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真·守株待兔
傍晚,合信府內。
「好累啊~~~」幽靜的小道上,趙詩雨走在前面,一點一點往清荷院挪去,腳步深沉無力,滿臉的疲憊,時不時還哼哼唧唧出聲,看上去就很疲憊的樣子。
身後,綠奴依舊精神抖擻,見到自家小姐腳步踉蹌,連忙上前攙扶著,生怕主子摔在地上。
「哼哼~~」有了軟妹子扶著,趙詩雨的心裡別提多美了,就連酸痛的腳底板都舒服了許多,整個人巴在綠奴的身上,悠哉悠哉地往清荷院晃悠去。
不多時,一主一仆就到了卧房門前,趙詩雨彷彿看到舒適的床榻近在眼前,當下撐起一口氣,滿臉興奮地蹦上台階,一腳跨過門楣,還偏過頭朝著身後的綠奴說道:「綠奴~~給小姐我打點溫水,天色不早了,早點洗洗就睡……」
話說到一半,便生生卡住。趙詩雨僵硬地停頓在原地,一隻腳都沒敢落下來,瞪大眼睛看著屋內坐塌旁端坐的那人,愣神了良久。
「回來了~~」屋內,趙岳臉色冷凝,正襟危坐在桌案前,眼睛注視著剛剛進屋的女兒,眼底古井不波,張口平淡地道了句。
歲月匆匆,四年來,趙岳的鬢角間也添了些白絲,不過精神氣依舊充沛,神采奕奕,面色紅潤有光,整個人坐在那裡充滿威勢,天下間名聲遠揚的合信君,看上去就像是那麼回事兒。
「咕嘟~~」趙詩雨光潔的下巴一揚,艱難地吞了口唾沫,很顯然沒有想到自家老爹竟然會在這兒等自己,被將了一軍,一時難免有些措手不及,臉上也爬上了幾分慌亂之色。
「心虛了??」許是聽到了女兒咽唾沫的聲響,趙岳嘴角微揚,似笑非笑,目中光芒閃動,說不上來是生氣還是高興,讓人心裡沒底。
「嘎嘣!」一聽這話,趙詩雨連忙合上牙關,臉上神情復歸於平淡,一連三步奔到了趙岳身旁,乖巧地抬起小臉,甚至還帶有些浮誇,眉眼彎彎,嬌笑掩飾:「老爹~~都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沒歇息呀~~~」
嬌聲嬌氣的聲音,讓一旁站定的綠奴不禁側目,臉上還一副見鬼的表情……
對此,趙岳卻是絲毫不買賬,對女兒的撒嬌充耳不聞,扯著嘴笑問道:「呦~~你還知道現在很晚了呀?為父可是一天都沒見到你的影子,還以為我家小雨在外面忙著找貴婿呢~~」
一張口就是老丈人了……
「……」趙詩雨皺巴著小臉,看上去很是不忿,當即反駁道:「爹啊~~你說啥呢?女兒今天白天一天都在酒樓對賬呢!」
「哦?這麼辛苦~~」趙岳眉宇一挑,似是有些詫異,當下將桌案上的一盤珍果端到了趙詩雨面前,笑著說道:「忙了一天了,要不要吃點果子?」
「嘻嘻~~」趙詩雨還以為這一回糊弄過去了,眼睛笑成了月彎彎,津津自喜地伸手掏了個果子,塞進了嘴裡。
「呀~~這是什麼果子?還怪好吃的嘞!」入口的酸酸甜甜,讓趙詩雨身心一醒,渾身的疲憊感也隨之消退了些許,當下忍不住出聲問了句。
趙岳將果盤放下,看著女兒吃得香甜,微微一笑,饒有深意地回道:「王振那小子派人送來的,說是開春的崤山珍果,知道你愛吃,特意讓人送到清荷院了……」
「吧嗒……」趙詩雨咀嚼不停的小嘴立馬停下,手上的半拉果子也隨之掉落在地,小眼神兒上揚,瞅了瞅自己老爹,看那隱晦不定的神情,就知道今天少不了一頓打了……
