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家宴

  傍晚,夜色臨幕,不同於周邊昏暗啞黑的環境,合信府內張燈結彩,好似過年一般熱鬧。


  忙碌一天的奴仆們,臉上沒有一丁點的疲倦,似乎是被這活躍的氣氛渲染,又似乎是因為晚上充足的美食和獎賞,下人們展現出比白天還要高漲的熱情,慶祝著這座府邸的主人歸來。


  中泰院,會客大廳內。


  燈火如白晝般亮堂,禮樂升平好生熱鬧。


  趙嶽坐居主位,身穿黑紫相間的蟒袍,寬大的衣袍仍然蓋不住其挺拔寬闊的身形,麵上雖染上些許滄桑,但卻英俊依舊,滄桑之色更是為其增添一分獨特的氣質。


  趙嶽主位旁邊,緊挨著的就是一個稍微偏小的案幾,趙詩雨端坐其中,案幾上美食陳立,湯羹散發出誘人的清香,勾人味蕾。


  剩下幾大管事依次排開,座無虛席。值得一提的是,趙姬母子二人的位置被置於右排首位,與趙詩雨相對而坐。母子二人近些年來,頭一次參加這麽隆重的盛宴,而且還是以“貴客”的身份,這讓經受眾位管事敬意的趙姬,有些慌亂不知所措。


  即便胡雪兒提前告知了其中緣由,趙姬心中也有些放不開,言談舉止也甚是拘束。反倒是小嬴政,對接連的褒揚之詞淡然相對,既不微笑也不苦惱,麵容始終保持著謙遜平淡,屬實難得,引得在座的眾人心底暗讚。


  小嬴政的作態一一落入了趙嶽的眼中,其大氣淡然的表現讓趙嶽暗自點頭,心中對趙詩雨的“眼光”很是滿意。


  家宴熱鬧不休,趙詩雨倚頭聽曲,微眯著眼很是享受。而下方眾位管事已經打成一團,三三兩兩成群,喝酒的喝酒,吹牛的吹牛,氣氛很是高漲。


  趙嶽看著這一和諧的場景,很是開心。自吳孫等人露出頭麵以來,合信府很少有機會像今日這般熱熱鬧鬧地吃頓安穩飯。


  以往那些陰暗勾當太過廢人心神,就連年夜也不得消停,更別說顧得上家長裏短、兒女情長,如今反而淪落到要倚靠自己女兒的籌謀,這讓趙嶽既是心疼又是無奈。


  再加上對趙涉一黨的不甘心,趙嶽心思鬱結之下,手上酒樽頻起,一旁侍立倒酒的侍女都有些忙不過來了,幾番下來,趙嶽的臉色漸漸透出微微紅暈,醉意凸顯。


  趙嶽這幅架勢自然沒逃過身邊趙詩雨的眼,趙詩雨見自己父親如此喝酒,必是心中有事,不免有些擔憂,隨即眼神製止了後麵端酒的侍女。


  侍女感受到小姐製止的眼神,自然不敢再給趙嶽倒酒,畢竟明眼人都知道,在這合信府裏麵,趙詩雨可是真正的無冕之王啊!上到趙偃公子下到平平管事,沒一人敢惹,連自己的父親趙嶽都敢罵,還不許人還口,當真是恐怖如斯~~!


  沒人給倒酒,這悶酒自然是喝不下去了。


  趙嶽端起一樽飲盡之後,良久也不見有人倒酒,不由麵露奇怪之色,轉頭望向身後侍立的侍女。被趙嶽眼神一掃,侍女麵色一緊,隨即以飛快的速度瞟了一眼趙詩雨的方向,而後垂首不語。


  趙嶽看到這兒,心中一頓,也算是明白了啥情況。扭過頭一瞧,果不其然!趙詩雨俏眉冷皺,水杏般溫潤的雙眼盯著趙嶽,眼底透露出些許擔憂,似是在無聲控訴。


  趙嶽一見,生怕女兒憂心,連忙訕笑兩聲,側身靠近了些,小聲說道:“莫擔心,為父無事,隻是心中感慨而已。”說完溫和一笑,麵上的頹廢滄桑之氣盡去。


  見此,趙詩雨白了趙嶽一眼,便不再搭理,轉頭欣賞廳內作舞的舞姬們。


  被自個女兒白眼一翻,趙嶽臉上微微有些尷尬,表情也有些不自然。趙嶽這幅表情卻逗得福伯和胡雪兒嘴角微揚,胡雪兒更是捂嘴淺笑起來。


  不同於下麵神經大條的管事們,胡雪兒的眼睛時不時就往趙嶽的臉上瞅,方才趙嶽的反常胡雪兒自然也盡收眼底,對此心裏也很是擔憂,不過好在有趙大小姐及時製止,胡雪兒也稍稍放下了心。


