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讓「魚兒」飛一會兒
北宮，未泉宮。
按禮制來講，靜泉宮為秦王居所，與靜泉宮相輝映的未泉宮，自然就是秦王之正妻，一國王后的寢殿。
但是目下，嬴政尚且年少，趙姬又是當朝太后，承先王遺命監理國政，其身份自然尊貴非凡，所以依舊居住於未泉宮。
等日後嬴政及冠，大婚娶妻之後，趙姬這個太后才算是功德圓滿，頤養天年，這未泉宮才會讓出來，由王后管理北宮。
未泉宮主殿，大殿中央陳放著數個銅爐，其內炭火通紅，將整個大殿烘得暖洋洋的，相較殿外的深秋涼氣，殿內仍舊舒適如暖春。
然而在這「暖春」之下，趙詩雨卻彷彿置身於火爐之中，時不時抬起手巾擦拭額頭，強撐著笑臉嘿嘿傻笑，動不動還得應和兩句，整個人都忐忑不安地端坐在軟墊上，如坐針氈，動來動去，像是衣服裡面鑽進了蟲子，看上去很是難受。
「……不承想多年不見，公主依舊是這般乖巧可人，絕世風華，真是惹人喜愛呢！」趙詩雨對面，作為本次「嘮嗑」的C位，趙姬滿面紅光，臉上的笑容就沒下去過，兩眼放光，視線緊緊巴著趙詩雨，始終不捨得離開分毫，口氣更是親切得膩人。
「是的呀~~外人都傳聞公主性格孤傲，恃才傲物，但是如今一見，才知道公主的性子可親啊！」主位上，夏姬夏太后也是笑容滿面，越看趙詩雨越順眼，像是在看孫媳婦一樣。
「呵呵……呵呵……」迎著二姬那兩雙探照燈一樣發亮的目光，趙詩雨臉皮子微微顫抖，僵硬地扯開嘴角，傻笑回應。
從坐到這未泉宮中開始，那種火熱的氣氛就從未停止，趙姬夏姬二姬聯手，一唱一和，光撿好聽熱乎的場面話說，一副親家母看兒媳的態度，把趙詩雨哄得是頭皮發麻，渾身直冒冷汗。
尤其是，這二人那鋥亮的眼眸，趙詩雨感覺自己就像是案板上的香豬，被人來回掃描比劃，沒有絲毫的反抗能力，只能在一旁瑟瑟發抖……
贊語說了這麼多，瞧見趙詩雨坐立不安的姿態，趙姬跟夏姬相視一笑，對這位嬴凰公主的局促感到好笑，便也沒再繼續下去。
「聽聞公主今日參與朝議，想來也已經見過政兒了吧？感覺怎樣？」趙姬笑臉盈盈，見趙詩雨坐著尷尬，便將話題扯到了嬴政的身上。
「呼~~」聽聞此話，趙詩雨當即就鬆了一口氣，儘管方才只是幾番問候，但是二姬表現出的親熱是真把趙詩雨嚇了一跳，讓趙某人內心倍感壓力。
「回稟太后，雖說詩雨身在邯鄲，但是秦王這些年的表現和成長，詩雨也是時常聽聞。」趙詩雨先是恭敬地一禮，隨後看向趙姬，笑著說道：「秦王雖少年繼位，但是王者之態初顯，威嚴厚重，日後定會是秦國的雄主！」
天下哪有母親不喜歡別人誇讚自己兒子的？更何況誇讚的人還是自己內定的兒媳，天下盛名的嬴凰公主！
「嘻嘻~~」趙姬聽了這話，立馬喜不勝收，笑得合不攏嘴，看向趙詩雨的目光愈發柔和：「這樣才好~~這樣才能證明公主昔日慧眼識珠，政兒能有今日的成就，都是公主之功勞，如此也算是沒有辜負公主這些年教習庇護的良苦用心。」
「太後言重了，秦王天資聰慧，這些都是他自己爭取來的，詩雨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趙詩雨一臉謙虛地推辭，禮致彬彬。
「哪裡的話！」趙姬聽到趙詩雨還這麼客氣，談論始終沒有到達預想的效果，心裡一急，面上裝作一副生氣的模樣，沉聲說道：「若沒有公主，我們母子二人在那邯鄲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問題。活著，才有希望！所以不論如何，不管政兒今日有多高的成就，公主都功不可沒！」
「這……」趙詩雨一臉尷尬，看到趙姬面色不善，一時也有些局促，不知該如何應對。
有我沒我他都是秦王啊~~！我真的只是錦上添花啊~~~！
趙詩雨內心狂嘯，奈何無人聽得。
另一旁，夏姬看到這一幕，瞧見趙詩雨一臉局促不安的模樣，頓時心中暗笑，連忙出面說了句：「公主，我們秦人自來恩怨分明，公主對我秦國有大恩，這是無論如何都不可磨滅的，公主坦然受之即可，不必緊張！」
