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談崩
看到呂不韋臉上一副像是吞了屎的表情,趙詩雨唇角微咧,繼續說道:「如果我合信商會的情報無誤,那麼相邦早些年的時候,就與嬴政的關係不算太好!相邦不為嬴政所看重,縱然身居相國高位,承先王遺澤,但是到最後,難免逃不了悲戚落幕的下場!縱觀天下各國各代,這個道理都屢見不鮮!」
此言一出,呂不韋的臉色就變得很微妙,像是回想起了往昔,明明身居高位卻整日心驚肉跳,被衛單牢牢掌握住心中所忌,度日如年。
「延續至今,相邦與王權之間的對峙之態勢已經藏不住了,縱然相邦能以自身威望和朝中新晉士子的支持,與王權明面上分庭抗禮,但是這個均衡能維持多久?相邦又能堅持多久?這個問題,想必相邦的心裡更加清楚!」
說著,趙詩雨頷首微抬,露出光潔的脖頸,像是高傲的天鵝一樣:「這朝堂之上水深火熱,滿布看不見的刀光劍影,相邦的前景堪稱渺茫啊~!換言之,就算是沒有任何外界因素攪擾,相邦也根本就掙扎不了多久,畢竟距離秦王加冠,也沒有多少年了~~一旦王者及冠,帝王親政,到了那個時候,相邦若是還不知隱退,那下場如何,還不是秦王嘴裡的一句話?」
「公主對我廟堂的局勢,還真是上心啊!」許是被這一番尖利的說辭戳中了內心痛楚,又或許是因為趙詩雨所表現出的高傲姿態,呂不韋的臉上很是難看,目光幽冷,字字生硬:「只不過,這朝堂之事,就不勞公主費心了,本相早就有所決斷!」
「相邦說的,不會是著書立說之法吧?」趙詩雨臉色不改,笑容依舊。
「……」這一回,呂不韋沒有吭聲,而是冷眼旁觀。
「呵~~」見狀,趙詩雨忍不住笑了聲:「如果相邦真打算靠著這種法子應對當下困境,那我只能說,相邦的想法未免也太過單純了吧?!」
「就光是眼下咸陽亂象,難道還不能證明這一點嗎?成就諸子立身成書一道,需要海量的時間打熬,極費精力。而相邦身為秦國重臣,為了著書立說,大肆奉養百家學士,士不禁言賢不束法,士人隨意議論抨擊秦國政務,以致於萬民震蕩國威淪喪,臣子官吏人心不安,久而久之秦人士氣蹉跎,秦軍戰心鈍化,虎狼之軍威名不再,到時候相邦就算是寫出了一本曠古奇書,於秦國大勢而言又能怎樣?」
隨著趙詩雨小嘴翻飛,誅心之語一句賽過一句,奈何呂不韋面上依舊沉著穩重,絲毫不慌。
只不過,在這一份沉著之下,呂不韋的心裡卻不那麼平靜,因為趙詩雨口中的諸多預測,就是當下的咸陽所經歷的動蕩……
呂不韋想做的是集百家之長,薈聚群英,以傲視古今的士子規模共同修著一部千古奇書,以此來作為秦國文風興盛之基,治世之參考!
奈何,百家士子大都自恃清高,相互之間更是不屑一顧,敵意滿滿,根本就擰不到一股去。這樣下去別說寫書了,不打起來都算好的。
隨著文士數量越發冗多,這之間的對立和爭辯也就越發激烈,甚至一些論辯參照是以秦政為依據,傳出去就捅了婁子,鬧得咸陽城內人心惶惶,動蕩不安。
而造成這一切的根源,自然就算在了相邦呂不韋的頭上。畢竟你振臂高呼喊來這麼多人,吃喝拉撒都是你負責,那出了問題自然也跑不掉!
