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趙姬勸解
嬴政二人又走了片刻，來到了一處涼亭，準備歇腳一時。
隨著嬴政端坐，涼亭一旁侍立的宮女內侍連忙上前，奉上果茶點心，靜心隨侍。
內侍倒上熱茶，嬴政揮手示意王綰共飲，隨即自己端起茶杯，小嘬一口，放眼於園中，深深呼吸，心神俱寧。
值此時，園中小路上，新上任內侍長的吳成，正領著宗正嬴洪以及使臣馮劫，朝著涼亭走來。
「王上，宗正來了！」吳成走到亭前，躬身朝著嬴政一禮，恭謹道了句。
「讓叔祖進來吧！」嬴政偏過頭，一眼便看到了吳成三人，當即笑著應道。
「喏！」吳成領命，轉身引手恭請嬴洪二人：「宗正~請！」
「老臣拜見我王！」宗正嬴洪與馮劫二人共同步入涼亭，跪地恭候。
「叔祖無須多禮~~快請坐！」說著，嬴政一指旁邊下人已經收拾好的座位，示意二人落座。
「謝我王！」嬴洪禮制周到，拜過謝禮之後，才與馮劫一前一後落座，看向嬴政。
「叔祖，出使一事準備得如何了？」嬴政在眼看著二人落座之後，輕聲詢問了句。
「出使？是因為趙國犯境嗎……」旁邊的王綰聽到這話之後，也不由地看向了對坐的嬴洪馮劫，心中有些好奇。
聽到詢問，嬴洪當即回稟道：「王上，使團已經集結完畢，此次出使的一些細末干係，臣已私下為馮劫說明，就待王上一聲令下，便可發至邯鄲！」
「好！！」嬴政目光一亮，心情也隨之變得有些愉悅，不過事乾重大，嬴政也深知此中難症，當即面向馮劫，正色叮囑道：「馮劫，此次出使不比以往，對我秦國至關重要，關乎秦國千古大計，半點馬虎不得！況且此去邦交，定會激起趙國的反抗之心，我會讓蒙驁率成皋二十萬大軍東進，閼與那邊也會配合你，務必達成此次目的！」
「王上放心，臣定不負所托，言討趙國，安然帶回嬴凰公主！」見嬴政神色凝重，馮劫連忙恭聲保證，卻無意識地漏了嘴，將此行的目的給道了出來。
「嬴凰公主？？」王綰聽到馮劫所言，頓時心中一動，若有所思。
馮劫、馮去疾，蒙驁蒙武，這兩家在朝中是極忠於君王的士族，而且都身居要位，深得歷代君王之信任，屢屢委以重擔，為國驅馳，安定諸般事務。
而今趙國觸及去年的七國協議，私自冒犯秦國邊境，已是理虧，此時秦國派出使者入趙，合情合理！只是……
那嬴凰公主才情傲絕古今，功德蓋追古之聖賢，更是趙國宗室公認的神女！儘管此次是趙國理虧，但單靠此犯邊之事逼迫趙國，不論是口頭征討還是派兵威嚇，恐怕也都難以達成這一目的吧？趙王會頂著全體國民的議論，將嬴凰拱手相讓？？這顯然不太可能~！
王綰對此甚感不解。
而與此同時，對面的嬴洪看了眼陷入思索的王綰，目中微微閃光，沒有插話。
雖然馮劫此言有些漏失，但是卻也無關其中之重，不會影響到邦交事務。再者王綰雖是相府出仕，但是為人忠貞正直，能夠在嬴政左右隨侍，就已經說明了問題，是以嬴洪對此並未多言。
「呵呵呵~~」而在聽了馮劫的保證之後，嬴政臉上笑容浮現，似乎有些追憶，和聲道；「遙想當年，本王在邯鄲為質之時，馮去疾大人出使邯鄲，以昭襄先王之令為本王正名，震懾趙國不軌之人！其後三年，便是你馮劫，帶著父王之囑託接應我回秦。而在回秦這麼些年以來，秦國屢次與趙互使，說起來，只要是馮家之人任我秦國使臣，我秦國的邦交就無往不利，從未有不成功的時候！此次，本王也對你有信心！」
這麼些年以來，蒙家率軍出征，馮家出使伐交，一文一武相得益彰，秦國曆來所謀，幾乎沒有落空，除了歷代君王的賢明，就是這些臣子盡心竭力地輔佐和奉獻，方有秦國今日的強盛！
「臣，謝我王！！」馮劫雙膝跪地，雙手持禮伏地，激動得紅著臉相謝。嬴政的評價也好，讚揚也罷，都是對馮劫乃至馮去疾的高度認可！在君臣禮儀的當下，沒有什麼比這更能體現出王恩浩蕩，臣子的感激自然也理所應當。
涼亭之內，一片舒心。
只是居於一旁侍立的吳成，在看到了園中正朝著這邊走來的身影，連忙轉身來到嬴政身邊，小聲提醒道：「王上，太後來了。」
「母后？」嬴政一聽這話，連忙坐起了身子，朝著吳成示意的方向看去，一下子就看到了身後跟著宮女的趙姬，正朝著涼亭走來。
見狀，嬴政連忙起身，挪步來到涼亭之下。旁邊的幾位臣子見狀，也紛紛跟隨在嬴政身後，靜立等候。
許是看到了嬴政在等著，趙姬的腳步也隨之快了些，不一會兒就到了跟前。
「兒臣見過母后！」嬴政雙手持禮，面帶笑意道。
「臣等拜見太后！」嬴政身後，嬴洪與馮劫、王綰二人隨之躬身，恭敬見禮。
「都起來吧！」趙姬溫和一笑，在這宮中養尊處優，渾身都散發著貴氣，整個人比之早年在合信府之時，還要明媚幾分。
「遠遠都能聽到你們的笑聲，在聊什麼開心事兒呢？」趙姬笑著問道。