「是~是……」趙詩雨大眼弱弱地看了下兩位太后，有氣無力地應道。
「這才對嘛！」只一瞬間，趙姬臉上柳暗花明，陰霾驅散，陽光滿目，往前湊了湊，一把抓住趙詩雨的縴手，語氣更是親密無間：「雖說現在我是秦國的太后，但是我更願意像以前一樣，聽公主叫我一聲夫人！」
「這怎麼行呢？太后如今是秦國尊長，詩雨只不過是一介他國宗女，豈能這般無禮！」在嬴政面前，趙詩雨不介意大大咧咧，沒有尊法禮記，因為趙詩雨很自信，這小子絕對不會把這些事兒抖出去。就算一不小心傳出去，也沒人信吶~~
但是在趙姬夏姬的面前，在宗室外人面前，禮節還是不能丟的！宗法社會，相較於文才，更在乎禮數！
不過，趙姬卻不這麼想……
「在清荷院的時候，公主稱呼我為夫人，更是盡心儘力教導政兒，可見沒有將我們娘倆當外人。怎麼現在，卻變得生分了呢？」趙姬臉上一苦，半是心酸半是感懷，一副垂淚欲滴的凄苦模樣。
「……」短短三言兩語間，趙姬的臉色就轉變了數次，簡直比翻書還快，趙詩雨把不著趙姬的脈絡，總覺得對方今日的態度很不簡單，卻又摸不準趙姬的心思，只能被牽著鼻子走，看看趙姬看看夏姬，哭笑不得，一臉茫然又懵逼。
旁邊，夏姬掩嘴淺笑，慈睦地看著這一幕。
不多時，眼見趙詩雨一臉尷尬，傻愣愣地呆著不說話，趙姬眼珠子一轉，緊跟著又問道：「公主難道不願跟我親近些嗎？」
「這……當然不是，只是……只是這……太后位尊，詩雨此番入秦是想要參議國政，若是被人得知詩雨與太后親近，難免會讓人覺得詩雨是藉助了王族之勢，惹人非議……」趙詩雨一聽，耳朵立馬就支楞了起來，這種問題可不敢亂回，更何況面對的還是淚眼凝噎的秦國太后，是以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想到一套說辭，勉勉強強搪塞了過去。
這種話，趙詩雨倒也不算是亂說。不論是在秦國參政，還是日後的各種謀算，都勢必會激起秦國本土勢力的激烈反抗。這種情況之下，孑然一身反倒輕鬆，靠自己實打實的實力謀算擊潰反抗者，這樣才能堵住其他圍觀者的嘴！
否則在外人看來，趙詩雨能夠在秦國大展手腳，完完全全是靠嬴政和太后的寵信，這不就成了主子身邊的狗腿子了嗎？這樣趙詩雨還怎麼放開手腳治國？怎麼服眾呢？
就算是壓下一時，那底下人的唾沫星子趙詩雨也攔不住，早晚要被流言蜚語淹死。
所以說，趙詩雨這一番話也算是發自內心，特別誠懇。
不過，趙姬聽到這話之後，雖說有些驚訝，但卻很不以為然：「公主有這般雄偉志向，真不愧為嬴凰之名！但既然公主有此想，與政兒分說就好了，政兒絕對會支持公主的！有了這些支持，公主在秦國也能更加順遂不是？」
說完，不顧趙詩雨欲言又止，趙姬又接著說道：「就像相邦，此前相邦對先王有恩，先王便一路扶持，直到如今的相邦高位，輔佐政兒監理國政，不也沒人敢說什麼嗎？」
「是沒人說什麼，因為呂不韋已經成勢了，誰敢說……」趙詩雨默默無言，抬眼無奈地瞅了下趙姬，對趙姬的政治頭腦感到擔憂，不過趙詩雨也沒有說話，只是心裡想想。
「公主是在顧慮什麼嗎？」涉及到政務方面，夏姬也只是個尋常女子，一竅不通，完全沒有華陽太后那般的心府籌算，是以看到趙詩雨那無奈的小眼神兒，夏姬還以為趙詩雨在顧慮什麼。
面對二姬的詢問，趙詩雨也是顧慮重重，沒辦法說明，只得順著夏姬的話往下說，還裝作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弱弱地說道：「這……詩雨畢竟是女子……肯定不能跟相邦相比！」
說這話，趙詩雨只是想推辭二姬的「美意」，不想趙姬再堅持下去。
只可惜……趙詩雨這一句話剛出口，趙姬和夏姬的眼睛立馬就晶亮，像是看到獵物墜入了陷阱，嘴都笑咧了。
「？？？」趙詩雨在一旁看得是一頭霧水，瞧見趙姬夏姬臉上明媚燦爛的笑容，心裡沒由來地一抽，有種不祥的預感。
