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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趙姬的悲苦

  朝議已成定局,接下來除了一些瑣事過後,再無人奏稟,也便散了。

  朝議結束,百官散退,趙詩雨並沒有跟著離去,而是站在原地,看著被孟赫等士族臣子簇擁離去的呂不韋,眸子深沉,其意晦明。

  「在看什麼?」不知何時,嬴政從高堂之上走下,站在了趙詩雨的身後,輕聲問道。

  趙詩雨聞聲回頭,跟嬴政對視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目光繼續落在了殿門口若現的背影上,秀眉微蹙,說道:「沒什麼……」

  談話間,聲氣略微有些低沉,完全不像往日里那般沒心沒肺、喳喳呼呼的模樣。

  嬴政定定地看著趙詩雨的側臉,彷彿是看穿了少女的小心思,語氣忽地柔和,勸慰似的說道:「今日之後,即便呂不韋仍為相邦,也絕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霸攬朝政,更沒有能力再左右新制。姚賈和馮去疾兩個都是朝中老人,他們懂得該如何去做,不必再操心於此!」

  「我知道……」趙詩雨終於是收回了看向殿外的目光,回過頭面向嬴政,臉上仍存有疑慮:「我只是在想,呂不韋如今算是倒向我們了嗎?」

  「這就不得而知了!」嬴政輕聲一笑,沖著趙詩雨打趣說道:「不過,呂不韋能在這朝堂之上坦言辭任,能下狠心放棄手中的權利,不管最終結果如何,這都是你的功勞啊!」

  「這只是一個交易,僅此而已!」趙詩雨聲音低沉,很平淡地一語帶過,沒有再多說什麼,就像刻意地略過這個話題一樣。

  「交易嗎~~」趙詩雨的淡漠反應讓嬴政怔了下,不過倒也沒多想,笑著說道:「如果是交易的話,那就更不用擔心了!你可不像是吃虧的人,呂不韋做買賣肯定沒你精明!」

  聞聲,趙詩雨眼皮一翻,白了嬴政一眼,哼哼唧唧地道:「你這是在誇我嗎?」

  對此,嬴政咧嘴一笑,沒有搭話。

  「算了,不說他了。」趙詩雨也沒在呂不韋身上多費腦子,轉而說起了另一件事:「著令鄭國主導修渠一事,對秦國有大利,趕早不趕晚,最好明年開春就徵發農夫掘山修渠,肅清水道。」