說到半截,趙詩雨抬眼瞧了眼呂不韋,見對方依舊是一副冷臉的模樣,當即語氣放軟,仔細拆解道:「相邦想要以此來助長秦國文風,徹底改變秦國只強耕戰的國家生態,這當然是不世之功!」
「但是就以當下而論,秦國政務繁瑣皆繫於相邦一人之手,主政事務繁忙,根本難有分心。而著書立說也絕非易事,相邦招攬名仕不分出身,不分學派,想來最終所圖必不只是單單的一家之言。這樣一來,要想讓百家士子同心同德,齊心共鳴,一起書寫出容雜百家精華的奇書,這其中的艱難困苦難以用言語形容啊~~!」
「相邦縱然心比天高,但是有些時候,還是要腳踏實地,一步一行啊~~!」
趙詩雨把話說得很直白,也很清楚。對於呂不韋來說,相邦是正職,而著書立說只能算是副業,如果朝堂穩定,那麼呂不韋全身心扎在副業裡面搞,倒也還好!
但是目前呢,朝堂之中王權相權相峙,咸陽之內又風聲鶴唳百家肆論,不論是正職還是副業,呂不韋現在都搞得一塌糊塗。這也沒轍,畢竟前期沒經驗,難免會陷入一段尷尬的時期~~總要有個過渡!
呂不韋的心裡,自然是清明如鏡,知道這一切的不順都只是前期必經的磨難,所以見趙詩雨談及此處,呂不韋也忍不住辯駁了句:「誠如公主所言,不韋欲纂刻一部千古奇書,那麼讓百家士子俯首共勉,自然也需要一個過程。只要過了這一道坎,鑄起秦國文風興盛的根基,那麼以後的朝臣都會看到,呂不韋做了一件怎樣的偉績!!」
看著呂不韋展望未來的自信模樣,趙詩雨忍不住出聲打斷:「那麼相邦有幾分的信心,自己能夠堅持到那個時候?」
「你什麼意思!」呂不韋濃眉一橫,眉峰高聳,雙目閃著冷芒,定定注視著趙詩雨。
趙詩雨唇角一咧,不緊不慢地道:「先前都說了,相邦引來那麼多的士子,聲勢滔天又不遵法度,這在那些忠君一派臣子的眼中,是利用職權勾攬聲名的惡嫌,這已經違背了人臣之本分!縱使相邦有把握能夠馴服麾下的百家士子,但是時間呢?在那些朝臣的盯視之下,相邦覺得是自己收服百家士子的動作快?還是百家士子犯事兒的速度快?這萬一再被逮到什麼把柄,朝堂之上相邦可不好受呦!」
「退一萬步講,就算這些都不是問題,但是俗話說得好啊~~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相邦覺得自己有生之年……或者換句話講,相邦在下任之前,能完成這一本千古奇書的修訂嗎??」說著,趙詩雨小臉往前湊了湊,歪嘴一笑,頗有些嘲弄之色。
呂不韋看著眼前的這張小臉,心裡那個氣啊!要不是看在對方聲威顯赫,還是個小女子的份上,呂不韋當場就想拍案而起直接翻臉!
什麼叫有生之年?什麼叫下任之前??這不是咒自己活不長久嗎!!這句話要是換個人說,你甭管是哪一國的士子,都少不了秦國大獄十年游的奢華套餐!
當即,呂不韋心裡的不悅和膈應就反映在了臉上,表情陰沉冷凝,幽寒的話語當中帶著些警告:「公主說話前最好思慮下,否則禍從口出,恐有牢獄之災啊!」
「沒關係~~」面對呂不韋的話中的淡淡威脅,趙詩雨一點兒也不在意,滿不在乎地擺手道:「反正就算我進去,最後也會被你們王上放出來的!正好熟悉下大牢裡面的環境,給相邦提前查勘一番!」
此女,還真是半步都不退讓!!
呂不韋心裡有些沉悶,自從甘羅走後,這趙詩雨逼逼賴賴放肆輸出了半天,自己不過才頂回去兩嘴,這傢伙就翻嘴頂了回來,還真是一點兒虧都不吃!
