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華陽太后
靜泉宮外。
「哈~~」越發清冷的天氣，讓趙詩雨不自覺地縮了縮肩膀，緊了緊身上的毛裘披肩。
哈氣成霧，時節已近孟冬，比起尚且歸屬中原地帶的邯鄲，西北的咸陽自是更加重寒。
「阿嚏~！」抬起白皙纖細的手指，揉了揉通紅的瓊鼻，趙詩雨「呼哧」一聲吸了吸鼻息，左右環伺了片刻，認準了方向，便朝著北邊走去。
沒過多久，方一走出靜泉宮的範疇，還未看到北宮的輪廓，就看到一隊宮女疾步走來。
「見過嬴凰公主！」宮女來到趙詩雨面前，恭聲行禮，隨即開門見山地道：「太后已在華陽殿靜候，請公主隨行！」
「嗯！」趙詩雨頷首輕點，面色波瀾不驚，淡然自若。
華陽太后，孝文王之後，庄襄王嫡母，嬴政的祖母太后！更是昔日權傾秦國的羋系之首！
即便歷經年月，如今的羋系已經不復往日的輝煌，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更何況最後庄襄王的一念之仁，得以讓羋系延存，這也使得，羋系雖然在朝堂上的力量一落千丈，但是作為一個百年老士族，依舊是秦國國內不可忽視的一大力量！
要不是如此，呂不韋這個食邑十萬戶的秦國相邦，還能對一個落寞的羋系忌憚三分？
屈指可數的士族力量，以及朝野之上絕對的權威，還有王族太后的強勢，才是昔日羋系抗衡王權的底氣和實力。
而在虎落平陽之後，華陽太后的果斷隱退，以及羋系對朝堂權位的相讓，可以說，羋系是自斷了手腳，才得以保持固有的士族力量，令王族和宗室放棄了清算，得以苟存。
但是不得不承認，即便是退出了秦國朝野，羋系依舊是秦國不可小覷的勢力，影響力比起另一個大士族「孟氏一族」而言，也不遑多讓。
要知道，孟氏一族的孟赫，可是秦國四史之一，連相邦呂不韋都不可忽略的助力之臂膀！
更別提，作為以前的宗親，羋系除了身為秦國太后的華陽，還有嬴政的舅公陽泉君羋宸，遠親昌平君熊啟，以及昌文君等一系列宗親封君。
別管這太后得不得勢，也別管嬴政眼裡有沒有這個舅公，茲要是羋系沒有再行謀逆之舉，那麼華陽就還是嬴政的祖母太后，羋宸也還是嬴政的祖輩！這是可在嬴氏族譜裡面的鐵據！
在宗法理念為主的當今，羋系的宗親身份，是任何臣子士族都不敢忽視的一大震懾！自然而然，羋系如今的地位固然不如往昔，但也無人敢輕捋虎鬚。
秦國朝野之上，嬴氏宗族為當仁不讓的第一大勢力；緊隨其後的，就是以相邦為首的相權一脈；此外，便是以蒙馮兩家及寒門士子所推崇的忠君一脈。
而朝野之外的秦國國內，除卻孟赫為首的孟氏一族，已經落寞的羋系一族，剩下就是櫟咸祖地的老秦士族。
雖然趙詩雨入秦雖然不過旬日，但是賴於合信商會提前八年的布局，遍布列國的門店，天下民心所向，秦人亦然如此。
有了秦人民心的偏向，趙詩雨雖然是趙國宗女，但已經根基穩紮，不比秦國本地的大士族孱弱多少。
而今，趙詩雨有嬴政的支持，既是代表著朝堂之上忠君一脈的立場，以及老秦祖地那些老士族的支持。而另外的四方勢力：嬴氏宗族的應對趙詩雨已有定計，相權一脈為首的相邦呂不韋已經被拿捏得明明白白，連帶著的孟氏一族也不再被趙詩雨放在眼裡，剩下的……就剩羋系了。
「羋系……」走在前往華陽殿的路上，趙詩雨微眯起夭眸，既有期待，也有幾分觀望：「被稱作有幾分『宣太后』之勢的華陽太后，真是期待啊~~讓我看看羋系會給一份怎樣的答卷！」