  「嗯!」嬴政點了點頭,隨即劍眉一揚,臉上帶些詫異,問道:「你今天在朝堂上說起修渠這事兒,不光是為了堵住孟赫等士族的嘴吧?!」

  趙詩雨俏臉挺平,眼皮耷拉下來,眼睛斜著瞥了嬴政兩下,淡淡地回應道:「有些人當狗還喜歡仗勢狂吠,我很不喜歡,所以這次小懲大誡,讓它以後學乖一點!」

  「只是如此?」嬴政看著趙詩雨的神情,臉上的詫異沒有削減分毫,反而還重了幾分,小聲嘟囔道:「我怎麼感覺,這修渠一事有點含沙射影的意味?」

  「你想多了……」趙詩雨白眼一翻,百無聊賴地擺了擺手,敷衍之情現於表象。

  嬴政緊抿薄唇,停頓了好一會兒,突然冷不丁說了聲:「你是不想耗費人力物力修建王陵,所以才讓鄭國進言修渠一事,好將宗室的注意力引到這上面吧!」

  「……」趙詩雨的臉皮微微一扯,儘管神色依然保持淡然,但是旁移打轉的眸子,卻是被緊緊注視的嬴政抓了個正著。

  「果然啊~~」嬴政頓時一臉的無奈,不禁捂著額頭,心裡是哭笑不得。

  從上次被趙詩雨撞破「修建王陵」一事後,嬴政就隱約能感覺到,趙詩雨在面對自己的時候有著些許的「防備」之心,似乎是擔心王族大肆舉力,干一些不被她認同的大事。

  對此,嬴政多次欲坦開心扉,與之暢所欲言解開心結,但趙詩雨總是有意無意地避諱不談,讓嬴政有力無處使,當真憋悶。

  如今,見趙詩雨再度挪開眼,想要逃避開這一話題,嬴政當即果斷伸出手,一把掰正趙詩雨的肩膀,正視著對方說道:「你變了……」

  「???」趙詩雨本來還被嬴政的毛手搞得心裡煩躁,結果這一句話出來,直接把趙某人給整得一臉懵逼,傻不愣登地看著嬴政,道:「少年你這是什麼虎狼之詞??!」

  嬴政不理會趙詩雨的廢話吐槽,徑直奔入出題:「我自始至終都毫不保留地信任你,從來不會因為旁人說辭改變心中所想,可你從何時開始,反而先變得不相信我了?」

  「我沒有不相信你……」趙詩雨一臉彆扭,左右蛄蛹著,好容易才把肩膀從嬴政的雙掌禁箍中掙脫,埋怨似的瞟了嬴政一眼,悶聲嘟囔了一嘴:「我只是防患於未然~~」

  「那不還是不相信嗎?」嬴政黑著臉,心中激蕩難平。

  「就因為修建王陵這一件事?我知道現階段不宜大動土木,不過提前勘查一下,整理地脈,並不會用到太多人力,為什麼你總是不理解,還不聽我解釋呢?」嬴政兩手一攤,心裡覺得很是無力,卻又無可奈何。

  要是換做其他人,敢沒有緣由質疑王者之意,還一臉不耐不由分說,嬴政反手一泰阿就劈下去了,直接教對方做人。

  但是對趙詩雨不行,打不得罵不得,偏偏嬴政還特別在乎對方的心思,極度在意自己在趙詩雨心目中的形象,極力地去維護它,就像是以前在清荷院一樣,兩兩相知,赤心純粹。

  奈何,面對嬴政這綣綣肺腑之言,趙詩雨依舊小臉平靜,不咸不淡地說道:「窩李姐,很李姐!真的!特別李姐!!」

  說完,趙詩雨偏過腦袋,心裡嘀咕道:「就是太理解你這『逆徒』,才擔心你腦子一熱干出挫事!」

  秦始皇帝陵,秦陵兵馬俑,阿房宮,十二銅人,復刻六國宮殿於咸陽,追尋長生之道……

  這些都是嬴政這小兔崽子的「功績」啊!

  這回撞破修陵一事,當真是給趙詩雨提了個醒,讓趙詩雨幡然醒悟!

  這小子雖然雄才大略,但是說不來哪一天腦子一抽,就整出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奇觀,自己可得看緊實了,從源頭上防堵,萬勿大意!

  趙詩雨的一番「苦心」,嬴政註定了無法理解,也不可能理解,只是覺得趙詩雨此刻敷衍太過。

  一時之間,嬴政也感到氣悶,一把扯掉頭上的冠冕,星目灼灼看向趙詩雨,劍眉隆起,認真道:「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小孩子了,我有自己的主見!是非對錯我自己能決斷,事情輕重緩急我也能夠分辨,不會因小失大!你應該感到自豪,而非顧慮!」

  這一番話,倒像是意氣風發的少年,不滿於師長的輕視,一心想表現出自己的風采。

  「自豪什麼?自豪你被徐福三兩句話就忽悠得認不清東南西北?自豪你小子以後被徐福當成大怨種薅羊毛?還被盧生當成傻帽嘲諷?豬心啊!」當然,這些話趙詩雨只是心裡想想,沒敢說出來。

  想著,趙詩雨平靜地抬起頭,迎著嬴政那雙期待的目光,神情鄭重,很違心地說道:「為師感到自豪~~相當地自豪!」

  「……」嬴政陰著臉,看著面前趙某人竭力保持平靜認真的模樣,那拙劣的演技,當真是應了那句老話:該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視而不見~~!

