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株」來了
「嬴凰公主？」
大殿之上，再次響起了淅淅瀝瀝的交談聲，所有人都滿臉的迷茫，詫異驚疑。
從古至今，還少有聽到過這朝堂大殿之上，有女子登堂講說的。
「小雨怎麼來了？？」平陽君趙豹在聽到外面的通稟聲之後，眉宇微微聳立，擰成了疙瘩，不經意掃了眼神態異樣的馮劫，心中充滿了疑惑：「難道小雨是為了秦使來的？」
而一旁，本來因為被人打斷而心有不悅的馮劫，一聽到這個消息立馬瞪大了眼睛，那一份不悅瞬間跑得沒邊兒，一顆心也隨之懸了些許，有點子忐忑，不知道這位主子此次前來意欲何為。
早在昭襄王時期，秦國朝堂之上就有很多關於嬴凰公主的傳聞，不說其他，單就歷代秦王對合信商會的曖昧態度，都足以說明一些東西。
再加上現如今的秦王嬴政，那名義上可是這位公主的門下學子，更何況一些朝臣之間的八卦猜想，使得嬴凰公主的形象和身影在秦人的印象中越發尊崇，就比如在馮劫的心目中，那可是肩比王上的存在！
畢竟，這一次出使臨行前，家父馮去疾可是再三叮嚀：哪怕是你自己缺胳膊少腿，也得把公主全須全尾地恭請回來，要是半路上讓其受到半分委屈，你就在王上面前自求多福吧！老子我都救不了你！！！
所以說……馮劫心中惴惴，難免有些局促，不知道嬴凰公主的到來，會不會為當前的局勢增添一些變數。
這大殿上的各方勢力，都在細細思忖著、盤桓著嬴凰此來的目的。身為這場漩渦正中的合信商會，他們到底要怎麼應對？
顯然，趙王在堂上也想到了什麼，不著邊際地掃了眼堂下的馮劫，緊跟著朝殿外吩咐道：「帶她進來吧！」
「喏！」殿門口，一侍者恭謹屈身致禮，隨即退了下去。
大殿之上，再度陷入了詭異的寂靜當中。所有人都目光微閃，翹首以盼，期待著那位名滿天下的宗室公主現身。
而在趙人的心中，或許還帶有著幾分期待，期待嬴凰公主的帶來，能夠為趙國解決眼下的困境。
畢竟秦王嬴政歷年來的謀算伐交，已經讓趙國看到了這位少年君王的手段老辣，如今的趙國對上這樣的秦國，硬碰硬的結局之下可謂凶多吉少。或許就連趙王，都對此抱有幾分觀望的心態……
沒過多久，大殿之外隱隱傳來了輕盈的腳步聲，殿內眾人心神一震，不約而同地移轉身子，目光透過門檻，望向殿外那由遠至近越發清晰的麗影。
身著大雅長裙，青玉花簪束頭，一頭烏髮自然垂下，蓋住了柔婉的肩膀，幾縷細碎的青絲，順著溫潤如玉的修長脖頸自然垂下，翩若驚鴻。
蓮步輕挪，溫文儒雅，雖是女子之身，但是周身卻有著殿內眾臣都比不上的文人才氣，讓人自心底仰慕尊崇，軒昂氣度更是令眾人在其面前自然而然地低頭，不敢直視那一雙夭夭清眸。
「馮劫，見過公主！」待倩影步入朝堂之中，馮劫率先拱手對之，躬身見禮，同時還不忘遞去一個眼神兒，示意一切都還順利。
見狀，趙詩雨眼中眸光一閃，隱晦地劃過一分笑意，隨即來到堂前，站在馮劫的身前一步，朝著趙王殷殷一禮，正色祝頌道：「宗女趙詩雨，拜見王上。」
雖說有趙王親封的「嬴凰公主」之名，但是合信府跟王族的關係，那懂得人都懂，這麼些年趙詩雨的公主名號傳遍了天下，只是少有人知道，合信君早就已經不是趙氏宗族之人了，儘管有趙氏封君，儘管趙詩雨明面上說是宗室公主，但是他們卻都未入祖籍，不入宗廟，為士民籍，就連趙王也都快忘了這一事實。
不過眼下，趙詩雨以「宗女」自稱，既不是與宗族完全隔閡的「民女」，也不是順諂君王親封的「公主」，卻恰到好處地在趙王面前表明了一個態度：雖說合信府與王族不合，儘管我們已經脫離了宗族，但是本質上，卻仍是宗族之人。
這是讓趙王放下芥蒂之心，專心聽取接下來言論的基礎！
很顯然，當趙王聽到趙詩雨的拜見聲之後，眉眼隨之一亮，臉上的褶皺也撫平了些，崢嶸的稜角也柔和了不少。