  如今見趙嶽這幅“怕女兒”的德行,不由忍俊不禁,淺笑出聲。就連趙嶽右手邊的趙姬,看到這一幕也忍不住揚起嘴角,眉目含笑,隻是顧忌自己客家的身份,苦苦忍耐才未出聲。


  大廳中央舞姬姿容優雅,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女人的柔美,伴樂的琴師樂手手法嫻熟,聲樂空靈入神,頗有大家之風。


  廳內的其他人聽得那是如癡如醉,但是趙詩雨已經從起初的回味中回過神來,舞姬們個個是舞姿輕靈、貌美如花,但是這樂師的伴樂卻是有些單調,完全無法擬合現狀,這讓強迫症晚期的趙詩雨聽得愈發難受。


  正巧先前趙詩雨重生之前,有報過一個古典風韻培訓班,並在裏麵“修煉”多時。


  趙詩雨自覺在琴棋書畫這塊兒,自己是樣樣精通,如今換了身子可這往日記憶猶在,況且原身也是學過樂藝的,這讓趙詩雨一時技癢,按捺不住抽抽的手,起身來到撥彈古箏的女樂師前,以一個資深宅男的速度,由上至下飛速地掃描了樂師那凸透有致的身段,而後收回賊眼,很有禮貌地一笑,輕聲問道:“樂師,可否讓我來小試一曲?”


  這話問得樂師有些不知所措,就連演奏的聲樂也停了下來,幾人莫名地看著趙詩雨,有些迷茫。


  隨著樂聲落下,現場的氣氛戛然而止,在場的眾人這才陸陸續續地看向樂師班子,繼而看到了秀美女樂師身邊笑眯眯(色眯眯)的趙詩雨,一個個開始交頭接耳,談論事因。


  “這怎麽回事?小姐怎麽在那裏?莫非~~小姐喜歡……嘿嘿嘿~~”還是王永,這貨正經起來雖說辦事很靠譜,但是不正經起來也是一朵奇葩。看看,才喝了幾壺酒,就開始齷齪起來。


  “閉嘴!”福伯惡寒地看了王永一眼,像是在看一個白癡。複而重重地說道:“小姐明明是看上那個樂師的手藝了,想收進清荷院閑來聽聽曲兒!”


  “哦哦,還是福伯老謀深算啊!這都能看出來~~小弟佩服佩服!”王永一臉獻媚地說道。而王永的馬屁讓福伯很是受用,撫須點頭,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


  “哼!一群無知之人,小姐早年有學過樂藝,況且剛才小姐也說了,要借樂師手中古箏一用,小試一曲。哪裏有你們想得這般膚淺。”胡雪兒是個明白人,實在是看不慣身邊幾人的互吹,出聲辯譏道。


  被胡雪兒此話一頂,幾人麵色一僵,福伯撫須的手硬生生拽下來數根白須,幾人互相尷尬地笑笑,心中暗自腹誹:主上這剛一回來,雪兒管事的腰杆子就硬了不少啊~~

  “……”底下一片哄鬧之聲,連大廳中央伴舞的舞姬們都停下來駐足觀看。趙嶽見此也扭過頭看著女兒,好奇之心漸濃。


  “樂師?”趙詩雨見美女樂師沉溺於自己的“顏值”無法自拔,隻知道呆呆地看著自己,這讓趙詩雨心中暗爽,心想自己的顏值連美女的魂兒都能穩穩勾住,看來以後的幸福生活無憂呀~~~

  想到這兒,趙詩雨電眼一眯,眼底滿是挑逗,小臉又靠近了一分,嘴角勾出一抹邪魅的笑,複而問道:“你在看什麽呢?”


  美女樂師見此,粉麵一紅,被趙詩雨的主動驚得目光躲閃,似是被嚇著的小白兔,磕磕絆絆地說道:“小…小姐請自重,民女…賣藝不賣身的啊~~~!”