無奈之後,呂不韋心態放正,知道不能再跟趙詩雨這麼繞下去,否則自己遲早要被忽悠過去,陷入趙詩雨編織的話題當中。
當即,呂不韋面容復歸古井無波,淡淡地看向趙詩雨,從容平聲道:「都說嬴凰公主辯論無雙,才智近妖,今日一見果真了得!不韋這個秦國相邦,竟然也差點兒被公主繞進去,真是令人心畏啊!」
「繞??」趙詩雨臉上笑容微頓,復而又道:「相邦這是說的什麼話,難道詩雨所言不符實嗎?難道相邦對這朝堂之上的事情就不怕嗎?」
「怕??有何可怕?」呂不韋以退為進,想要徹底擺脫趙詩雨的主動態勢,淡然回道:「方才的講訴不過是公主一廂情願的臆想罷了,不韋為官之路行的端站的正,又如何會怕那些虛妄幻象?!」
「哦~~虛妄幻象??」趙詩雨嘴角一勾,看上去很感興趣,雙眸桃花妖媚,直勾勾盯著呂不韋,聲音輕飄飄地:「昔日朝堂之上,相邦可是反對過秦王的提議,不想讓嬴凰入秦的~~!難道相邦不是在害怕?害怕我合信商會的到來,會打破朝堂上的局勢均衡,對你接下來的籌算不利嗎??」
「再者,相邦這一派系的臣子,對我合信商會的成見可是很深的呀~~詩雨可是聽說了,這些人都等著兩日之後,在朝會之上狠狠批駁我呢!相邦對底下的這些動靜,不會不知道吧?」
「這些種種,難道也都只是虛妄嗎?」趙詩雨的聲音很輕,但是呂不韋能夠聽得出,那話語當中所蘊藏的譏諷!
稍加思索了下,呂不韋就緊跟著正色道:「不韋身為秦國相邦,衛國衛君,王上舉措若有漏失,不韋自該當為我王查漏補缺,此乃相邦一職的本職所在!況且,公主入秦這一路上的所作所為,不也證明了不韋的顧慮並非空穴來風,不是嗎?」
「這麼說來,相邦還真是為國為民的良臣呢~~」趙詩雨聽到這裡,不禁再度嬉笑開來,不過這一次的言辭當中,卻沒有任何譏諷的意味,反而充滿了……真誠。
「相邦高義,詩雨由心感佩!」趙詩雨端端正正的一禮,反倒是把呂不韋看得心裡迷糊,不知道趙詩雨這整的又是哪一出。
禮節過後,趙詩雨抬起小臉,看見呂不韋臉上的疑惑,立刻巧笑嫣然,眯著眼說道:「詩雨最敬佩的就是像相邦這樣的忠義臣子,既然相邦為國之心如此貼切,那麼詩雨也不願看到相邦在朝中如此被動為難,特此有一法相助,不知相邦意見如何?」
「願聞其詳!」呂不韋盯著面前這張笑臉看了許久,最後仰首一點,作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當即,趙詩雨笑著為呂不韋分析道:「相邦如今所遇到的困境,是在於百家學子統一思想修著書論之前的磨合,這個階段說好過也好過,說難也難,但只要方法得當,很容易就能讓這些士子歸心於一處,摒棄學派隔閡,專心為相邦修訂這部呂……千古奇書!」
說到這裡,呂不韋的眼睛明顯一亮,顯然對趙詩雨口中的「方法」很好奇。
「不過……」趙詩雨經典式的停頓,見勾起了呂不韋的興趣,便直接談起了條件:「我助相邦達成修書這一目的,相邦禮尚往來,怎麼著也得意思意思吧??」
「……」呂不韋正認真聽著,沒承想趙詩雨直接搞起了談判,這讓呂不韋一時沒有防備。
都是商人出身,禮尚往來也是應該的……
呂不韋一臉的無奈,隨性地甩了甩手,道:「公主不必客套,直接說吧!但有所求,不韋會盡量滿足!」
說到這裡,呂不韋的心裡已經有所思慮,估摸著趙詩雨想要的也是藉助自己的影響力,得以在秦國立足。