「好了，無須多禮！」趙王笑容溫和地看著趙詩雨，態度親懇得很，許是因為方才趙詩雨的表態，又或許是因為眼下那一張記憶深處的熟悉面孔，讓趙王一時有些感懷。
相較於趙岳而言，趙詩雨在趙王心中的形象肯定要溫和不少。當然，這前提是趙詩雨沒有胳膊肘外拐，老老實實順應王族之意，成為宗室的太子正妻！
「謝王上！」聽到趙王那略微柔和的聲音，趙詩雨心裡有了底，當下低頭謝過，然後面向一旁的平陽君趙豹，恭敬持禮問候：「小叔祖！」
「嗯！」朝堂之上，趙豹也不好多說什麼，點頭微笑了下以示回應，就是在這等前情不明的情況之下，笑容當中也帶有些隱憂。
趙詩雨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心知小叔祖是擔心自己，一時不免有些惆悵。
趙國，還是有關心自己和父親的親人在……只是，自己終究要在他們的心頭上扎一刀，這是為了合信府，為了秦國，也為了趙國，更是為了天下萬民！
想到這裡，趙詩雨目光一定，放下了心中的包袱，神情肅然，轉身面向趙王。
恰逢此時，上首位的趙王出聲道：「你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吧~~」
說著，趙王還撇過眼看了下馮劫，目中劃過一絲冷芒，顯然方才馮劫對趙詩雨使眼色的一幕，被趙王看了個當面。
當然，趙王也不會就這麼「草率」地下定義，認為趙詩雨與秦國使臣早有預謀，這一切，都得看接下來趙詩雨的答覆。
隨著趙王話音剛落，大殿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攏了過來，看向了正中的趙詩雨，或心有期待，或屏住呼吸，等候著這位正主的高論。
當此之時，趙詩雨鵝頸輕抬，看著上首位的趙王，輕啟唇舌：「秦臣使趙，邊境大亂，六國合縱之盟已岌岌可危，詩雨此來，便是為解決這一問題！不過在此之前，詩雨想告知諸位一事……」
「就在詩雨進宮之前，合信商會收到了來自韓國的一些消息，秦國大將蒙驁，此刻已經親率秦國二十萬精銳，自滎陽之地東進，過修魚，直撲魏國大梁而去！」
此言一出，後面的臣子們瞬間就嗡嗡了起來，對此頗為震撼。
「什麼？秦國下手這麼快的嗎？」
「秦國使臣還沒有回國呢，邦交還未議定，怎麼現在就出兵了？」
「難不成秦國是想以此逼迫我趙國嗎？可惡啊！」
當此之時，趙國臣子一脈，平陽君趙豹身後，司空蕭默立馬就站出來質問馮劫道：「馮劫，你秦國究竟想幹什麼？邦交還未落定就擅自出兵，你秦國到底還有沒有和平邦交之心？？！」
「蕭大人~~」馮劫本來在一旁提心弔膽地等著趙大小姐表達意見呢，結果冷不丁被蕭默正對面彪了一頓，那心裡一下就不爽了，當即陰陽怪氣地反駁道：「這事兒跟我有何關係？我馮劫是使趙之臣，蒙驁將軍是攻魏的統帥，我們兩者本就是各司其職，我怎麼知道蒙老將軍什麼時候出兵呢？」
「你！！」蕭默氣得牙痒痒，恨聲反問道：「你不是說我趙國同意你秦國的條件以後，就退兵不追究了嗎？現在魏國被伐，我看你秦國就是強壓我六國！！」
眼見蕭默的言辭愈發激烈，馮劫連忙擺手勸慰道：「蕭大人莫要激動~~我雖然說過不追究的話，但是也沒說過在此期間我秦國就不出兵了呀？出使趙國和攻打魏國，這本就是不搭噶的兩件事，怎麼算是我秦國以勢壓人呢？蕭大人委實是多慮了~~！」
「無恥！！！」蕭默吹鬍子瞪眼，跟隨旁邊的臣子一同惡狠狠地逼視著馮劫，那眼神恨不得將馮劫給扒皮抽筋嘍！
「好了！！」關鍵時刻，還得看上面的趙王。
只見趙王陰著臉呵斥了一句，制止了下面無意義的爭端，隨後轉臉看向堂下的趙詩雨，沉聲問道：「小雨，你方才說有解決這一問題的辦法？說說看吧！」