  許是見嬴政被打擊太過,趙詩雨適時地拉了一手:「當然,大部分時候我都是很相信你的!只要你不被那些方士忽悠……」

  說完,看著嬴政那一副彷彿便秘一樣難看的臉色,趙詩雨連忙擺手告退:「先不跟你聊了~~我去忙了!」

  話音未落,就風風火火地走了出去,三兩步便出了大殿,轉身消失在了嬴政的眼前。

  「……」看著趙某人再度「脫逃」,嬴政皺著眉,臉色卻比剛才稍微好了些,不過趙詩雨這話倒是提醒了嬴政,這一切事端的起因,貌似就是因為徐福啊……

  「啊嚏~啊嚏啊~~!」太卜府,觀星大殿內,徐福坐在方案前,連著打了好幾個大噴嚏,手上的龜甲都被涎水淋了一層,油光鋥亮。

  因為上次嬴洪知會,修建王陵一事暫緩,徐福也便樂得清閑,在府中養精蓄銳,等著出發驪山的時刻。

  只是徐福不知道,修陵一事又要橫生枝節了……

  徐福在,那盧生自然也在。

  只見大殿另一側,跟徐福隔斷相對而坐的盧生,此刻老臉笑成了菊花,不懷好意地長吟道:「一聲長思,二聲咒罵,三聲記恨!看來卜丞這兩天運勢不太好呦~~就是不知道又被誰盯上了~~」

  「……」徐福擦拭完嘴角,掃了盧生一眼,眼底滿是鄙夷,沒有多言,挪了挪屁股,轉過身子不再面對盧生。

  「哼!」對面,盧生扯著嘴角冷笑,臉上三分譏嘲,三分輕蔑,還有四分的不懷好意。

  …………

  北宮,未泉宮。

  「公主今日來得突然,我都沒來得及準備準備!」趙姬一臉開心,喜盈盈地迎著趙詩雨走進殿內,挽著趙詩雨的胳膊,像是生怕人跑了一樣。

  自上次趙詩雨拜訪過後,如今已是半月有餘,趙詩雨這麼長時間就沒來過一回,顯然是上次太過熱情,把孩子嚇到了,這也讓趙姬更加相信夏太后所言:釣魚不能心急~~!

  走到坐塌前,趙姬笑著一引,示意趙詩雨落座。

  「公主快坐下,我們娘倆……嗯哼~~我們聊聊~~聊聊!」

  趙姬心直口快,嘴上一個沒把門,就將心裡話說了出來。好在反應及時,在趙詩雨一臉悚然、抬眼相望之時,趙姬連忙輕咳一聲,插話補救。

  趙詩雨沒有搭腔,只是這心裡總覺得有點膈應,不過一想到此行目的,心中的那份不適瞬間就消散,剩下的唯有沉重……

  「公主?」趙姬坐在對面,剛剛為趙詩雨添上一杯蜜漿,見趙詩雨一臉沉重,低頭不語,一時感到詫異滿懷,不禁出聲詢問了句:「公主有心事?」

  聽到趙姬問話,趙詩雨抬起頭,神色鄭重,肅聲說道:「是有一些事,詩雨想和太后單獨談談。」

  說完,趙詩雨就這麼徑直地看著趙姬,滿臉凝重,好似積存了太多話在心底,等待宣發。

  這麼多年以來,趙詩雨在趙姬面前一直都表現得像個「溫雅聽話」的乖乖女,如今突然擺出這副嚴肅的態度,也是把趙姬看得一愣,原本熱忱的心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這是怎麼了?是政兒欺負公主了嗎?」趙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感受到這沉重的氣氛,趙姬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小心翼翼地看著趙詩雨,輕聲詢問。

  「太后,先讓下人們出去吧!」趙詩雨再次點明,神色依舊淡漠,但語氣中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亦如今日朝中揮斥方遒的味道。即便是面對太后,這份氣度依舊不減。