「秦國前行的大勢，已不可阻擋！不管是誰，膽敢擋在車轍之前，必將被碾為齏粉！！」
趙詩雨的嘴角，劃出一抹驚艷的弧度，微眯的夭眸緩緩睜開，其中燦如星空，光芒閃耀。
不多時，趙詩雨來到了北宮的第二大宮殿「華陽殿」，僅次於北宮主殿的未泉宮！
一路前行，當來到內殿面前，前方帶路的女官擺手令下面的侍女打開殿門，顯露出內殿的走廊，便回身朝著趙詩雨屈身一禮，恭謹說道：「太后就在正堂等候，公主請！」
趙詩雨不作回應，兩腳跟交替一踩踢下長靴，邁步進入內殿。
殿外仍是初冬寒冷時節，但是這華陽殿內，卻仿若暖春一般，每隔五步便有銅爐升騰熱氣，就連腳下的檀木地板，踩上去都感覺不到有絲毫的涼意，有著幾分溫潤。
趙詩雨一路向前，走了兩步，等到快到正堂的時候，透過薄薄的屏風，就已經隱約看見了那幾個等候的身影。
為首主位之上，一身著華服，頭戴釵玉的婦人，好像在閉目養神，正襟危坐。雖然隔著屏風看不清婦人的面容，但是那一股威儀氣度，貴氣迎面而來，卻不是一張屏風就能遮掩的！
老婦人左手邊的兩席位上，已經依次坐滿，而且這二人剛好跟趙詩雨面面相對，視線交匯之中，僅有一層屏風紗窗相隔，無言相望。在羋系的勢力當中，居於華陽之下的二人，便只有陽泉君羋宸，以及昌平君熊啟了！
老婦人的右手邊，有一席位尚且空著，看樣子應該就是給趙詩雨專門留的。
看到這裡，趙詩雨心裡一定，照這個情勢看，這華陽太后對自己的到來還算重視！
秦國以右為尊，在朝堂之上，嬴氏宗親居於嬴政的右手位，這也迎合了宗法理念，確立了宗室的尊位。
如今右位空缺，而相對的左位之上，坐著的是兩位君侯，不說別的，就這一點足以看出羋系對於趙詩雨的態度。
要知道，鴻門宴的時候，沛公身為賓客，位次尚在范增之後，這也代表著項羽對於劉邦的輕視。
小小的一個座位，包含著儀禮規矩的大智慧，許多隱晦都一目了然！
雖然看不到左手位的兩人面容，但是趙詩雨卻也能感覺到，對方的視線一直在自己的身上，仔細觀察著自己。
見狀，趙詩雨神色淡然，路過銅爐的時候順便還烤了烤手，借著火熱的溫度搓了搓臉蛋，讓面部肌肉不再冷硬，隨即表現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顏，走了過去。
「嬴凰，見過華陽太后。」趙詩雨來到正堂，飛快掃了眼左位的兩人，旋即面向主位的華陽太后，和聲問候。
方一出聲，那主位上的華陽太后驀然睜開眼眸，犀利的銳芒射出，直指嬴凰面目而來。
「……」趙詩雨一眯眼，迎著華陽那一雙探究目光，不避不讓，緩緩放下手，自信一笑，赫然對視，一點兒都不怯場。
「好一個嬴凰！」饒是以華陽太后那倨傲清高的性子，也不得不承認，不論是容貌氣度，面前的這個女子都是世間罕有，即便是往昔的自己都遠遠不及。
作為羋系的首腦，華陽太后一直以宣太後為榜樣，欲將羋系發揚光大，重複宣太后之時的盛景。但是華陽心中明白，自己跟宣太后差距太大，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現在，在與趙詩雨對視的一瞬間，從趙詩雨的身上感受到的氣場，讓華陽太后隱約看到了那位統御政務、攘外安內的「宣太后」的影子。
「公主之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打過面之後，華陽便收起了鋒芒，臉上笑容變得溫和慈愛，笑著讚許了句。