「原來是這樣，公主是怕人說閑話呀~~~」這時，夏姬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徐徐感嘆了一句，只不過感嘆當中總有一股守株待到兔的竊喜。
「……」趙詩雨心裡琢磨了下，「惹人非議」和「怕人說閑話」這兩者，貌似沒什麼差別，可趙詩雨這心裡總有點兒不踏實，總覺得哪裡不對。
「呵呵呵~~」夏姬話音剛落，趙姬這邊又開始了：「公主有顧慮也是應該的，女孩子嘛~~難免臉皮薄，遇到這種事情也不好主動，要不然外人說道起來，確實對公主的聲名不好。」
接著，見趙詩雨一臉的萌萌噠，趙姬滿眼都瀰漫出星光，只覺得這麼「可愛單純」的女娃子，就該是自己的兒媳，當即加了把火力，直截了當：「要不這樣吧~~既然公主有顧慮，那就讓我這個太后出面，向政兒和宗親說明！公主是趙室之明珠，宗親那邊絕不會反對！至於政兒……」
「反對？反對什麼？？」趙詩雨挑著眉，總感覺趙姬這話沒頭沒尾的，思路有些跟不上。
「呵呵~」說到這兒，趙姬跟夏姬相視一笑，這一幕看得趙詩雨一臉懵逼：「政兒自從離開邯鄲，那性子一直都不溫不熱的，就算是結識了那羋系之女，臉上也沒有往昔在合信府的笑容，整個人壓抑得很。但是公主入秦提上日程之後，政兒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在我面前常常像個小孩子一樣傻笑，這分明是把公主放在了心上哦！」
「？？」趙詩雨臉皮子一抽，迎著二姬那愈發明亮的眼神，趙詩雨很「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
「公主放心，宗親那邊說明之後，我也會派人去一趟趙國，把合信君也請過來，到時候風風光光地辦事，以國禮的規制，絕對不讓公主受半分委屈！」趙姬滿面紅光，眼裡的熱烈都快要把趙詩雨給融化了，喜意不勝言表。
趙姬說完，夏姬緊跟著又說道了句：「等到過了事，公主就算是秦國自家人了，到時候有政兒和宗親的支持，不管是參議國政還是監理國事，都不會有人多說什麼的！這樣一來公主可放心了？」
說完，二姬笑盈盈地看著趙詩雨，一個準婆婆的親切姿態，一個準祖母的慈和笑臉，看得趙詩雨頭皮發麻。
「等……等等，太……太後方才說……過事？過什麼事？？」趙詩雨感覺自己的腦子像是宕機了一樣，心裡的不詳預感越發強烈，連忙追問：「而且，這跟我父親有何關係？為什麼要把他請過來？」
「這孩子，瞧你說的什麼話~~」趙姬捏了捏趙詩雨的縴手，寵溺地擠了擠眼，笑著埋怨道：「婚姻大事，肯定是要讓合信君親至呀！！」
「等等等等等會兒~~~」趙詩雨一個激靈，緊忙從趙姬手裡抽回了爪子，情急之下嘴都瓢了，哼哧哼哧半天，一句話都說不利索：「我這……這什麼時候說要成親的？？太后你……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吧？不……你是鐵定誤會了啊！！」
「傻孩子，還叫什麼太后！」趙姬嗔怪地別了趙詩雨一眼，那眼裡的韻味簡直甜得發齁，趙詩雨腦門上的冷汗「唰」一下就滲了出來，只覺得兩股戰戰，嘴唇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這TMD展開不對啊！！！」趙詩雨的內心在狂嘯！
「太后……」不得已，趙詩雨唯有自救，戰戰兢兢地張口，但是剛出聲就被趙姬那一雙「齁甜」的美眸給盯了回來，連忙改口：「夫人，我覺得……這種事情還是……還是從長計議比較好吧？現在……現在政兒還小，對，還太小！萬一等他長大后心思又變了呢？對不對！這……這包辦婚姻……不合適！」
趙詩雨現在真的是欲哭無淚啊！這過來嘮嗑還沒嘮明白呢，結果就把自己給搭進去了，這女人之間的場面果然不適合自己啊！！
最重要的是，趙詩雨在邯鄲的時候，就被那一群君侯夫人盯得緊緊的，一有機會碰到就要被說道幾句，有一段時間都把趙詩雨嚇得都不敢出門了！
