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趙偃的深情
邯鄲南城門，合信商會的一行車隊，從主街紛沓而至，與南門外早就在等候的秦國使團一行匯合。
因為趙詩雨所示的緣故，讓本應該西行經由上黨入秦的使團，不得不南下韓魏，繞一個大彎，最後再入秦國。
馮劫臨行前，不管是嬴政還是宗正亦或者是家父馮去疾，都有表示過，一切遵照嬴凰之願。既然如此，這一個大彎不可避免。
雖說直接入秦國要比途經韓魏穩妥，不過好在馮劫早就派人傳訊給了屯兵修魚的蒙驁，有秦國大軍保護，使團的安危也就足以保障！
為此，儘管此行馮劫的心中依舊緊繃，但是也能夠鬆一口氣，不必時刻勞心於安全問題。
南門之外，秦使馮劫與趙詩雨同步，身後跟著一干使團官吏，走向了前來送別使團的趙國代表，平陽君趙豹。
「平陽君！」走到跟前，馮劫率先低頭，朝著趙豹躬身見禮。
「小叔祖~~」趙詩雨看向立於秋風當中，被吹起斑駁髮絲的趙豹，雖然面容之上蒼老神態盡顯，但其身形卻依舊挺拔，威勢凜凜。
看著二人見禮，趙豹當即伸手扶起趙詩雨，看向一旁的馮劫，說道：「這一次秦王得償所願，謀算有功，但是還請貴國莫要忘記，我趙國也不是好惹的！小雨既然到了你們秦國，就好好待她，莫要讓我宗室公主在你秦國受了委屈！聽明白了嗎？」
趙豹橫眉豎眼地盯著馮劫，臉上看上去頗有不忿，不過那話中的擔憂和挂念，卻也遮蓋不住。
「平陽君放心，秦國定不會慢待公主殿下！」馮劫連忙拱手，好聲好氣地恭迎道。
「小叔祖，您就放心吧！」這時，旁邊的趙詩雨見狀，也跟著道了句，算是幫襯。
「好~~」趙豹轉頭看向趙詩雨，老臉瞬間變得親和了不少，笑著點頭道：「這一路時日尚多，就不要在這裡耽擱了，快些啟程吧！」
說著，趙豹退後一步，抬手面向馮劫等人，鄭重說道：「馮大人，一路好走！」
「謝平陽君！」馮劫連忙與身後一眾人拱手躬身，向趙豹拜別。
就這樣，趙詩雨等人再度回到馬車之上，使團正式出發，由邯鄲南下偏西，朝著魏國修魚方向趕去。
趙豹在南門之前，遙遙相望著使團的離去，這才剛剛開始，心中就忍不住挂念，為嬴凰的離去操心不已。
秦國，會接納一個敵國的公主嗎？即便是能，趙詩雨為此又要付出多少的心血？這些都是趙豹所無法想象的。
為此，眼看著趙詩雨這個孫兒離去，趙豹也只能在心中為其祈禱，默念安好。
「嘚噠嘚噠嘚噠嘚噠~~」就在趙豹默然祈福的時候，從身後的城門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而且這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唔？？」趙豹心中的沉寂被打破，有些疑惑地轉頭，想要看看這是何方毛頭小子，看到自己周圍的宗族侍衛隊，竟然還不避讓。
趙豹剛一轉頭，一道黑影「嗖」地一聲就從側邊閃過，帶起塵土飛揚，讓趙豹吃了滿嘴的灰。
「噗~呸呸~~」趙豹心中怒火中燒，正想要大喝一聲何方賊子，豈料凝眉望去的第一眼，就讓趙豹腦門生汗。
「這……這不是趙偃那小子嗎？？」趙豹愣愣地看著前方馬匹上的熟悉身影，心中是萬分的驚訝。
要知道，太子府可是被齊廖率禁衛給封禁了呀~~趙偃是怎麼溜出來的？？
不過，當趙豹看到趙偃這小子直奔秦國使團而去的背影，頓時神色一變，連忙朝著身邊的侍衛喊道：「快快快~~快給我把太子截下來！！！」
「可不能讓這小子過去！！」趙豹心中是暗罵不已，他可是知道趙偃這小子前些天的昏招，那簡直就是把秦人得罪死死的！現如今把自己送過去，萬一在秦國使團跟前拉起了仇恨，兩邊爆發衝突，就他小子一個人，再出個意外，那樂子可就大了去了~！