「太后氣質華然，風韻猶存，不愧為一國之母！難怪孝文王曾言：得太后內助，幸甚至哉！」漂亮話誰不會說，尤其是鬼精鬼精的趙詩雨，面對華陽太后的讚許，當即禮尚往來，回贊過去。
「呵呵！公主好生風趣，倒是羞煞老身！」華陽太后掩嘴輕笑兩聲，尖細的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條縫，看得出心情甚是愉悅：「這世間已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我這等老婦人，如何當得起公主盛言相贊呢？！」
這一語雙關，聽得趙詩雨笑靨生花，嬌聲說道：「太后不宜妄自菲薄，這往後的秦國大局，仍要仰仗太后啊！」
「呵呵~~」趙詩雨的吹捧，並未讓華陽太后飄然，輕輕一笑便不再多言，而是轉過話題，反手指向右方坐席，輕聲道：「公主是客，豈能久站？還請落座吧！」
「好！」趙詩雨也不矯情，順從地拱手，緩步來到座位上，拂袖端坐。
「這二位，是我羋系封君，陽泉君、昌平君，想必公主也已經猜到了！」待到趙詩雨落座之後，華陽指著羋宸和熊啟，向趙詩雨介紹道。
「二位君侯之名，嬴凰自是聽得！」趙詩雨抬手執禮，見過兩人。
「見過公主！」羋宸與熊啟也是連忙執禮問候，不敢怠慢。
待見禮過後，熊啟與羋宸相視一眼，兩人心中不約而同升起了幾分感慨。
「這絕代嬴凰之名，不外如是啊！」羋宸心中感嘆，縱然心府不如姐姐華陽太后，但是羋宸也能看得出來，能跟姐姐言語相對而不燥不懼，這個嬴凰不是什麼易於之輩，最起碼要比呂不韋厲害！！
而一旁的熊啟心中，卻又是另一番想法：「絕艷古今，難怪如此受王上重視，看來王上之心……唉~~羋兒該何以去從啊？」
嬴政繼位之後，華陽太後為了保得羋系大局，甘願退讓，陽泉君羋宸、昌平君熊啟以及一眾羋系重臣，在當時都已退出朝堂，明智讓位以求得安穩。所以今日，羋宸和熊啟也是第一次面見到趙詩雨。
不提羋宸和熊啟的複雜心思，打過招呼之後，華陽太后一轉語鋒，面目凝肅了些，看向趙詩雨，輕聲問道：「羋系的話事人都在這裡了，公主約見我羋系，究竟所為何事？」
今日趙詩雨在進宮之前，就已經安排趙厚傳信給了羋系，想要約見一番，商談一些事務。
這不，在進宮跟嬴政小談了幾句之後，趙詩雨都沒顧得上歇腳，連忙來到北宮，會見羋系。
「想必太后也明白詩雨入秦意味著什麼！今日冒昧約見諸位，自然也是想商議商議後事，以求來日的平穩！」趙詩雨面帶微笑，笑眯著眼看著華陽太后等人，語氣還算得上懇切。
「公主聰慧，對我秦國事態了如指掌，應該對所做之事胸有成竹！」相對於趙詩雨的好臉色，華陽太后卻依舊是方才那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樣，目光肅然，平聲說道：「只是老身有些不明白，這與我羋系又有何干？」
華陽太后此言一出，場面氣氛瞬時就變得焦灼起來，羋宸和熊啟都不禁屏住了呼吸，準備聽聽嬴凰的應對。
「呵呵~~」趙詩雨輕聲一笑，言語間少有情緒，就像是開玩笑一般說道：「方才還說過，太后莫要妄自菲薄，羋系好歹也是雄踞秦國百年的大士族，歷代與王族聯姻，在秦國影響力重大，堪稱第一大士族！怎麼如今在太后的口中，羋系反倒像是遁入山林、躲避禍亂的小門小派一般！」
「公主說笑了！」華陽太后神色沉重，迎著趙詩雨的目光，認真道：「羋系勢弱，如今早已退出廟堂爭端，不再執迷於爭權鬥狠，只願留得幾脈後人，平穩度日！」