只是,趙詩雨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呂不韋臉上的神情再度僵硬,又一次陰沉了下來……
「詩雨別無所求,只要相邦能還政於秦王,徹底放棄在朝堂之上的聲量,遵奉王命,做個聽話的臣子,詩雨保證,相邦既能保住眼下的榮華富貴,也能卸下重擔,一心一意修著書經,成就百家諸子之名!」
趙詩雨這話,說得很平和,很清淡。但是即便呂不韋再平心靜氣,也無法對這一條件無動於衷。
「呵呵~~」呂不韋氣極反笑,冷眸死盯著趙詩雨這張臉,嘴裡的自稱再次轉變,一臉冷笑著感嘆:「想不到啊想不到,本相數次三番高看公主,高看你合信商會,不承想這到了最後,還是小瞧了公主的野心!你合信商會,不是想在秦國立足,而是要將本相取締啊!!」
面對著呂不韋的冷笑嘴臉,趙詩雨嘴角微揚,回得依舊雲淡風輕:「相邦誤會了,詩雨只是想讓相邦還政於秦王,並未有染指相權的意思。再者,詩雨也並未有取締相邦的意思,因為詩雨想要的,遠遠不是相邦能夠給得起的!」
「哼!!」呂不韋被看輕,心裡自然很不舒服,沉悶著聲哼道:「公主出身趙氏宗族,又屢次放出絆足我秦國發展的傳聞,一入我秦國就欲染指高位,還美其名曰還政於王,兩面三刀,莫不是想要靠著與我王舊日恩情,把持我秦國朝政??!」
趙詩雨小臉明媚,雙眸光亮閃動,淡然應道:「相邦莫要心急,兩日之後的朝議,這一切~~自會揭曉!至於當下,相邦應該考慮考慮,是否同意詩雨的提議?」
「無須再多言!!」呂不韋一聲冷喝,瓮聲瓮氣地說道:「先王重視,委以呂不韋重任,旨在輔佐少年的王上,不為別有用心之人算計!為此,縱使我呂不韋沉沙朝堂,被萬民唾棄,也不容得爾等趙國宗女肆意妄為,禍亂我秦國廟堂!!」
「哎呀哎呀~~相邦可真是義憤填膺呀!」趙詩雨抬手捂著嘴嗤笑了聲,搖頭感嘆道:「只可惜,詩雨又不是禍亂朝綱的罪人,相邦這一番正義執言,聽上去倒像是作戲一般虛偽!」
「來人,送客!」呂不韋臉色冷淡,直接朝著屋外喊了一聲,卻是不再與趙詩雨虛與委蛇,直接準備送客了。
「相邦,這就不準備再談了嗎?!」趙詩雨臉上的笑容褪卻了些,心裡泛起了嘀咕:要不要現在甩必殺呢?
呂不韋冷著臉哼道:「公主之言論,太過荒誕謬論,久坐無益,還是就這樣散了吧!反正公主對兩天之後的朝議信心滿滿,到時候不韋倒是想看看,面對我朝百官,公主還有什麼話說!」
「看來,相邦對剛才的提議很有怨氣呀~~」這時,聽見外面傳來了細碎的響動,趙詩雨嘴角微微一勾,笑著說道:「如果相邦只是為了出一口氣,那就毫無必要了!因為詩雨所言句句,都是為了相邦著想啊!」
說著,不顧呂不韋的難看臉色,趙詩雨接著說道:「相邦一職和百家著說之法,這可是兩個極其耗人精神的差事,相邦想要一個人獨攬,這顯然是費力又傷神,更容易一事無成百般不堪!」
「而詩雨想讓相邦做的,不過是放下爭權奪利的心,不要執迷於虛妄的權力,專心於著書立說,躋身諸子百家!早日做成這件事,可是對相邦有百利而無一害啊!」
「至於職位,詩雨可以向相邦保證,只要相邦還政於秦王,這個相邦之位,還會是你的,羋系縱然借著忠君的皮囊,也無法奈何相邦!如此,相邦之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