一想到這裡,趙詩雨眼睛連忙四下飄動,掃了眼四周,沒有發現那根記憶中的陳年藤條,輕呼了一口氣,揪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說吧,到底溜到哪裡去了?!」這時,趙岳的聲音響起。
趙詩雨連忙端正看去,迎著趙岳眯著的目光,精神一振,片刻之間就思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當即端端正正地跪著,神態恭謹,小聲嘟囔道:「百花樓……」
說著,趙詩雨眼睛都閉上了,準備迎接慈父的腦瓜嘣。
「唉~~」只不過,這一次聽到女兒出去鬼混的趙岳,卻並未惱羞成怒,只是微微一嘆。
「(°ー°〃)??」趙詩雨聞聲睜開雙眼,見到此處,一時有些詫異。
與此同時,趙岳在嘆息之後,整個人彷彿蒼老了許多,臉上也充斥著憂心和不舍,輕聲說道:「你長大了~該有自己的空間,為父也不能管束你一輩子。」
「老爹~~」趙詩雨愣愣地回了聲,看到趙岳這般模樣,突然感覺心裡很是難受。
「秦國那邊有消息了,秦王月前就已經派出了使團,你也應該知道了吧……」女兒的低聲呼喚,趙岳並未回應,而是說起了另外一事。
「女兒知道……」趙詩雨輕聲回了句,父女二人一答一應,雖沒有煽情的溫言細語,但是這其中的關懷和擔憂,卻分毫不差。
「雖說秦王這一次大手筆謀算趙國,得了先手的聲由,但是想要通過交涉來決定你的去留,恐怕這還有些不足……」趙岳沉聲分析道。
說到此,趙詩雨沉吟了片刻,輕聲回道:「奉天閣與趙王的謀秦之策,已經成了秦國掣肘趙國朝堂的籌碼,這一次秦國的算計,足夠讓趙王心存忌憚,不敢妄動!當此之時,女兒心中已有思量,屆時登殿陳明利害,最起碼有八成的把握!」
「這樣一來,怕是更會引起趙丹的忌憚,為父怕他情急之下,對你不利啊!」趙岳不無擔憂地說道。
「合信商會這八年來韜光養晦,如今已經是天下商道之首,萬民生息相關,更不提天下人對我合信商會的信仰和愛戴。在這等民意加持之下,即便是七國心有不軌,也不見得敢貿然行大不韙之事!」趙詩雨傲然言說,對此很是自信。
緊跟著,趙詩雨繼續說道:「此外,女兒白天去見了墨家巨子,向巨子說起了入秦一事。墨家順時應人,到時也會是我們的助力!」
「墨家?你怎麼知道墨家的動向??」趙岳聽到這裡,心裡瞬間察覺到了不對勁兒的地方,當即詢問。
「額……這個……」趙詩雨瞬間卡殼,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轉,眼瞅見趙岳的臉色愈加陰暗,連忙扯開話題:「老爹,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我準備怎麼相勸趙王嗎??」
「……」趙岳眯了眯眼,沒有再深究,而是順著女兒的話風問道:「哦?怎麼勸?」
見趙岳不再糾結於墨家,趙詩雨連忙笑嘻嘻地回了句:「您知道守株待兔嗎?!」
「守豬待兔??」趙岳單邊眉毛一挑,一副很詫異的表情,疑惑道:「守著你這頭豬,看那個兔崽子敢上門來嗎?難不成你要答應跟趙偃聯姻??」
「嘎??」趙詩雨一呆,兩眼瞪大,愣愣地看著自家老爹,心中壓不住地萬分激蕩:這TM簡直是神經級理解啊!