接二連三被華陽太后軟言推託，趙詩雨臉上的笑容也不禁褪色了些，兩眼定定看著華陽太后，趙詩雨莫名說了句：「若是羋系真就如太后所說的那樣不問世事，一心隱退，為何這昌平君之女，還三天兩頭往王宮裡面跑呢？」
「……」對面的熊啟驀然一愣，臉色隨之一黑，眉頭緊鎖，隱隱有些擔憂。
而首位的華陽太后，聞言張了張嘴，看著趙詩雨淡然自若的神情，心裡沒有底，最終還是沒有說辭出來。
華陽太後有點兒吃不準趙詩雨的心思，不確定趙詩雨這話里的深意，是反駁自己的話術呢？還是帶有女人心的吃醋？
心思的不同，所帶來的結果也是截然不同。若是前者，那趙詩雨這僅僅只是辯駁之語！可若是後者，那就證明趙詩雨跟嬴政的關係……
華陽太後身為女人，想得自然多了些，在不確定眼前嬴凰的心思之前，華陽太后不敢隨意答覆，只得推搡著言辭道：「孟羋這孩子性子好，我比較喜歡，這深宮之中幽寂無趣，老身年紀大了，時間一長就覺得寂寥，讓孟羋進宮陪著說說話，也算是排解排解心裡的煩悶。」
「哎呦呦~~」趙詩雨嘖嘖兩聲，嘴角稍稍一揚，帶有些戲謔地道：「既然是太后喜歡，尋了個解悶的人兒，怎麼我聽說這孟羋進宮以後很少來華陽殿陪太后說話，反倒是經常往靜泉宮跑呀？是不是這孟羋不聽太后使喚？若是如此，太后要不撤了此女的女官身份，以後別讓她再進宮了？」
「這……」華陽瞬間語塞，羋宸和熊啟更是相視一眼，隱隱有些坐立不安。
趙詩雨這一句話，就像是一把鋼釘，釘在了羋系的七寸之上。
孟羋是羋系的賭注，是羋系重回巔峰甚至超越巔峰的契機！若真讓趙詩雨摻和進來，讓孟羋斷了入宮的路子，這對羋系而言可是極大的打擊！
要知道，即便孟羋的女官是華陽太后親封的，可這宮內不止一個太后啊！除了跟華陽太后同期的夏太后，另外一個趙太后，目下可還是北宮明面上的管事之人！
華陽太后等人絲毫不懷疑，若是趙詩雨在趙太后或者嬴政面前說道說道，孟羋隨意進宮的特權，八九不離十要被「砍掉」！
見華陽太后等人不語，趙詩雨輕笑了聲，挑明了道：「與其說羋系如今是不問世事，平穩度日，倒不如說是卧薪嘗膽，韜光養晦！有太后坐鎮北宮，再加上羋系各位封君在宗室面前極力撮合，一旦孟羋上位王夫人，那羋系離騰飛，可就只剩一番振翅了！」
「公主，究竟想要我羋系做什麼？」不得已，華陽太后只得放軟了口氣，不再在孟羋一事上糾纏，雖然是在扯開話題，但卻有種迫不得已的意味。
聞言，趙詩雨莞爾一笑，明媚的笑臉在華陽太后看來，卻是滿滿的未知數，完全瞧不出任意的苗頭。
一時間，羋系一位太后兩位封君，此刻都在眼巴巴望著趙詩雨，等候趙詩雨的驚人答覆。
事實證明，出自趙詩雨之口的話，還真就不同凡響！
「我要羋系，臣服於我！」簡簡單單，平平凡凡的八個字，從趙詩雨的小嘴裡蹦了出來。
隨即，在華陽太后等三人還發愣之際，趙詩雨卻淡定得一批，一手食指抬上去撓了撓腦門，另一手捻起了桌案之上擺放的糕點，放在瓊鼻之下輕輕嗅了嗅，似乎覺得自己所言太過驚世駭俗，緊跟著解釋了句：「當然，我所言的臣服並非俯首稱臣，而是在往後的日子裡，羋系不得與我背道而馳，支持我所做的任何決定！」
說完，不理會三人，趙詩雨張嘴啃了手上的糕點一角，舌頭一呡，順帶將唇角所沾染的糖粉舔舐乾淨，美目凝望，靜候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