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內卷
輝月殿。
宗正嬴洪側身而立,姿態恭謹,向觀看輿圖的嬴政匯稟諸事進度。
「有關棉種、甜菜的種植進程,宗室已經派人與合信商會對接,目前初步了解到了一些棉花的栽培技術,較之稻麥確實要精細複雜,不過並不算太難,農戶培訓后便可上手,定不會影響來年的耕作。」
嬴政點頭應和:「種植一事事關國本,一切事務都需宗正府律令准可,嚴加管控,不得有任何的紕漏!」
「王上放心,老臣明白!」嬴洪持禮應道,隨即稍作停頓,便又開口稟報:「此外,神工坊的建址,老臣斗膽將其置在咸陽東南的太乙山(終南山)下,那裡位處咸陽和藍田之間,貨通便利,四通八達,二十裡外更有藍田重兵把守,隱秘安全。」
「嗯!」嬴政負手而立,聽后連連頓首:「太乙山確實適合神工坊的藏設,鍛鋼之法以及弩機的設計是我大秦之秘,將其放在山林之間,倒是好管控些。」
「不過,山地建造不比平原,耗時不短,神工坊又牽扯軍力改革,還是得加緊工期。」
「是~」嬴洪拱手持禮,恭敬道:「老臣連夜派遣嬴枳前往太乙山實地選址,最晚三天便有結果,月內即可動工,即便山地施工艱難,也能趕在冬至國宴之前完工!」
「好!近來事務會很繁忙,叔祖勞心了!」嬴政面色溫和,朝著嬴洪笑了笑。
「臣職本分,我王謬讚!」嬴洪一張老臉紅光滿面,顫顫巍巍施了一禮,語態誠懇地說道:「為我秦國圖謀發展,宗室肝腦塗地、殫精竭力,也在所不惜!」
「嗯!」嬴政笑著點頭,一臉認同。
「不過……」嬴洪神情穩下來后,看了下嬴政,嘴角嚅嚅片刻,才低頭道:「老臣有一事,還需王上定奪。」
「講。」嬴政出聲乾脆利落,目光隨之轉來,等候嬴洪發話。
見狀,嬴洪也就不再拖沓,直接開口道:「神工坊建成之後,雖說臨近藍田,安防無虞。但是作為秦國機密之所,還是需要親信將士駐守看護,謹防六國細作探查。」
「神工坊機構特殊,茲事體大,看守將士必須是我宗室嫡系,老臣遍查全軍上下,唯有宮廷禁軍或蒙家才能堪此大任,個中取捨兩難,還望我王聖斷!」
不論是蒙家還是禁軍的調動,這已經不屬於臣職,乃君權授予,必須稟明嬴政定奪!嬴洪雖貴為宗正,但是在這些大事上,本分二字拿捏得恰到好處。
嬴政聽后想了想,很快就有了決斷:「蒙家近衛長於陷陣連營,如今六國雖止於兵戈,但我秦國不能放下鬆懈之心,蒙驁蒙武鎮守邊關,蒙恬另有安排,故此蒙家將士不宜調動!」
「看守神工坊,就讓嬴鐵率領一千禁衛軍前往!咸陽有城衛軍,剩下的禁衛也足以拱守王宮。」末了,嬴政鄭重其聲,一語敲定。
「喏!」嬴洪恭謹應諾。
二人談論國務之際,一內侍跪在殿門口,恭聲稟報道:「啟稟王上,卜丞徐福求見!」
嬴政一聽,眉角詫異地一揚,跟旁邊的嬴洪對視一眼,便長聲道:「讓他進來吧!」
「是!」內侍領命,恭聲退下。
不多時,身著道袍的徐福進到殿內,跪伏在地,朗聲道:「徐福,拜見我王!」
「起來吧!」嬴政來到堂中,看著面前跪地的徐福,出聲問道:「先生來此是為何事?」
徐福是太卜府的人,一般來說沒有祭祀占卜之類的事情,不會輕易進宮面見君王。
如今徐福趕至,嬴政一時還有些詫異,難不成這太卜府又夜觀天象掐到什麼了?
見嬴政問及,徐福當即抬手執禮,恭聲回道:「回稟我王,徐福入秦已有數載,忝為卜丞,食君祿卻未與君分憂,每每思及心中惆悵滿懷,食不知味寢不能寐,實在有愧於臣職啊!」
「……」聽到這兒,嬴政臉上高低眉頻現,心裡那是詫異得不行,總覺得今天的徐福像是吃錯了葯,性情大變啊!
往常的徐福,給所有人的印象都是穩重淡泊的世外高人,一語一句彷彿都充斥著道韻,高深莫測。何曾像今日一般姿態低微,恭謹坦言為君分憂??
