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抵達咸陽
咸陽城下兩里之外，東城門處。
千人的城衛軍，正分列道路兩旁，手持戈戟站得筆直，凝神戒備，安靜等候。
百將，校尉，城門令，造冊大夫……一眾秦國臣子，圍繞在一位年輕朝臣身旁，面向道路盡頭，彷彿在等候著什麼人，恭謹持之。
一行人已經在此等候了個把時辰，但是每個人都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耐，反而目光局促，時不時左顧右盼，在這一小塊區域內走來走去，滿臉的緊張。
這其中，為首的年輕朝臣更甚……
一年多以來，已經是御史丞的蒙毅，此次被秦王嬴政委派，親自負責接洽並安頓好嬴凰公主。
站在這大道上，蒙毅的雙目逐漸放空，思緒回到四年多前的平原君府上，那位淡然入場，面對廉頗仍能鎮定辯說的少女。那道倩影，宛如天女一般，清麗絕世，深深烙在了蒙毅的心中。
一想到，等會兒馬上就要與之見面，蒙毅俊朗的臉上倏然浮現出一絲微紅，心中期待的同時，又感覺到有些緊張，對即將到來的交面心懷忐忑。
四年來，蒙毅的內心一直無法平靜下來，時常悵然若失，像是有什麼東西遺失了一樣。
這四年來，長兄蒙恬早已成家娶妻，蒙毅也已經接近了及冠年齡，作為秦國朝堂炙手可熱的新貴，上將軍蒙驁親孫，為蒙毅說親的人幾乎要踏破蒙家的門檻，但是最後都沒有成。
在外人看來，蒙毅年紀輕輕便是秦王身邊的紅人，不到及冠就已是上大夫爵的御史丞，前途無量，眼光自然挑剔一些。
但是唯有蒙府的人知道，蒙毅是心裡有了個人，雖不知是誰……以至於連蒙武這個父親之言，都不能讓蒙毅妥協。
在朝堂之上，蒙毅是新晉之秀，理政處理事務的能力鮮有人可比，但是在當下，卻跟旁邊的其他臣子一樣，手腳不知道往哪裡放，隨著心中那道倩影的輪廓越發清晰，彷彿將要迎面走來，這讓蒙毅難免有些局促不安。
終於，在眾人翹首以盼之下，大道的盡頭，一行車隊緩緩駛來，高高的秦字櫜旗，若隱若現。
「來了……」蒙毅喉間一緊，心跳加快了一籌，呼吸之間竟有些紊亂，目光微閃，直直看向漸行漸近的車隊，努力平復內心的緊張感。
而大道盡頭，使團最前端，策馬的馮劫看到前方有一大堆人馬駐紮等候，在遠眺辨別了對方身份之後，馮劫心中不禁長嘆：「終於……到家了啊！！！」
「加把勁兒！全速進發！！」心中激動之下，馮劫高聲吆喝了句，使團的速度又提了一等，急惶惶地朝前方賓士而去。
「趕緊把這小祖宗給送出去！！」馮劫的內心，已經被趙詩雨折磨得有些魔怔了。
不多時，使團行至跟前，蒙毅一言不發，邁步上前。身後眾多臣子兵將，自是緊忙跟上，不敢落下。
「馮大人！」走到使團前端，蒙毅一眼就看到了為首的馮劫，正朝著自己等人趕來，當即抬手招呼。
「見過御史丞！」對面的馮劫，也是連忙抬手見禮，客客氣氣。
論職位或者是官爵，使臣和御史丞各司其職，都只是旁政官職，同為上大夫爵，一個負責國之邦交，一個負責協佐君王理政，除了分職不同之外，也沒有什麼高低之分。
「蒙毅奉我王命，前來與馮大人交接事宜，負責接洽嬴凰公主，陪同公主前往下榻驛館。」禮儀過後，蒙毅向馮劫轉達嬴政的王命：「待馮大人將使團雜務盤點清楚后，酉時隨蒙毅一同進宮，面見王上，報備這一趟的出使事宜！」
「馮劫領命！」馮劫恭敬持禮，躬身以示領命。
在施禮過後，馮劫起身看向蒙毅，眼裡閃爍著期待的光芒，臉色明媚：「這麼說來，馮劫把公主交到大人手上就行了？！」