聽到平陽君號令，周遭的侍衛連忙翻身上馬，沖了出去，直奔前方的趙偃而去。
「小雨~~~小雨~~~」趙偃在前方，看著近在數十丈之外的使團隊伍，頓時大喜過望，連忙高聲呼喚，想要喊出心上人兒。
「這傢伙怎麼來了？？」使團中間，騎著馬察視情況的馮劫，看到追上來的趙偃，心裡忍不住泛起了嘀咕：「陰了我兩夜還敢單槍匹馬追上來，該說你痴情還是說你智障呢？」
雖然心中升起一些「邪惡」的念頭，不過當下身在趙國，馮劫也沒有忘記分寸，為免趙偃衝撞了秦國的貴客，當即便朝著周邊密衛假扮的護衛，吩咐道：「把這小子攔下來吧！」
「喏！」密衛得令，當即分出二人，迎向了側後方追趕而來的趙偃。
「小雨~小雨~~」瞅見前方有人攔阻，後面還傳來追兵的呼喝聲，趙偃心中一急，呼喊的聲音越發急促，越發尖利。
「嗯？？」坐在馬車內，搖搖晃晃昏昏欲睡的趙詩雨，突然在冥冥之中聽到了幾聲「鬼叫」，頓時一個激靈轉醒，迷迷瞪瞪地看著旁邊的小綠奴，疑惑問道：「綠奴啊~~你家小姐我怎麼聽到有人在喊啊？？」
「小姐，哪有什麼人在喊啊？」正在逗玩哈爺的小綠奴，聽到自家小姐的問話，心不在焉地回應了下，隨即專心挑逗著齜牙咧嘴的哈爺，小手有一下沒一下拍著哈爺的大平頭，讓某哈原本就不富裕的智商更是雪上加霜。
「小雨~~~」這時，外面一聲尖利的呼喊聲，雖然很輕，但卻因為穿透力的增強而飄進了馬車之內，正在逗弄哈爺的小綠奴一頓，抬頭望向滿臉詫異的自家小姐，隨即挪到紗窗旁邊，挑起窗帘，放目望去。
「呀~~」遠遠地，小綠奴就看到正被使團護衛和趙氏宗族侍衛兩方合力追趕的太子殿下，望著一邊來回走位拉扯躲避攔阻，一邊還時不時扯開嗓子吼兩聲的趙偃，小綠奴頓時驚訝得合不攏嘴，連忙看向趙詩雨，回道：「小姐小姐~你快看，太子殿下追上來了！」
「什麼玩意兒？？」趙詩雨方才還略微有些昏沉的腦子，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連忙趴到車窗前，往外掃去，心中頓時一沉。
「麻蛋！！」趙詩雨蛋疼的同時，心中還隱隱升起一絲敬佩：「單論毅力這一塊，趙偃這小子確實是秒殺太多人了！都這樣了還追來，這是要鬧哪樣？？」
懷揣著這個疑惑，趙詩雨和小綠奴二人透過車窗，望向側後方那個從各方圍追堵截當中還能脫身而出的狠人。
「小雨？小雨！！」使團側後方，正在專心躲避，時而呼喊的趙偃，突然發現不遠處的馬車車窗里，那個心心念念的人兒，就這樣「煙波迷離」地望著自己，趙偃見狀頓時心神一震，像是打了雞血似的，手上馬鞭不要命地抽著，整個速度瞬間提了一等，飛快接近趙詩雨的馬車。
「小雨~~小雨我來了~~我一定會救你回去的！」這是趙偃的喊叫聲~~
「站住……再往前我們就不客氣了……別以為你是趙國太子我們就不敢扎你！」這是使團護衛的警告聲~~
「殿下……太子……殿下小心啊……太子危險啊……」這是後面奉趙豹之命追上來的宗族侍衛。
而這一切，一同都落入了趙詩雨的耳朵里，那就是另一種不一樣的感覺了……
「*&&……%&￥*……*……」
「？？？」趙詩雨滿腦子的問號，一臉茫然地看著在馬上激動到手舞足蹈的趙偃，耳朵里聽到的都是些哄亂的吵雜聲，混著紛亂的馬蹄聲，根本就聽不清任何信息，只能看到亂鬨哄的場面和鬧哄哄的雜音。
而與此同時，馬上的馮劫看到了越靠越近的趙偃，同時也看到了馬車內凝眸相望的趙詩雨，頓時心思一轉：「不行，我得替君上……！」
思定，馮劫立馬看向周遭，連聲吩咐道：「多去幾個人，趕緊把趙偃那小子給我攔下來！」
「喏！」一聲令下，又是五六人脫離了使團的隊伍，朝著趙偃方向駕去。