「先生,是太卜府經費不足了嗎?還是先生看上了哪件珍寶,需要本王派人協助嗎?」思來想去,嬴政也只能想到這些,當即出聲詢問。
畢竟常言道:一錢難死英雄漢!沒錢的方士,也一樣可憐……
一旁駐足的嬴洪,聞此眉頭一聳,臉色有些不悅,也覺得徐福這是在拐彎抹角,為己謀利,心裡卻是有些不喜。
「額……」徐福微微一愣,看著嬴政狐疑的目光,還有一旁嬴洪臉上的不悅,心裡頓時一醒,不禁哭笑連連,連忙澄清道:「王上,臣並非為此而來,實乃近年閑適太過,自覺有負君恩,這才求見王上,領一差事,為報我王厚愛!」
「哦~這樣~~」嬴政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閑得D……咳咳,想找些事情做。
不過轉念一想,嬴政還真就有些躊躇,看著徐福那滿臉真誠的模樣,一時之間有被難住。
這朝堂之事,有什麼是能讓方士做的?
梳理政務?輔助各司?就怕到時候正事沒幹多少,朝臣都被忽悠去修道了!
從軍報國?嗯~~還是算了……
下鄉務農?這多少有點兒浪費,而且看徐福這樣兒,應該也不是個種莊稼的好把式。
左思右想了片刻,嬴政突然眼前一亮,轉眼看向一旁的嬴洪,卻是想到讓徐福去參與神工坊的選址建造。
作為正統的方士,看看風水地勢應該不成問題,雖說有些大材小用,但是好歹也算能派上用場。
哪知,嬴政剛一轉頭,就見嬴洪欲言又止地搖了搖頭,動不動還瞟兩眼徐福,像是有些戒備。
「……」見狀,嬴政雖是有些無奈,但心裡卻是明白了嬴洪的顧慮。
神工坊的成立乃是秦國機密,就算只是選址建造,也要盡量隱秘行事,徐福一介方士,即便是入朝為官,終歸不是親信,萬一走漏了風聲,那可就麻煩了,所以說一些猜忌也就在所難免。
不過這樣一來,嬴政還真就有些無可奈何,不知道該怎麼安排徐福,於是就直白地問道:「那不知先生想做哪方面的事情?本王也好權衡一下。」
此言一出,就見到徐福身軀一躬,恭聲請命道:「徐福乃方士,堪輿自是本職。聽聞王上目下還未下令修建陵寢,徐福不才,願為王上所驅,尋得一處上吉之壤,開建王陵!」
「哦?」嬴政一聽聞,目色一沉,饒有興緻地應了聲:「這可不是個輕鬆差事啊~~先生真有此心?」
歷代君王的王陵修建,都是從繼位開始,若非秦國近年來連喪三王,國外又是六國伐爭的亂象,那嬴政的王陵也早就開始修建了。
王陵的修建乃是國之大事,涉及到風水、布局、建築等等各方面,干係重大,主事者幾乎長年累月都要在工地上查核,確認工期進度差劣,費心費力,稍有差池便是大過之罪,可以說不是一般人能夠勝任得了的!
原本嬴政是打算等天下時事穩定過後,再安排親信開始主導王陵的修建,現在徐福一說起,倒是讓嬴政好生詫異。
這種繁瑣費心力的苦差事,一個閑雲野鶴、心性淡泊的方士竟然主動提出,這事兒總有些說不上來的詭異。
要說徐福單純只是為了尋個差事打磨時間,那再怎麼難找還是能找到些輕鬆活計,犯得上花費十幾年時間去監督修陵?