「不是~~~」趙詩雨哭笑不得地反駁,一臉無語地解釋道:「是守株待兔~~株,木樁的那個『株』,韓非書裡面那個~~~」
「哦~~我知道!你說~~」趙岳假惺惺地應了一聲,眼皮子都沒眨一下,當即劃過這一話題,有點兒想混過去的意思。
「……」趙詩雨頓時有些無奈,嘟嘟囔囔地抱怨了一句:「老爹,你把女兒當什麼了?釣金龜婿的魚餌嗎??」
「咳咳~~沒有沒有~~」被自家女兒點破,趙岳的臉上也多了幾分紅潤,有些不好意思。
「哼~!」趙詩雨白了一眼,當下臉有不忿,悶聲解釋道:「去年六國合縱,逼迫秦國簽下五年不出的協議,為的就是遏制住秦國東出之心,好乘機休養生息,壯大自身,以期恢復以往的國力,一爭天下。」
「所以在六國沒有絕對的把握抵抗秦國之前,能夠迫秦不出減少征戰,這才是六國合縱的重中之重!這也就是那個『株』!!」
「而那個『兔』,就是秦國!也就是說,在沒有絕對的把握對付秦國之前,六國心中的最理想狀態就是震懾秦國東出之心,令其不敢肆意出兵征伐,從而得到喘息之機。」
「但是如今,秦國借趙國犯邊之事,作出一副開戰的姿態,就是想要攻破六國賴以拖延時間的『株』,讓六國在弱勢之時對上盛強的秦國,以六國的軟肋來進行談判!」
聽到這裡,趙岳若有所思地念道:「六國為了爭取到安穩發育的時間,必然不會為了趙國與秦國撕破臉面,秦國也就有機會在不驚動六國合縱的前提下,向趙王提條件!」
「嗯!」趙詩雨笑著點頭,璀璨的星眸當中流光溢彩,吃吃笑道:「小政子的長進很大!知道尋找破綻以攻全局,只是單憑此,結果依舊難說,畢竟以趙王仇視秦國的脾性,讓人把不住脈絡。」
「不過……」趙詩雨話音一揚,悠然地道:「六國所圖為何,我們已經清清楚楚。既然六國想要一根能夠震懾秦國不敢東出的『株』,那我便順從六國所想,給他們一個絕對無法拒絕的條件。到了那個時候,趙王不但不會阻撓我入秦,指不定還會派軍隊一路相送呢~~!」
這個時候的趙詩雨,滿目風華,傲世絕麗,仿若高高在上的神祇,居高臨下,謀算著腳下的人間,眸中那智慧的鋒芒,更是令人不敢輕視。
趙岳眼看著這一幕,腦海中想起女兒這些年的布置和精心謀划,知曉這一切已經到了時候,沉聲問道:「你讓王永王貴這些年東奔西走準備的東西,就是為了這一刻吧?」
「不錯!」趙詩雨乾脆地應了下來:「合信商會已經將所有的事務都準備妥當,接下來,就到了驗證成果的時候了!」
趙岳心知女兒這些年的籌算到底是如何驚心動魄,到了這個關頭,人父的憂愁湧上心頭,一想到女兒將要面對的風雨,縱然是名揚天下的合信君也不免憂心忡忡,沉聲說道:「這會很難……縱然以後得到秦王的全力支持,但這是與天下為敵,小雨你……」
「爹~」趙詩雨打斷了老爹的憂慮,回以柔美的笑臉,語氣雖輕,但卻充斥著令趙岳所動容的堅定:「秦國一統天下之路,本就是與天下為敵。事情再難,到頭來也要有人去做,那麼由誰去做,又有什麼差別呢?女兒這麼多年的布置,就是為了這一天能儘快到來,您應該知道的!」
「為父知道……」突兀地,趙岳沉聲點頭,眼中儘是心疼,不過看著滿目堅定的女兒,趙岳也隨之放下了擔心,不想在此刻讓女兒背負任何包袱,當即舒了一口氣,輕聲說道:「既然你心意已決,為父便不再多言,這一切縱然是你的選擇,但是在你的身後,有為父撐著,有合信商會撐著,莫要太勞累自己,知道嗎?」
「女兒明白!」趙詩雨暖心一笑,看著一字一語都透露出沉重關懷的父親,心中也是異常地感動,這種感覺,真的很好。
「以後到了秦國,人生地不熟的,要想行事順遂,終歸是要有一些親信,想好要帶誰去秦國了嗎?」趙岳說起了此事。
「商會的話,就王永王貴兄弟二人吧!他們這些年置身於我合信商會的一些隱秘行當,我用起來也順手。」趙詩雨說著,突然想起了什麼,又補充了一句:「哦對了~~魯予大師手藝精湛,精通機關術,留在我合信商會也沒有用武之地,我這一次會把他也帶著!」
「就這三人?」趙岳有些疑惑地問道:「雖說秦王與你有舊,但是秦國朝堂卻不見得會認你這個外來的公主,到時候用人之際,豈不會捉襟見肘??」