這下，堂下瞬間靜謐無聲，都翹首以盼，靜靜地看著趙詩雨。馮劫一顆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兒，就生怕這位主說錯一句話，到時候出了岔子入不了秦，那麼自己估計也沒臉回去了……
「當下時局不利，要想安然破局，唯有一法，那便是由我一人入秦，全了秦國之願！」當此之時，趙詩雨面對眾人凝如實質般的視線，不慌不亂，認真道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咕嘟~~」一旁的馮劫聽到這話，眼睛都瞪直了，眼底的不安越加強烈，當下連忙轉頭看向上首的趙王，頓時心中一沉……
趙王的臉色，當真是比木炭還要黑呦~~這人的臉竟真能如此「黝」然……馮劫的一顆心，撲騰撲騰跳個不停，明顯快了一檔不止，腦海當中不住地禱告上天，祈求命運的眷戀！
「絕對不行！！」這時，就在馮劫禱告的時候，另一旁的趙豹憤然出聲，語氣凌厲地反駁了趙詩雨的提議，目中隱隱有些慌亂，定定看著眼前的孫兒，厲聲喝道：「趙國還沒有到如今之地步，秦國若真要發動大戰，我趙國大不了跟著打就是了！你還年少，不知這國與國之間的陰暗，朝政之事也與你無關，趕緊回府去，莫要再想這些事！」
說著，趙豹還隱晦地朝著趙詩雨使了個眼色，眼底的擔憂毫不掩飾，厲聲呵斥令趙詩雨退下。
其實，縱使趙豹不說，趙詩雨也能從趙王的臉上看出端倪，在自己的這個說法出來之後，趙王的眼裡浮現出了些微的殺機……
誠然，在「戰」與「和」的對立之下，選擇「和」是最為安穩的辦法，雖然此舉會讓趙國被迫讓出本國宗室之明珠，這明珠更有可能助秦強秦，但是能夠保住國之聲望，不耗物力國力，這是最為穩妥的辦法。
此外，若是擔心秦國富強，那也可以表面上答應，然後待秦使出走之際，將強秦之希望扼殺在半道之中……
既能應付秦國，保全趙國自身。更能避免秦國因此而盛強，聽上去多麼順耳！
若是趙詩雨真就強行勸趙王答應秦國的條件，那上述這些事，不是沒有可能發生！
這也是，馮劫為何心顫禱告，趙豹為何厲聲呵斥也要讓趙詩雨離開的根因！
不過，趙詩雨能夠來到此地，在這大殿之上顯露頭臉，顯然不會如此冒失……
當下，趙詩雨朝著趙豹溫婉一笑，示意其安心，隨後望向上首臉黑如炭的趙王，輕聲說道：「詩雨自知，此法有傷我趙國王族之尊嚴，但六國合縱之盟的重要性，對趙國自身更為重要！為此，詩雨認為，因此一事而使得六國彼此心生間隙，於國於民皆不利！」
聽到這話，趙王臉上的陰暗稍退了些許，但是眼中的深沉，依舊牢牢盤桓。
堂下，趙豹和馮劫一臉擔憂地望著趙詩雨和趙王，心中始終綳著一根弦，沒敢放鬆片刻。
趙王見狀，定定地看著趙詩雨，臉色明晦不定，讓人摸不著底，問道：「所以，這便是合信府的答覆？」
一縷滲人心脾，寒入骨髓的氣勢，從趙王身上悄然散開，傳盪至整個朝堂大殿，群臣瞬間噤聲。
「……」底下，趙豹與馮劫不約而同地身形一顫，心中不詳的預感越發強烈。
那能讓朝堂都靜謐無聲的壓迫力，趙詩雨對此，卻巋然不懼，眼見趙王喜怒不定，趙詩雨還嬉笑著回道：「若僅僅如此，自有秦國使臣操心，詩雨又何必親臨朝堂呢？」
「小妮子……」趙王心中暗念了一句，對趙詩雨那賣關子的作態表示不滿。
而見到趙王臉色不善，趙詩雨也知道這位趙王的耐心有限，當即引出話題，詢問道：「王上可否告知詩雨，六國合縱抗秦，迫使秦國不出的目的，究竟為何？」
「現在是本王聽你講說，在這大殿之上，休要東拉西扯，有話便說！」趙王心知趙詩雨這妮子辯論無雙，巧舌如簧，一張嘴說得墨家巨子都無言相對，若是被拉入對方的算盤當中，自己怕是被忽悠得不知道東南西北，當即冷面相對，沉聲喝道：「有何話速速道來！莫要拐彎抹角！」