很明顯,就連旁邊的嬴洪都一改方才的警視,滿懷詫異地看著徐福,看樣子老宗正的心裡也泛起了嘀咕。
在二人或多或少帶有些探究的目光下,徐福面色沉靜,淡淡地看向嬴政,恭聲說道:「王上乃是天象昭示之聖君,紫薇顯聖的天下之共主,居於天則為萬星之主,居於凡睥睨萬人之上,這樣的存在,王陵規制以及風水布局,又豈能一概而論?徐福若是有幸參與到其間,自是幸甚!」
「好傢夥……」嬴政這時也是捏了捏眉心,不得不承認修道方士的巧舌如簧,真是連名揚天下的縱橫家都自嘆不如。
被徐福這麼一說,嬴洪竟然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看樣子還甚是認同。
「先生自薦山門,莫不是已經有了成算?」嬴洪老眼微閃,出聲詢問了句。
歷代君王的陵寢,皆是宗室內臣主導輔助修建,如果說有徐福這個極富名望的方士給選址,那也是不錯的。
「徐福不才,已尋得一處風水寶地,神合王上之聖威!」徐福拱手一言,波瀾不驚。
「哦?什麼地方??」嬴政劍眉一挑,也是來了興緻,問了一句。
「王上請看~~」說著,徐福邁步來到輿圖前,看了看圖中的關中地貌,伸手一指咸陽東南,道:「此處,即為修築王陵的上吉之壤!」
嬴政與嬴洪上前,看著徐福手指的地方。
「驪山?」嬴政眉頭一皺,雖說這幾年時常巡視於咸陽周邊,但是徐福所指的這個地方,嬴政也確實沒有見聞過。
嬴洪見狀,在一旁為嬴政解惑:「王上,驪山是崤山支脈,山體黧黑,形似一匹駿馬,因而得名!」
「原來如此!」嬴政瞭然地點頭,但是緊跟著眉頭微鎖,疑惑地問道:「陵墓修建,不是應該地處平原嗎?為何選在山脈當中?」
聽到這兒,嬴洪也是應和一句:「王上所言極是!山體之上碎石嶙峋,開採挖掘事倍功半,地基難以夯實,王陵地宮的規模難以曠達,所以歷代先王王陵皆是選在芷陽一帶。」
這時,輪到徐福發話:「啟稟我王、宗正,驪山雖為崤山余脈,但是臣所選中的區域乃是驪山北麓一處被河流沖刷而成的曠野上。此地南依驪山,北臨渭水,山體在陵南略作弧形展布,狀似盛開的蓮花,蓮心處於驪山群峰環抱之中,乃是王陵的理想之地!」
「木蓮蘊靈,龍形初具,依山環水,風水大吉!驪山此地已是上吉之壤,如果修築一條東西大壩,引活水入渠,驪山王陵南面背山,三面環水而繞,輔修五條夯土長闔……即為,五爪黑龍風水勝局,應上善若水之德!!」徐福五指攤開,在輿圖之上比劃出五道長闔,一字一頓,鏗鏘有勁。
「屆時,王陵西望咸陽地氣,東聯崤山龍脈,坐南向北,鎮守大秦國運長盛!」
徐福的話語震耳發聵,嬴洪老臉之上意動連連,忍不住看向嬴政,像是徵求君上的意見。
嬴政眸色閃動,低頭思忖了片刻,側臉看向徐福,輕聲說道:「即便如此,現在國內整肅待發,未來諸事繁雜,用到人力的地方多了去,本王給不了你多少人!」
不說棉種和甜菜的推廣種植,還有被趙詩雨忽悠來秦國的鄭國,自古修渠治水耗費人力金財,動輒數十萬眾。再有嬴凰設立的神工坊等一系列舉措,還不知道需要用到多少人力,嬴政也不敢動用太多去修建王陵,唯恐誤事。
不過說這話,也代表嬴政動心了,徐福這一番規劃細講,以王陵風水鎮壓秦國國運,著實令人熱血沸騰。
古人重喪葬,不光是因為崇敬祖先,寄託心中夙願,更因為在古人的眼中,先祖陵墓乃是鎮壓這一脈風水氣運的關鍵,王陵依託地利風水,存蓄氣運,方能使得後人興盛,國祚綿延,選址等忌諱更是不得馬虎。
是故,在聽到徐福有了修築王陵的計劃,即便是嬴政,也不由得不動心,只是心裡牢牢惦記趙詩雨之後的強國之策,才沒有腦子一熱應下來。
嬴洪這時也冷靜了下來,想到眼下秦國急需用人的窘境,一時也有些躊躇。
「王上~」眼瞅見狀,徐福抬手一揖,禮道:「王陵前期只是梳理場地,勘探暗河地脈,施工無須大量人力,只需萬名囚徒即可。」
萬名囚徒,秦國廣袤無垠,每年犯事兒的人說多不多,說少算下來也不少,填補這個空缺毫無壓力。
「好!」話說到這個份上,那嬴政自然不會再拒絕,當即就下令:「既然如此,那本王就任命先生為王陵修建的總掌司,著三千城衛軍協同,前往驪山實地考察,修建王陵!至於那萬名囚徒,本王會讓宗正下去征徭,陸陸續續送至驪山。」