「額……馮大人這是……」蒙毅被馮劫這話說得有些不適應，心裡感覺彆扭得很，總感覺馮劫有種急於脫身的意味……
對這一點，蒙毅甚感疑惑，總覺得馮劫出去一趟一個月不見，整個人都有些神神經經。
「大人保重！馮劫這便去拾掇使團事務了！」哪知，這馮劫根本就不多言語，直截了當給蒙毅執禮作揖，便朝後招了招手，使團的隊伍跟合信府的隊伍分散開來，先行一步朝著咸陽城駛去。
「？？？」蒙毅在一旁愣愣地看著馮劫這一行人，表情神態跟身後一眾臣子一模一樣，都是滿臉的懵逼。
不過，在使團的車隊離去之後，合信府的車輦也就隨之顯現在蒙毅的面前。
見狀，蒙毅連忙將雜念拋去，邁步行至車輦前，抬手持禮，恭謹問候道：「御史丞蒙毅，見過嬴凰公主！」
拜禮聲落定，蒙毅緩緩抬頭，看向了車輦緊閉的前簾，目中隱隱有著光華閃動。
「蒙毅？」就在蒙毅相望的時候，馬車裡面傳出一聲輕吟，語氣嬌柔溫潤，有著些許詫異，像是一隻綿綿無骨的小爪子，撥動了蒙毅心中的那根弦。
聞聲，蒙毅神情一震，眼睛眨巴了下，就看到馬車垂下的前簾被人挑開，一翩翩佳人在侍女的攙扶下，走了出來。
趙詩雨站在馬車前沿上，凝眸看向車駕前的一幫人，一打眼就注意到為首的蒙毅。
跟四年前在平原君府時的印象相比，如今的蒙毅已經不再是往昔的青澀少年，相貌俊逸，身姿筆挺，傲人氣派油然而生，整個人看起來沉穩了不少。
「數年不見，蒙毅你變帥了不少呀！」許是見到了熟悉的面孔，趙詩雨自來熟地誇了蒙毅一句，展示自己牛逼的社交才能。
「謝……謝公主……贊言！」為首的蒙毅，正痴痴望著趙詩雨，突然就被這句直接的誇獎鬧了個大紅臉，連忙羞答答地低頭，不敢再目視大大咧咧的趙某人。
「嗯？」趙詩雨秀眉一彎，心裡有些莫名：「這蒙毅……怎麼跟以前一樣害羞呀？」
方才見到蒙毅，看其氣質不凡，風度翩翩，頗有君子溫如玉的氣象，趙詩雨還以為對方歷練了幾年，已經褪去了羞赧青澀，結果眼下才說了沒兩句，就又像幾年前一樣結結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
馬車旁邊，韓非與荊軻二人見到蒙毅這般姿態，兩個老油條不約而同地眯起了眼睛，嘴角還掛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看上去頗具姦猾之相。
荊軻腦袋一歪，肩膀撞了下旁邊的韓非，小聲詢問道：「依你所見，這小夥子是緊張呢？還是心裡有鬼呢？」
「你問我？我怎麼知道？？」韓非有些奇怪地瞥了眼荊軻。
「你以前不也結巴嘛~~跟這小子的情況應該差不多吧！是心虛還是緊張，難道你還沒經驗嗎？」荊軻回得理所當然。
「……」韓非先是一窒，哭笑不得地看了眼荊軻，當下便回擊道：「你不也是老油子，那小子的年齡看上去還未及冠，恐怕都沒有你在江湖上混的時間長，以你的閱歷難道還看不透？？」
「別瞎說，我還年輕著呢……」荊軻瞬間汗顏，左右看了兩眼，生怕韓非這話被人傳出去，有損自己的名聲。
「嘖嘖~~」旁邊，韓非雖然沒再接話，但是咂嘴這兩聲，很有蘊意。
在韓非荊軻二人掰扯的時候，蒙毅也終於是平復了內心，不再像剛才那般羞赧。
「公主，蒙毅此來還帶著少史府宋大夫，以及內史府少吏錢大人。」蒙毅的臉色恢復平靜，就是兩個耳朵上的赤紅色還未褪下，邊說著邊側過身，一指自己身後的諸位臣子，故作鎮定地向趙詩雨講說道：「公主及麾下之人，在秦國的造冊和身份信息，稍後會由諸位大人協助辦理，公主只需稍待幾日便可，屆時身份信息會由諸位大人親自送上來！」