  聲音雖不是很響亮,但是在場的眾人早已屏息以待,大廳內滴針可聞聲,於是乎小美女樂師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廳室。


  “轟隆”一聲驚雷響在了眾人心頭,在場的無一不下巴著地,一個個被雷得外焦裏嫩。


  趙嶽被嚇得身子一歪,差點倒下去,連忙坐起身,抬手抹去一把冷汗,輕咳了兩聲,說道:“小雨啊,你這……”


  話剛出口,就被黑著臉的趙詩雨鳳眼一瞪,硬生生把趙嶽剩下的話給憋了回去,場麵極其“凶殘”。


  “唉!”小嬴政見此場景,滿頭黑線,低頭歎息一聲,尤其是當看到自己的母親一臉“敵意”地看著這個女樂師,嬴政頓覺自己的心更累了。


  這時,美女樂師也知曉自己說錯話了,在現場所有人半癡呆的注目禮下,紅著個臉,微微低下自己腦袋。


  另一邊操著“塤”(一種樂器)的老樂師見此,一把拉過這個說錯話的小女子,操著一口的地方口音,罵道:“妮個憨女子,瓜實實了是?主兒家是個好人家,腫麽會對你有撒想法捏?”


  老樂師看來是女樂師的父親,在罵完了女兒之後,忙扭過臉朝著趙詩雨歉然一笑,老臉皺巴地像個曆經風吹雨打的菊*花,憨笑地說道:“小雞兒(小姐),遮(這)女子不懂四(事),小雞兒(小姐)想用盡管用哈!”


  說完又憨笑兩聲,隨即扭頭看向自己女兒,老臉立馬一變,“凶神惡煞”地說道:“揍開(走開),麽聽啜(沒聽見)話麽?”


  在老樂師“凶惡”的眼神下,女樂師唯唯諾諾地退至其身後,而後老樂師奇跡般地換臉,又是一朵“老菊*花”麵向趙詩雨,一臉的憨笑:“小雞兒(小姐),恁(您)請!”


  趙詩雨滿臉無語地看著這一幕,眉毛擰成了一疙瘩。要不是看在這個老樂師這殷勤的態度和滿臉的菊*花……呸,滿臉的笑臉上,趙詩雨一度懷疑這老家夥是在罵自己,什麽“小雞兒”!逗呢不是!!!


  不過既然女樂師已經讓開了道,趙詩雨也就沒再追究其“汙蔑”自己聲譽的事兒,嗯!


  旋即坐於古箏前,妙手置於其上,輕撥細挑,感受著這一古風樂器的手感。


  古箏又名秦箏,屬於彈撥樂器,也是中國漢民族傳統樂器中的箏樂器。它是中國獨特的、最重要的民族樂器之一。箏的音色優美,音域寬廣、演奏技巧豐富,具有相當強的表現力,因此它深受廣大人民群眾的喜愛。


  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它就盛行於陝西、甘肅一帶,公元前二三七年李斯在他上書秦始皇時,曾描述了中國傳統箏歌的生動場麵:“夫擊甕叩缶,彈箏搏髀而歌乎嗚嗚,快耳目者,真秦之聲也。”


  箏與琴形狀相近,但與琴不同,箏乃一弦一音。琴因音域莫深僅五弦,但箏最早為二十五弦(另有說法為“瑟”),其聲色寬廣可以彈奏出不同的高音,且聲色較於琴更加的響亮。


  古琴音調較為低沉,旋律輕源緩流,音量較小,是以品其“韻”;而箏的旋律性極強,輕巧靈動,表現力更加的豐富,常者品其“心”。


  後世趙詩雨學習的是常規規格的“二十一弦”古箏,雖然與麵前的箏相較有差,但是在趙詩雨強大的靈魂加持下,才盞茶功夫,就已將麵前的箏玩得頗為熟稔。


  廳內的眾人見事情回歸“正軌”,一個個咂了咂嘴,屏息以待,準備欣賞自家小姐的演繹。當然前提是得忽略某些“麻瓜”眼中的那一絲絲失落,就比如王永!!

  趙詩雨全身心沉浸於雙手下的箏音之中,似乎這整個空間之內就隻剩下了自己一人,十指翩然落下撥弄,輕弄慢撚,音色柔美輕靈,一曲“梁祝”翩然而至。


  梁祝化蝶,這一淒婉、美麗的愛情故事,如今在趙詩雨的彈奏之下,細膩傳神的音色繞梁三分,經久不散。


  眾人不知梁祝的淒美愛情故事,但是從趙詩雨作出的曲色之中,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場沁人肺腑的相愛之情,尤其是感性的女人,在場所有的女人盡都被這美妙的古箏之聲帶入了無盡的遐想之中,仿佛真實看到了這一淒美的故事,待一曲終了,所有的女性臉上都濕潤兩行,閉眼沉浸於這一曲中,久久不能忘懷。


