能心服。在稷下學宮當中,有不少百家講師都看不上名家辯論之言,所以私底下也多有點評。
於是,這些點評之言,變成了今日孔穿顯擺的籌碼。
隻見孔穿麵色一冷,冷聲笑道:“先生之言論!煩文以相假,飾辭以相惇,巧譬以相移,有害於大道!”
意思是說,公孫龍這種玩文字遊戲、偷換概念,甚至用巧言飾辭來互相辯解的辯論是沒有意義的!有害於常人尋求大道之理!
此言一出,當堂皆驚!
鄒衍的麵色也是一變,這話他自己私下裏也說過,對於公孫龍的辯解之法心中也是有些不屑。
但,此時為何?這可是趙國之地!此次出行的目的乃是與趙盟蔭,不是與其結仇的!如今孔穿此番話一出,讓趙人麵上難堪,使趙之事定然會另起波折!鄒衍心中暗自擔憂。
孔穿的話一出,公孫龍的臉一下子就陰了下來,就連上首位的趙勝麵色也不太好。
若是尋常時間也就罷了,這等話語說出,趙勝可能會聽進去幾分。
但是現在當著齊趙兩國臣人的麵兒,不就相當於是扇了自己一耳光嗎?這讓趙勝心中極為地不忿。
這時,孔穿見眾人都為自己方才之語而心驚,心中很是爽快,嘴角揚起一抹輕蔑的笑,正欲開口再言,就被一旁的趙詩雨給打斷了……
“若是以先生之言,那何為大道之論?詩雨愚鈍,還請先生指教!”一旁的趙詩雨,早就看孔穿這個傻b玩意兒不爽了。
無他,這貨也太會裝b了,差點兒都搶了趙大小姐的風頭,而且還害得勝叔祖麵上無光,趙詩雨心中一時火氣,就準備出言教訓此人一番。
見自己的言論引起了趙詩雨的注視,孔穿瞬間兩眼冒光,眯眼入神地看著趙詩雨的美顏,有些癡心地說道:“詩雨小姐,這大道之言,當然是我儒家之學說!四書禮樂,都是我儒家之經典,都乃大道之理!若是詩雨小姐有心,那孔穿願為小姐細細講解一番!”說罷,目中放光,掃了掃趙詩雨的身段,暗自咽了口唾沫。
孔穿的這番作態,令對麵端坐的趙偃、趙嶽、嬴政三人,眼睛同時一眯,其中冷芒頓顯。
趙詩雨看到孔穿這一副令人作嘔的色眯眯之態,心裏的怒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來,心想若是今天不把你個龜孫兒懟得鑽入地縫,老子這十幾年應試教育就算是白上了!!
趙詩雨冷眼一眯,冷笑一聲,說道:“儒學之經典,詩雨還是略知一二的。但是與先生所言的貌似也有些出入啊!孔聖之學傳到至今,少說也有兩百年了吧!這兩百年間,詩雨可是從來沒有聽人說過,有哪一國哪一城,因為奉行孔聖之學,從而富足強壯,爭雄於諸國之林的呀!莫不是這儒學,也跟先生口中所說的一般,有害於大道!非大道之言?”
“這……”孔穿被趙詩雨此言一譏,頓時沒了方才的輕浮之態,皺眉想了片刻而不知如何答複,隻得強自說道:“這是因為世人愚鈍,皆未明悟聖人之法,未得聖人教誨之精髓,所以才會如此!”
“哦?”趙詩雨杏眼一眯,揚唇一笑,譏諷道:“先生之語,是說世人粗俗,難得聖人之意嘍?!”這話一出,在場非儒家之人,看向孔穿的目光,都有些險惡~~
譏諷過後,趙詩雨複又說道:“孔聖之顯學流傳至今,二百餘年間也多有儒家先賢為此批注。但為何現世上仍有百家之言?顯然,儒學也並非全然之理!如果說世人盡皆愚鈍,無法知聖人之理,那詩雨想請問,諸位儒家的先生難道也不懂得聖人之教誨嗎?若是看得懂,那為何還會有如今民不聊生、民生凋敝之相?!”
“聖人之言何其奧妙,孰人可敢言得其精髓?!”孔穿紅著臉,梗著脖子辯解道。
“若是先生不得此中奧妙,又何來這等勇氣,敢說出方才藐視名家之言語?先生自知學識有限,還敢於輕言相辯,豈非言語輕浮之人?!”趙詩雨又是一問,說得孔穿無話可講。
一番問責之語,在場無一人敢應聲。孔穿也是滿臉尷尬地站立在堂前,說不出一句話來。
“大道之理,根在當下!當下之世,各國群立,華夏之地四分五裂,難以得一日之和平!兵戰不絕,血流不止,民生疾苦,百姓苦不堪言,當此之世,又有哪家敢言自己是大道之理???不過都是這世間的渺渺一子,既然都並非適世之理,又何來五十步笑一百步之言論?須知大道之行,雖不絕虛妄之論,但也不可不察民生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