「我等，見過公主！」那些官吏，自是恭聲拜過。
「有勞諸位大人了！」趙詩雨也是客氣了一句。都說秦國律法嚴明，對於外來人口的把控很是穩當，要是沒有官府簽發的簡牘，想要出去幹什麼事情都很不方便，一旦被查那更是違逆秦律。
如今有後門可走，享受一把關係戶的便利，趙詩雨自然也是樂得輕鬆。
「公主此行歷經月余，想來這一路上也困頓疲乏，不如早些進城休息，下榻的驛館已經收拾好了，還請公主隨蒙毅前往！」蒙毅見兩方人照過面，也便不再拖沓，早些帶著趙詩雨他們進城，也好儘早休整。
「好！」趙詩雨微微一笑，眉眼彎彎，笑容絕美，動人心魄。
「……」蒙毅剛剛壓下去的心潮，再度翻湧不定，臉上紅潤一現，連忙低頭轉身，安排城衛軍將士拱衛，大隊朝著城內進發。
上千人的城衛軍隨行護衛，進城也就無可避免地引起了轟動，一時之間，趙詩雨的車輦是萬人矚目，大家都開始議論紛紛，對馬車主人的身份感到好奇。
「怎麼回事？城衛這是去抄家嗎？又是哪家犯事兒了？？」一張口就是本地人。
「這城衛軍好像是護衛呀~~你看中間還有車隊呢！咦，那馬車上的好像是合信商會的徽飾！」有眼尖的，很快就發現了個中細節。
「對啊~~先前不是有傳聞說嬴凰公主要來我們秦國嗎？難道這就是……」
隨著車隊緩緩前進，馬車上的徽飾被圍觀的商賈所發現，合信商會的身份漸漸被傳開，道路兩側的議論聲、驚詫聲，也就越來越響亮。
馬車之內，聽著周圍越來越嘈雜哄亂的聲音，趙詩雨坐如老僧，閉眼養神，神情淡定超然，一點兒都不為之所動。
在邯鄲這些年，像這樣的場面，趙詩雨表示自己已經見多了~~！
不過，一旁的綠奴，卻滿臉的好奇。
或許是想要看看咸陽城的風貌，又或許是想觀望下秦人對小姐的態度，綠奴在偷瞄了趙詩雨一眼之後，一點一點挪到了車窗旁邊，掀起厚厚的窗紗，小腦袋探了出去……
「哇啊~~快看快看，是個女子！！」
「坐著合信商會的車輦，還是個妙齡少女，這難道就是嬴凰公主嗎？」
「不對！這女娃看上去像是個侍女，這應該不是車輦裡面的主人家！」
剛探出腦袋的綠奴，看到入目所見之處站得密密麻麻的咸陽民眾，心裡一個撲騰，突然就被這麼多人指著議論，當場就把綠奴嚇住，連忙紅著小臉縮了回去。
沒了綠奴擋光，圍觀者的視線沒了窗紗阻攔，自然而然地透過車窗，看到了車廂內閉目養神的趙詩雨……
「是公主！！是我們趙國的嬴凰公主！！！」人群之中，立馬就有一商人嗓音尖利，激動得握拳高喊。
「放屁！！」商人剛一出聲，旁邊立馬就伸過來好幾隻黑手，連環巴掌把商人給拍了下去：「什麼趙國的？以後就是我們秦國的！！！」
「對對！！沒想到竟然真的是嬴凰公主~~啊哈哈哈，我秦國真是要大興啊！！」
「這趙王連自家宗室神女都能拱手讓出，看來這趙國藥丸啊！」
「那可未必，傳聞這嬴凰公主是為了六國而來的，還不一定對我秦國是好事呢！」
「你這小子不會是六國派來的探子吧？還想挑撥我們秦國跟公主的關係？？」
「就是，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這顯然是六國君臣那些軟骨頭沒本事還不甘心，擱這兒挑撥離間呢！」
一時間，綠奴好奇之下的舉動，所引起的嘩然瞬間引爆了全場，對於嬴凰的議論聲調瞬間拔高了好幾個層次，雖然各執其詞，但是卻有一點相同，那就是鼎沸的吶喊聲！