  趙詩雨睜開眼,感覺到周圍寂靜一片,抬首觀察了一下,頓時麵前的一幕將趙詩雨小小地驚了一下。


  隻見大廳中央的舞姬們盡都雙手抱胸,眼含溫潤,含情脈脈地看著趙詩雨,如果趙詩雨是個英俊的少年郎,那不用懷疑,這幫女人立馬就會一擁而上,把趙詩雨……


  咳咳,趙詩雨趕緊將腦海中不健康的思想盡都摒棄,同時默念三遍清心咒,這才壓下心中的火熱。


  不過其他人的崇拜之情,也讓趙詩雨明白了過來,這次稍微有些高調了。看見趙嶽愣愣地看著自己,趙詩雨心虛之下,不由得微微一笑~~~

  這一笑臉,讓趙嶽眼中晶瑩浮現。方才趙詩雨彈奏的時候,趙嶽從剛開始的好奇,慢慢地變成驚訝,最後心神完完全全沉入其中,漸漸地,趙嶽回想起了,自己與趙詩雨的母親煙雲相遇、別離時的場景。


  這些美好而又苦澀的回憶,讓趙嶽的心神受到衝擊,回想起往昔的歲月,趙嶽的眸中水汽浮現,兩眼愣愣地看著忘情彈奏的趙詩雨。


  這個時候,趙詩雨抬眼看到了父親,回以一笑,這一笑,讓趙嶽心目中已經有些不清晰的煙雲形象驟然明亮起來,趙嶽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和思念,思念亡妻的一發一顰一笑,眸中水汽凝結,緩緩垂落。


  趙詩雨的反應就算是再遲鈍,這個時候也明白自己的“佳作”帶起了趙嶽心中的傷痛,不由有些愧疚,抬步上前,正欲開口安慰。


  這個時候,從門外傳來了一陣陣洪亮的掌聲,打斷了趙詩雨的步伐,隨後一聲略顯老態的聲音傳來。


  “好好好,果真是好曲兒啊!”來人一連用了三個“好”字,以凸顯趙詩雨方才的“傾心之作”。來人隨聲音而入,話音剛落便一步跨進大廳內,顯出一個華服錦帶,威勢盡顯的老者。


  老者發須斑白,看起來年過半百有餘,但不管是麵目還是精氣神都異常地旺盛。雙眸精光四***神矍鑠,令人不敢心生不敬。周身似乎有些若有若無的氣勢在飄動,讓他人一看就能明了,此人定是長居高位之人,非是凡間老叟。


  不過眼下這位老者卻是連連拍手,讚歎聲不絕,就連臉色都激動得通紅通紅的。隻見老者方一進門,就四下尋找奏曲之人,邊找邊問道:“此曲真乃絕妙,本君心折,隻是不知哪位高人在此,可否一見?”


  老者這一開口,在場的人終於反應過來,連忙朝老者行禮,齊聲問候:“見過平原君!”


  沒錯,這個冒冒失失闖進來的老者,就是史上大名鼎鼎的“戰國四公子”之一,趙國平原君趙勝。


  趙勝自古以來就是一個褒貶不一的人,有人說他“利令智昏”,貪圖上黨之郡,說服趙孝成王接收韓之上黨,這才引發了後麵數年的秦趙長平之戰,使得趙國幾十萬人皆亡,邯鄲也幾乎滅於秦國鐵騎之下,是以言其為禍國之惡相。


  也有人說長平之戰實非平原君之過,實乃兩國國力相較的下場。秦據巴蜀關中兩處戰國糧倉,又曆經商鞅變法、秦孝公改製,甲兵堅銳義士橫出,征戰連連得利,之後秦惠文王大舉連橫之策,擴疆拓土增強實力,秦國國力已不可以往日而語。


  而反觀趙國本土,地形崎嶇饑荒幹旱連年,本就不豐盈的糧產更加的困頓,雖說有趙武靈王、趙惠文王胡服改製、勵精圖治,但不論是硬件還是軟件都與秦國相差一截,如此下來秦趙的交鋒幾乎已成定局,又如何能怪於趙勝一人之身?

  更何況之後的邯鄲之戰,平原君伐舉義士,以自家府卒供奉充軍,率趙國軍民堅守邯鄲,又請來魏國援軍,這才徹底解了邯鄲之圍,戰後就連白起都大讚趙勝的品行,將其比作臥薪嚐膽之勾踐。如此,才讓這位平原君名列戰國四公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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