聽到此,趙詩雨輕輕一笑,說道:「合信商會遍及天下,各國都有商會眾人為我驅使,我需要的也不過就是能夠獨當一面的領班,王永王貴二人身為金玄管事,不管是能力還是身份都夠用。再說了,秦國還有趙厚在呢~~」
「嗯!趙厚執掌秦國分店這些年,確實做得不錯!」趙岳聽了后也是連連點頭,對女兒的打算也是滿口稱是。
不過緊跟著,趙岳又輕聲說道:「事務方面有他們協助,確實不用擔心。不過你此行路遠,這一路上還不知道有什麼危險呢,就讓蕭閆領著一隊暗衛,跟在你身邊,隨行保護吧!」
「父親?」趙詩雨臉上浮現出詫異的神情,有些憂心地說道:「這邯鄲也不見得太平,蕭閆若是離開,合信府的安全應由誰來護持?況且女兒已經說服了墨家,這一路有墨家隨行保護,定然無憂,蕭閆就讓他留在邯鄲吧。」
許是這天下局勢變得動蕩不安,趙詩雨也對趙岳多了幾分挂念,生怕自己前行之後,無暇顧及左右,身後的家人又身臨不測。
只是趙岳卻擺了擺手,沒有理會女兒的憂心之言,反而正色說道:「墨家再怎麼樣,也都是外人,不可能跟在你身邊一輩子。你以後獨自一人身在異國他鄉,若是身邊沒有人照看,為父怎麼能放心?」
「父親……」
「好了!為父之意已決,就這麼定下了。以後到了秦國,萬事小心!」見趙詩雨還欲說道,趙岳張口打斷,斬釘截鐵,定下了此事。
「好~~女兒聽父親的!」趙詩雨滿是感動地應聲,眼中霧氣繚繞,有些溫潤的水光,正閃閃發光。
「對了,還有一事~~」趙岳說著,突然輕聲一嘆,語中帶有些長輩的叮嚀,千叮萬囑道:「有些話為父不好說得太明,等你去了秦國也管不到你,但是有句話我不得不說~~」
趙詩雨滿懷感恩的心,往前靠近了些許,準備聽從自家老爹的叮囑。
「離那墨桓子的女兒遠點兒,那女的身上俠氣太重,根本就不適合做朋友,你看這些年都把你帶壞了,整天就知道往那百花樓鑽,那士子軍伍都沒你勤快,還像一個女兒家嗎?」趙岳那是苦口婆心,再三叮囑,無視自家女兒看過來那無語的小眼神兒,自顧自地再三強調。
「……」趙詩雨挺平著臉,心裡滿懷「感恩」,接受來自「慈父」的告誡,等到趙岳囑咐完,一臉無奈地應聲道:「是……您老就別再操心了行不行!」
「哼!」一聽這話,趙岳卻一臉不爽地冷哼了一聲,滿是怨念地抱怨了句:「都二十的人了,一天到晚還沒心沒肺地嘻嘻哈哈,你見到這天下哪個女的到了你這個年紀還未婚嫁??」
「……」許是趙岳這前後轉場有些太快,趙詩雨的內心還卡在剛才慈父的關懷當中難以自拔,如今被劈頭蓋臉地念叨,一時陷入了混亂當中,不知何為。
「還讓我別操心?你要是真的孝順,給我儘快找個賢婿,早些生個大胖小子,到時候也讓你爹我享受享受天倫之樂!」趙岳說著說著,就拐得有些偏,整個人還陷入了對美好未來的嚮往,連神色間都有了些陶醉。
「我睡了,您請便!!」終於,在被盯得心裡發毛之後,趙詩雨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悶聲甩下一句,扭身就進了內屋,把趙岳晾在了一旁。
「唉……」眼睜睜看著自家女兒一臉陰暗地走進去,趙岳眉頭緊皺,緊盯著那道身影消失,才滿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人到中年,身不由己。尤其是在外人的議論當中,趙岳也是為女兒操碎了心。
按理說這嬴凰公主名滿天下,追求者如過江之鯽絡繹不絕,其中不乏人中龍鳳,足夠讓趙岳挑得眼花繚亂。但是奈何,趙詩雨根本就不給這個機會……
自從開辦合信商會,整整快八年了,這期間跟趙詩雨有交際的幾個男子,到現在一個遠赴秦國為王,一個行蹤不定摸不著性情,還有一個邯鄲本家卻不爭氣,死纏爛打了幾年還都是一點兒希望都莫得啊!
心煩意亂之下,趙岳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從一旁的桌上抄起一顆果子,塞進了嘴裡。
在酸甜果香的衝擊下,趙岳也舒緩了心神,放下了心裡的「包袱」,眯著眼開始思索起來……
「嬴政這小子,究竟有沒有那心思?要不趁著這次機會,讓蕭閆當面問問?」
「嗯~~就這麼辦!我可是為了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