「小雨~~我……」趙偃本來還欣喜這越來越近的距離，誰曾想秦國使團居然又派出了一隊，迎著面就撞了過來，看樣子是想要硬碰硬把自己給逼下來。
看到這裡，趙偃連忙凝神戒備，偷瞄著前後夾擊而來的兩方護衛，思索著脫身之路。
只不過，縱使趙偃今日超常發揮，也擋不住越來越多的護衛圍堵。
這一次圍來的五六人，看到趙偃又準備開溜，其中一人手中摸出一塊石子，雙指施力，石子瞬間電射出去，直接擊在了趙偃的馬頭上。
「喱嚦嚦~~」馬兒嘶鳴之聲響起，趙偃身下的馬突然停下了奔跑，高高抬起了前半身，長長嘶鳴了一陣。
「吁~~吁~~」趙偃費力才控制住受驚的馬兒，手中長鞭雖然數次揚起落下，但是馬兒卻紋絲不動，打著響鼻，根本就沒有動靜。
「可惡！」趙偃看著圍上來的眾人，當機立斷跳下馬，直接邁開腿往前奔去，絲毫不懼怕迎面賓士而來的馬匹。
而這一幕，被圍上來的使團護衛看到，見趙偃捨生忘死一般朝著自己幾人奔來，因為擔心馬蹄誤傷這位趙國太子，到時候難免又要扯皮，耽誤使團行程，幾人頓時也顧不上攔阻，連忙全力控制住身下的馬匹，這反而給了趙偃突圍出去的空檔。
趁著面前幾人手忙腳亂之際，趙偃從馬蹄當中鑽身而過，直接繞出了幾人的圍堵，徒步朝著趙詩雨的馬車奔去。
「小雨~~~小……」看到近在眼前的馬車，趙偃欣喜若狂，徑直向前，嘴裡還呼喊了幾聲。
「嗖嗖嗖~~」突然，身後傳來一連串呼嘯聲，趙偃心裡一震，還未來得及回頭，就被身後飛來之物纏在了身上，繞了好幾圈。
「！！」趙偃手腳被縛，身上被精鍛的鏈鎖纏了個緊，舉步維艱，就連安安穩穩地站在原地都很是艱難。
回頭瞧見朝自己奔過來的眾人，心知自己已經沒法再往前了，趙偃頓時心神一沉，扭頭朝向不遠處的趙詩雨喊道：「小雨，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從秦國接回來的！我一定會救你回來，我以趙國太子之名保證……」
正在趙偃朝著趙詩雨保證的時候，身後的兩方護衛，也趕到了跟前。
「喊啥喊啥~~你以為你是趙國太子就能衝撞我秦國使團了嗎？信不信我們打你一頓他趙王都沒話說？！」
「爾等惡漢，休要傷害我家太子，給我滾開！」
「哎呦~~又來了一幫人，怎的？自己管不住人還不讓我們替你管管了？」
「放開我家太子，要不然別怪我們不客氣！！」
「怎的？打一架？？」
「……」
鬧哄哄的現場，各方色厲內荏地叫囂，一時也蓋住了趙偃的衷情之言……
趙詩雨看著那邊亂鬨哄的場面，耳畔迴響起的全是各方的哄亂打鬧聲，趙偃的喊聲被淹沒在身後的一片哄鬧當中，根本就聽不清。
「？？？」一臉懵逼的趙詩雨，就這樣趴在窗前，愣愣看著趙偃被趙豹派來的護衛隊扛在肩上，沒有一丁點兒反抗能力就被扛了回去。
就在趙詩雨跟小綠奴一同發獃的時候，馮劫策馬從後面趕至，恰到好處地擋住了趙偃，笑眯眯地說道：「讓公主受驚了……」
「沒事~~」趙詩雨搖了搖頭，隨後面向馮劫，疑惑相詢：「趙偃剛才喊什麼呢？」
「公主沒聽到？」馮劫有些詫異，隨後反應過來，這馬車之內確實不比外面聽得清楚，再說剛才那場面也確實是亂。
想到這兒，馮劫當即應聲，嬉笑著說道：「公主沒有聽到，那就再好不過了！趙偃太子向來對我秦國使團有些誤會，剛才竟然還追著我使團大放厥詞，出言不遜，那話語當真是有辱斯文，粗鄙啊~~」
「公主沒有被污及玉耳，也算是幸甚！也就無須再聽一遍那粗鄙之語了……」馮劫笑容滿面，穩重地道出了方才的「所聞」，話里話外平淡得很，沒有一絲波動。
「哦……」趙詩雨半信半疑地看了眼馮劫，顯然沒那麼好忽悠。剛才那趙偃明明是沖著自己喊的，從表情上看可不像是在罵街呦~~