民眾的熱情，像是水波盪起的漣漪一樣，緩緩擴散開來，咸陽城東邊的主街上，到處都充斥著浩浩蕩蕩的呼喊聲。
見此情形，蒙毅自是連連調令，讓城衛軍嚴加防範，守護住趙詩雨的車輦，謹防意外發生。
陷入歡呼的咸陽民眾，顯然還沒有到失去理智的地步，雖然歡呼不休，但是沒人衝撞城衛軍的隊形，車隊依舊保持著秩序。
「……」馬車內，綠奴放下窗紗，小臉心虛地轉過去，可憐巴巴地看向自家小姐。
「死丫頭！」綠奴那一副闖了禍就可憐巴巴的樣子，實在是讓趙詩雨生不起來氣，伸出手指戳了下綠奴光潔的額頭，嘴裡笑罵了一句，也便沒再多言。
「嘻嘻~~」見趙詩雨沒生氣，綠奴頓時笑開了顏，嬌憨可人。
一行車隊，就這樣在兩側民眾的高昂歡呼聲之下，一路到了下榻之所。
東林坊區，緊挨著咸陽宮宮牆的一大片區域，是秦國機要政務所在，廷尉府、內史府、長史府、少史府等等一系列主政府衙，都在此地。
如果說在咸陽城內丟一塊兒磚，能砸死好幾個大夫臣民。那麼在這個地方扔塊板磚砸下去，保不準連呂不韋都會死在你手裡！！
而今，蒙毅領著隊伍，來到了這緊挨王宮、寸土寸金的地段。
東林坊區內，大都是官吏處理政務的地方，威嚴苛律，有著不可冒犯的神聖感，整片區域常年都駐紮有城衛軍精銳在此，故而即便是浩浩蕩蕩的城內民眾，也只能眼看著趙詩雨的車輦駛進去，被攔在坊區外無法入內。
不多時，車隊停在了一處府邸的門前，在蒙毅的通傳下，趙詩雨也是下了馬車，看到了將來在秦國的居所。
「……」不過，在看到府邸的時候，趙詩雨單邊眉毛一揚，有些詫異地轉頭，面向蒙毅：「這是你們秦國的驛館？？」
不怪趙詩雨詫異，因為眼前的府邸，用一個字來形容就是——大！！
趙岳的合信府，論起規模來，也算是趙國君侯當中數一數二的！
合信府僅門面就佔據了半條街道，門前廣場寬近百丈，這面積要是放在後世，足夠三四個大媽團並排而立，一展隨性舞姿！
但是眼前的府邸，光看門前寬敞程度，比起合信府來竟也不差幾許，要知道合信君縱然跟王族不和，但也是正兒八經的趙國一等侯，那府邸的規模自然不是驛館之流可比擬的！
雖然都知道秦國富強，但也不是這個富強法吧？！
「嗯？清荷府？？」就在詫異的時候，趙詩雨目光掃到了府邸正門的匾額，驀然一愣。
這時，蒙毅的解釋也隨之而來：「公主不知，這個府邸是年初時王上下令，歷時半年修建而成，專門為公主準備的居所！！」
「管事僕役就在府內等候，食材用品，一應俱全，就待公主親點！公主若有其他需求，直接給蒙毅陳訴即可！」
「小……你家王上有心了！」趙詩雨嘖嘖稱讚了兩聲，差點兒就在蒙毅面前喊出「小政子」的稱謂。
蒙毅無聲頓首，以作回應。
趙詩雨邁步上前，準備進府仔細瞧瞧，突然間想起了一事，問向一旁的蒙毅：「有什麼話要帶給我嗎？」
蒙毅抬手持禮，恭聲說道：「王上請公主安心休息，三日之後，會是秦國例朝之日，屆時百官朝會，將會是公主的機會！」
「……」趙詩雨癟了癟嘴，百無聊賴地擺了擺手：「我知道了……你先去給他復命吧！這裡的一些事務我們處理就行！」
「是！」蒙毅躬身一禮，抬頭目送趙詩雨等一行人進入府邸。
隨即，留下了城衛軍在此守備，蒙毅領著幾個親衛，向著王宮而去。
府邸正門之下，趙詩雨步子頓了下，扭頭看到蒙毅離去，眸子微光一閃，朝身後的蕭閆遞了個眼神。
蕭閆面色不改，接到趙詩雨的眼神示意，微微點頭，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