「喏!」徐福、嬴洪一同執禮,恭聲應道。
東林坊,清荷府。
「這麼說~~徐福是想通過修建王陵來討好嬴政,藉此立功,爭取到一些優勢,好對付你?」趙詩雨挑著秀眉,兩腿岔開盤坐在軟塌之上,小手扣著腳趾,大大咧咧,豪邁不羈。
「不錯……」堂下,盧生持禮應道。
「這徐福~~動作還挺快的哈~~」趙詩雨腦袋一揚,下巴歪斜,眯著眼看著空處,低聲呢喃道:「看來徐福對你還是挺忌憚的,這才剛進太卜府,就開始卷了……」
正當趙詩雨嘟囔的時候,軟塌下趴著的哈爺突然抬頭,看了看頭頂懸空晃蕩的晶瑩玉足,狗嘴一張輕咬了一下。
「啪!」很快啊~~
哈爺那尖長的狗牙才剛剛碰到趙詩雨的jiojio,一記如來神掌就從天而降,巴在了哈爺的狗頭上,其聲清脆悅耳,餘音繞梁。
「……」盧生張了張嘴,正準備說些話,見狀連忙憋了回去,靜待片刻。
「你想死嗎??」趙詩雨一把扯著哈爺的皮臉,惡狠狠地罵了一句,愣勁兒一甩,狗嘴都被扯成了鞋拔子。
「哼……」哈爺兩眼上抬,瞟了眼主子,打了個鼻涕就埋下頭去。
見狀,趙詩雨狠狠瞪了眼哈爺,這才收拾了表情,看向面前的盧生,問道:「既然徐福都已經出手了,那你呢?有想好應對之策嗎?」
聞聲,盧生嘴角一揚,朝著趙詩雨拋了個媚眼,賤笑不止:「公主放心,在下早有定計!」
說著,就從懷裡抽出一張羊皮卷,鋪開放置在了趙詩雨身側的桌案上。
「……」趙詩雨的眉毛頓時撇成了八字,眼瞅見盧生這個老男人這娘們兒唧唧的作態,這心裡就跟有那什麼難言之隱一樣,磕磣得慌。
將羊皮卷平攤開以後,竟是一張咸陽周邊的地圖,盧生指著地圖,開始了喋喋不休的講解,趙詩雨也隨之望去,屏氣凝神傾聽。
「公主請看,這個地方是咸陽,咸陽以南有一處神奇之地,傳說乃是天界黑龍下至渭河飲水,途徑之所化為一座土山,形狀如龍,名為龍首原!」
「這個地方地形高揚,四周曠野開闊,北邊是流經關中腹地的渭河,南邊則是林木郁蔥的秦嶺北麓,坐南向北,乃是一處龍興之地!」
「在下有一策,便是在這龍首原之上,修建一座曠古蓋世,覆壓百里的宏偉宮殿,宮殿高台聳立於雲端,俯瞰關中平原,心懷天下八方!」
說著,盧生兩眼冒光,鼻孔出氣都粗重了幾分,完全沒有注意到趙詩雨那雙小眯眼中透露出來的「凶光」!
「此殿但一建成,將取締咸陽宮的地位,成為大秦國日後的天朝上宮!天下的中心!!公主,你說在下這……」
「公主?」
「哎~~公主!哎哎~~公主!!公主!!!」
盧生正說得心情激奮、唾沫星子四濺的時候,沒來由地一眼掃到了趙詩雨滿臉殺氣,這讓盧生一愣,詫異地吱了一聲,就看到趙詩雨抬手抄起桌案上的硯台,齜牙咧嘴往自己的腦門上砸來。
這兇險的一幕,嚇得盧生失聲大叫,連忙一個側身後仰躲過這「必殺」的一硯台,又一個翻身避過迎面飛來的墨石大硯台,心臟撲通撲通快要跳出嗓子眼,滿心驚惶。
「公主,淡定~淡定!」盧生連忙起身站定,慌慌張張地伸出手虛對著,顫聲安撫對面鬚髮怒張的趙某人。
「呼籲~~」眼見趙詩雨停頓了下來,盧生頓時心裡一松,長出了一口氣,滿臉不解地問了句:「公主,何以至此啊??」
一聽這話,趙詩雨頓時炸毛,一把抓住軟榻上用來抓撓的長木爪,直奔盧生而來,嘴裡罵罵咧咧地道:「都說了多少次了奇觀誤國奇觀誤國,你這狗比不長記性的是吧?!徐福要修墳也就算了,修的是嬴政那小兔崽子的,老娘管不了,你TM現在還想忽悠老娘去造這玩意兒,秦國是你家開的嗎??敗家玩意兒不知道柴米油鹽貴啊~!!」
說著,趙詩雨心裡氣不過,直接跳起來追著盧生打,手裡的木爪子舞得呼呼生風,那架勢就像是恨鐵不成鋼的老母親,教訓不成器又叛逆的兒子一樣。
「冷靜!冷靜啊公主!」盧生一邊到處逃竄,一邊扯著嗓子呼喊求饒,奈何趙詩雨心堅如鐵,一心要讓盧生好看,追逐不休。
一旁,原本躺在地上的哈爺,聞聲坐起了身子,兩隻耳朵炸起來,舔了舔嘴角,眯著狗眼盯著盧生……的大腿根,靜靜等待著機會。
「汪!」
「啊!!!」
「幹得漂亮~~晚上加雞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