不過這些事情，趙詩雨本就不在乎，管他趙偃說了啥，反正跟自己也沒什麼關係！
就這樣，經歷了這麼一個小插曲，使團繼續朝著魏國方向前進。
夜晚，太子府上。
趙偃悶聲坐在桌案前，一言不發，不停地端起酒樽往自己嘴裡灌，渾身的酒氣，就連動作都晃晃悠悠的，看上去就已經醉熏入心。
醇香的酒液在晃蕩之間，灑在了桌案之上，將那一盤盤佳肴都浸濕，變得不堪入口。
趙偃再度飲下一樽，拎起酒壺，準備再次填滿。可惜晃蕩了下，酒壺之中卻空空如也，放在桌案上的酒樽都被酒壺碰倒，仍舊沒有倒出來一滴酒。
趙偃臉龐醉紅，將酒壺拿到眼前，直勾勾的眼珠子朝著裡面探，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了過來，一把將手中的酒壺扔了出去，重重砸在了門框上，高聲喊道：「人呢~~給我拿酒來！」
寂靜的深夜，聲音傳得很遠，等了良久，才有幾聲迴音。
趙偃後仰在坐塌上，雙手后撐，愣愣地看著屋頂發獃，似乎陷入到了回憶當中。
良久，房門外傳來輕輕的步履聲，來人手捧酒壺，來到了趙偃的跟前，聲如嬌鸝，溫軟可人：「殿下，酒來了！」
聽到聲音，趙偃渾身一顫，緩緩坐起身，看向了桌案旁將酒壺放在桌案上的那個容貌嬌美的侍女。
「你是誰？」趙偃眼睛迷離，看著眼前有些陌生的面孔，一時有些反應不及。
「殿下，婢子是府上的侍女。」那侍女聽到趙偃相詢，連忙低頭回應。
趙偃看著眼前低頭的侍女，突然感到有幾分熟悉，當下吞吞吐吐，滿臉眯瞪，滿是醉意地問道：「你……你以前是什麼人？為什麼……為什麼……看你有些熟悉？？」
「回……回殿下……婢子……婢子以前是花月軒的良人……」侍女渾身戰慄，小心翼翼地搭話，生怕會被面前的太子厭惡：「先……先前太子殿下查封花月軒當日，婢子也在場，是殿下救了我等。之後嬴凰公主為我等贖身，婢子感念太子殿下恩德，也就沒有入百花樓，而是到太子府當了侍女。」
「即是我府上侍女，為什麼我沒見到過你？」趙偃大著舌頭，晃悠地看著眼前的侍女，眼底一片迷茫，像是內心即如此，又像是滿懷枯寂。
侍女抬眼看了看趙偃，眸光閃爍了下，眼底一片柔和，溫言說道：「殿下沒有看到我們，是因為殿下的心中，只有一個人存在……」
說著，侍女的眼中，還浮現出一抹羨慕，彷彿在羨慕那個能獨佔太子整個心的女子，羨慕那個站在自己觸目不可及的高處，擁有著自己夢寐以求的所有的人。
「……」侍女的話，讓趙偃突然低頭沉默，愣愣地看著桌上的酒樽，驀然艱澀地咧了咧嘴，繼續抄起酒壺，直接灌了起來。
侍女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目中滿是對趙偃的溫情和痛惜。
「殿下……」眼睜睜看著趙偃要將一整壺烈酒灌下，侍女擔心之下，忙焦急地喚了一聲。
趙偃不管不顧，依舊執著地將一整壺烈酒倒下，清澈的酒液不時溢出，淌下浸濕了衣衫。
「啊哈~~」一壺烈酒下肚，趙偃的心中卻並未感受到輕鬆，空蕩混亂的腦海，令人身心俱疲。
「去~~再去拿一壺，不，再拿三壺酒！」趙偃粗聲粗氣地吩咐道。
「殿下……」侍女滿臉擔憂地喚了聲。
「去！！」趙偃語氣不可置否，甚至還帶上了些微的怒意。
「……」侍女滿臉的委屈，望著看似要發怒的太子，不敢再言，起身低著頭轉過身，下去拿酒。
只是，在侍女轉身的一瞬間，趙偃的目光投射過來，從侍女的側顏，看到了那一分讓自己魂牽夢繞的樣子。
「小雨……」獃獃望著侍女離去的趙偃，愣神不已，良久才從嘴裡跑出這一句。
是夜，漸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