「嘿嘿~~」趙詩雨輕輕一笑，見趙王不吃這一套，也不氣餒，當下自顧自言說道：「此前五年，六國勾心鬥角，波雲詭譎，相互算計征伐，從未止戰休兵。反倒是秦國，在此期間趁著六國不和，數次舉兵攻伐，皆大有所成！」
「而去年的六國合縱，也是諸王在看到六國與秦國的力量對比越發懸殊，驚懼之下的無奈之舉，為的便是全力封鎖住秦國東出之路，為六國爭取到休養生息，恢復國力的時間！這才有了秦國五年不出的七國協約！！」
「……」上面的趙王不說話，底下的群臣夾緊嘴。
見狀，趙詩雨傲然一笑，語氣堅定且充滿自信，環視了周遭一圈，再度看向趙王，一字一頓地說道：「六國合縱，傾百萬之兵封鎖成皋數月，也不過換來秦國五年不出的條約！若是我說，我此去秦國，能夠讓秦軍十年不出函谷，王上可願相信詩雨？！」
靜！大殿之上，連呼吸聲都停滯了下來。所有人都無比震驚地看著趙詩雨，久久難以回神。
「公……公主，這……咕嘟~~」馮劫好不容易緩過神，看著滿臉自信的趙詩雨，驚得魂都差點不附體，連忙磕磕絆絆地出聲，想要詢問一番，但誰知剛一張嘴，就被趙詩雨一個眼神兒掃過來生生掐滅，咽了口唾沫沒敢再出聲。
「……」上首的趙王眼睜睜看著這一幕，心中本還震驚得無以復加，但是當看到馮劫被趙詩雨一個眼神嚇得閉上了嘴，疑心頓起，忍不住出聲詢問道：「這麼大的事情，你有把握？莫不是搪塞本王之語？！」
說完，趙王還滿是懷疑地看向趙詩雨，心裡止不住地犯嘀咕：嬴政都回去秦國四年了，現在更是秦國的王，就憑你一句話，能讓秦國十年不出？？嬴政那個小兔崽子還會聽你個小妮子的話？？？
說實話，這事兒要是真的，那趙王手把手扶著趙詩雨出城，一路派遣大軍護送，絕不會阻攔！但是萬一，這都是趙詩雨為了入秦而編的謊言呢？這誰說得准？
只是當趙王看著馮劫那一臉的震驚神色后，心中也為之一動，看樣子方才趙詩雨說的話，秦人也不知道！
這時，被趙王質問的趙詩雨回話了：「有無把握，以及如何去做，這些都是詩雨的事情，王上無須擔心！此外，若是王上不相信，那麼詩雨願在這大殿之上，為我王保證：若是今後六國安寧息兵的前提之下，秦國舉兵東出崤函，攻佔六國的話，那麼我合信商會上下各部，將盡數歸於宗族！」
「什麼？！」此言一出，平陽君趙豹嚇了一跳。
合信君憑什麼能在趙國跟趙王硬懟不慫？除了聲望之外，就是代表著民意的合信商會！趙詩雨竟然拿這個關乎身家性命的東西拿來賭，這這這……
「好！！本王答應了！！」在趙豹還驚詫之時，上面立刻傳來了趙王鏗鏘有力的答覆，伴隨而來的還有那一聲熟悉的拍案之聲！
「這……」這一下，不光趙豹震驚，馮劫乃至全體趙國臣民，除了軍方那幾個頭腦耿直的將領，其餘都陷入了獃滯之中。
「謝王上信任！」趙詩雨嬌笑著應聲，一點兒也不留戀，乾脆得很。
堂上，趙王臉上的陰霾已經消散不見，明燦的笑容滿面，讓人看不出眼前這人是方才那個渾身陰寒殺氣的王。
與趙詩雨的賭約，在趙王看來，對趙國來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若是趙詩雨真如她所說的那樣，能讓秦國閉關十年不出！那等到十年之後，六國的國力定會上升不止一個層級，屆時哪怕秦國也農兵興利，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被動！
而要是趙詩雨沒有成功，那合信商會的併入，將極大提升趙國的國力，屆時同樣有利於合縱伐秦，怎麼算都不虧！
想到這裡，趙王臉上的笑容愈加燦爛。
同樣的，堂下趙詩雨臉上的笑意，也逐漸變得深遠……
這世上，可不是只有刀槍劍戟，金戈鐵血，才叫做戰爭！殺人不見血的鬥爭，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