  趙姬抿了抿嘴角,不知道趙詩雨的目的為何,有些煩躁地揮了揮手,朝著旁侍說道:「好了,你們都下去吧!」

  侍女們恭敬應了一聲,被小葉領著退了出去,順道閉上了殿門。

  銅爐火炭燒得吱吱作響,熱氣遊離於空中,充斥在整個殿內,暖人心神。

  桌案上,鏤空的香爐升騰起裊裊香薰,沁人心脾。

  「公主……」趙姬看了看對面,才剛剛出聲,就聽到趙詩雨的聲音傳來……

  「今日朝議上,呂不韋當庭提出辭呈,想要辭去相邦之位!」平聲淡語,就這麼從趙詩雨的嘴裡道出。

  「什麼?!怎麼會這樣??」趙姬聽得心顫,突然反應過來,倏忽地直起了身子,瞪著眼睛急聲問道:「政兒難道答應了嗎?」

  「並沒有,呂不韋現在還是相邦,政兒並未撤去他的職位。」趙詩雨緩緩搖了搖頭。

  「呼~~」趙姬明顯鬆懈了下來,長舒一口氣,嘴裡還不停念叨著:「那就好~那就好。」

  這一幕,盡都映入眼帘,趙詩雨幽幽一嘆,聲音當中聽不出任何的情感:「太后,看上去很擔心他。」

  「……」趙姬明顯愣了下,迎著趙詩雨幽深的眸子,停頓了片刻,緩緩說道:「相邦,是最後一個值得我去信任的臣子了!只有他,會真正奉政兒為主!」

  「宗室君侯,滿朝臣子,他們都奉政兒為主,他們當中有人更值得太後去信任!」趙詩雨聲色漸低,彷彿在壓抑著情緒,口中所說的話像是在與趙姬爭辯。

  「滿朝文武,他們忠的是秦王這個位子,而不是政兒。宗室君侯,忠的是社稷,忠的是秦國。」說著,趙姬的視線突然模糊起來,雙目放空,輕聲呢喃:「在這個秦國,我跟政兒都是外人,從趙國來到秦國,還有先王庇護,但先王走後,在這王宮之內,就只剩我們孤兒寡母。」

  「政兒還小,但只要我還是秦國的太后,就不會讓政兒孤身一人!」趙姬說完最後這句話,眼中神光逐漸聚攏,正視著趙詩雨,神情平定。

  聽著趙姬這一番抵心傾訴,趙詩雨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輕聲問道:「太后真的覺得……呂不韋可靠嗎?」

  趙姬垂下眸子,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訴說著一個事實:「呂不韋曾受過權勢的霸凌,那時的趙國,商賈都是低賤的,只有權勢才是重中之重。」

  「而在秦國,也只有政兒能給他權勢,他和我們一樣,都是處身於秦國的外人……」

  看著面無表情的趙姬,趙詩雨心裡突然一軟,沉重和愁悶感也不復最初的強烈,聲音輕緩和親了不少:「太后,是秦國的太后;政兒,是秦國的王,是朝臣誓死效忠的王!你們從來都不是外人,宗室也一直都視你們母子為主,未敢有半分不敬!」

  緊接著,趙詩雨話音一轉,語氣冷冽了不少:「反倒是呂不韋,仗著先王的餘蔭,仗著自己的權勢,目中無人,引發相權與王權之爭……他已經不是太后所期望的那個相邦了!」

  「……」趙姬又一次沉默,幽幽一嘆,張著嘴似是想說什麼,但卻什麼也沒能說出口。

  趙詩雨看著沉默的趙姬,沉吟了片刻,沉聲說道:「是我逼迫呂不韋辭任相邦的!」

  趙姬身子一顫,瞳孔不自主地放大,僵硬地抬頭,看到滿臉複雜凝望自己的趙詩雨,趙姬感覺心臟彷彿被什麼東西撞擊了下,忽然想到了很多很多,神色慘然,半晌說不出話來。

  「公主……」過了許久,趙姬才剛剛張口,動蕩的心神就令人短暫失聲,呼吸聲顫亂倉促,好容易才平舒下心神。

  趙姬臉色蒼白,帶著一絲哀傷,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壓住了一般,嘴唇動了動,顫聲道:「公主,都知道了?」

  「……」趙詩雨沒有答覆,不過這個時候,答覆都已經顯得不重要了。

  趙姬眼角的珠淚潸然落下,想要說什麼,卻彷彿被堵住了喉嚨,許久,終究還是沒有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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