本以為來秦國會好過一些，結果沒想到剛來沒幾天，差點兒直接一步到位了！這比在邯鄲還要兇險數倍啊！！
「誰說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人家孟夫子都這樣講！」到了這個關口，趙姬卻精得很，小嘴一張就是聖人名言，一點兒也不含糊：「再說了，政兒的心思，我這個為娘的還不清楚嗎？公主你放心，政兒絕不會變心的！這一點上，政兒隨他父王！！」
「我……」趙詩雨愣愣地看著趙姬，對方還一臉堅定地向自己保證，這一瞬間，趙詩雨眼睛一閉，兩滴清淚隨之淌下，想死的心都有了……
「喝喝好了好了~~都別說了，這種事情也不能太著急了，怎麼也要讓公主想一想吧！」關鍵時刻，夏姬的聲音彷彿是蒼穹之上降誕的聖光，照在了趙詩雨那狼藉的心田。
「好人吶！！！」趙詩雨頓時內牛滿面，一張俏臉感動得抽搐，無語凝噎，定定地看著夏姬，好像要將夏姬的音容都刻在心裡。
「母后？」趙姬有些心急，小聲轉過頭看了下夏姬，似乎有些埋怨。
「……」夏姬朝趙姬眨了眨眼，像是傳遞了什麼信息，然後就見趙姬微微一愣，也沒再多言。
應付完趙姬，夏姬這才轉過臉，慈藹地看向趙詩雨，輕聲說道：「公主今天參加朝議，也忙張了一天，都沒怎麼休息，還要來這裡聽我這老太婆嘮叨，真是太辛苦了！」
「太后說得哪裡話，詩雨歡喜都來不及呢！」現在的夏姬在趙詩雨的心裡，那不亞於再生父母啊！好聽的話全都一股腦倒出來說！
「哈哈~好好！」夏姬笑眯著眼，親聲撫慰道：「這一天下來公主也累著了，早些回去休息吧，養好身子，可別累壞了，老身可是會心疼的！」
「呃……好！」夏姬放話了，儘管這話里話外的跟趙姬的意味差不多，但是最起碼能離開了，趙詩雨當即五體投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扭身就竄了出去，那真是半刻都不想逗留啊！
「哎~~公主慢些！小葉，去送送公主！」一眨眼的工夫，趙詩雨就竄到了門口，趙姬緊忙高聲叮囑了兩句，招呼著小葉去相送。
「是！」小葉應聲，踏著飛快的小碎步，追了上去。
待二人都消失之後，趙姬連忙回頭看向夏姬，有些埋怨地問道：「母后，你怎麼突然讓公主回去了呀？我這馬上就要成功了！」
「你呀~就是太心急了！」夏姬笑著搖頭：「剛才公主臉上的神情已經有些僵硬了，顯然對於此事，公主一點兒心裡準備都沒有，照你這麼心急地追問下去，會出事的！」
「怎麼會？公主的性子我了解，溫柔善良又純真，就是天性羞赧，只要我加把勁兒，這件事就算定不下來，也成了八分啊！！」趙姬對自己的判斷很是自信。
夏姬則不認同這個說法：「畢竟是名揚天下的嬴凰，又怎麼會這麼簡單就讓我們得手？這釣魚還要鬆鬆魚線，讓魚兒多蹦躂幾下呢，這種事情更不能急的，我們記著就行，時不時在嬴凰面前提及兩句，事兒總會成的！再說，政兒現在還小呢，不急！」
「我怎麼能不急呀！」趙姬雖然聽了點頭，但是還是忍不住說道：「跟政兒一起的那幾個，除了蒙家兩小子的弟弟尚未婚配，就連贏凡那個傻小子都成親了，眼看都要抱孩子了！我們家政兒身為王上，怎麼能落於人后呢？」
「呵呵~~」趙姬那一臉急切的模樣，看得夏姬掩嘴直笑：「我看那熊啟家的孟羋也不錯，而且這孩子跟政兒走得還算近，你要是急的話要不先問問那邊？」
「那怎麼能一樣？孟羋怎麼能跟公主相比？！」趙姬嘴唇一撇，不情不願地嘟囔了句。
「那就等等吧~~反正還早著呢，有我們兩個太后盯著，還怕嬴凰飛了不成？」夏姬笑得和藹可親。
「嗯~~也只能這樣了！」趙姬應和了句，無奈地點了點頭。
離去的趙詩雨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北宮的二位太后盯上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