「無甚，就是一些瑣碎閑事，說來解悶。」嬴政迎上前來，攙扶著趙姬的胳膊，親切地說道：「母后，進來坐下說！」
說著，嬴政將趙姬攙著登上了涼亭，其餘幾人見狀，自是緊緊跟隨。
只不過，在王綰和馮劫轉身之後，宗正嬴洪卻並未有動靜，只是沉默地看著與太後趙姬一同前來的侍女小葉，目光隱晦不定，不明深意。
「……」小葉自然也是察覺到了嬴洪的異常，見到這位宗正大人緊盯著自己，雖然心中疑惑，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以示尊崇，隨後低著頭從其身邊走過，追到了前面趙姬的身後，緊緊跟隨。
「小葉……」嬴洪的目光緊緊跟著小葉的背影，眼角微微一抽搐，面色隨即恢復如常，邁步跟上。
「母后~~！」嬴政親自倒上熱茶，遞到了趙姬面前，隨後端坐在桌案一旁等候。
「好！」見到兒子奉茶，趙姬自是滿臉欣慰，雙手捧起茶碗，輕輕舔舐了一小口，隨後抬頭看到眾臣隨之入內，當即笑著招呼道：「都坐吧，不必拘禮！」
「謝太后！」
「母后，兒臣方才看到母後來得匆急，這是為何？」見到眾人落座，嬴政面向趙姬，輕聲問了句。
說起這事，就見到趙姬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看著嬴政，臉上也帶上了些許的擔憂，輕聲問道：「政兒，母后聽說這前線有了戰事，趙國有行偷襲之事，有這回事兒嗎？」
嬴政聽聞，眼底閃過一絲微弱的光芒，心中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當即輕聲一笑：「是有這回事，不過母后不必擔心，政兒已經處理好了！」
「那就好！」趙姬見狀也是鬆了一口氣，心有餘悸地說到：「以前在邯鄲之時，這趙王就幾次三番對我兒不利，如今政兒才剛剛繼位，他趙國就行這般卑劣之事，如此居心，真是不得不防啊！」
「……」嬴政笑臉相對，瞅見母后那一臉擔憂的模樣，當即柔聲安慰道：「母后莫急，趙王會有此動，兒臣早有預料，如今也不過是重現了當時的預演，算不得大事。倒是母后，此事應該並未傳開，母后又怎麼得知？」
說到最後，嬴政的臉上略有些疑惑，出聲詢問趙姬。只是眼底，卻有了幾分篤定。
「唉~~」說到這裡，趙姬滿是無奈地一嘆，有些顧慮地解釋道：「今日相邦進宮，向我說起了此事，甚至還提起了辭呈！說是什麼~此次趙國犯境，是一位出身相府的將軍牽頭謀算，秦國才遭此禍，相邦還說那人還是敵國的細作，言及自身識人不明，有負王恩，方才還在我未泉宮哭哭啼啼想要辭官歸隱呢！」
「哦？竟有此事~！」嬴政目中光芒一定，隨即順著趙姬的語氣回應了句：「那母后是……答應了嗎？」
此言一出，馮劫王綰俱都側目相望，面色不定。王綰神情恭謹，馮劫若有所思，倒是宗正嬴洪，自從端坐就位后，自始至終都沉靜端重，波瀾不驚，彷彿對此毫不關心。
「怎麼會呢？！」聽到嬴政的詢問，趙姬當即說道：「你父王生前說過，相邦可是秦國的柱石，現如今還是政兒的左膀右臂，母后豈能不知？又怎麼會輕言讓相邦辭官呢？」
「呵呵~~」嬴政在一旁笑臉相對，對趙姬的所言順從地點頭，彷彿很是認同一般，只不過心中暗罵了呂不韋一句：這個老狐狸！
說實話，嬴政在籌謀這件事的時候，從始至終都沒有想過會把呂不韋怎麼樣，畢竟不值得，最終的目標才是重中之重！
但是呂不韋這個老狐狸，一看到火快要燒到自己，竟然想到進宮在母後面前說道一二，這讓嬴政心裡略有不爽。
說白了，身為一國君王，底下有臣子不經過自己，而私自在太後面前說三道四，最後反過來忽悠太後來勸衡君王！對這樣的事情嬴政豈會無動於衷？？
一介臣子行如此之事，這把嬴政置於何地？更何況呂不韋幹這種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甚至說，呂不韋的心裡怕是早就已經不太在意嬴政這個王了……
很顯然，這個道理嬴洪也明白。嬴洪抬眼看向了太後趙姬，看到趙姬那滿臉的憂慮，不由地低頭輕嘆，看上去頗有些無奈。
「政兒……」這時，趙姬面向嬴政，苦口婆心地勸解道：「相邦今日來哀訴，母后看得出來，相府出了敵國細作，這是相邦之恥，他是自覺有愧於你，有愧於先王，沒臉面再於朝堂立足，這才進宮見我，想要辭官隱退，不問朝政。」
「但是政兒，相邦身兼監製國政的大任，此前更是功績顯赫，頗有威望，深得民心！相邦言及這一次叛我秦國的將軍，是在秦國潛伏多年的敵國細作，還是相邦舉賢，才召出了這些人。既然是潛藏多年的人，又豈會那麼容易被人認出，相邦未察雖是過錯，但也算是情有可原，好在沒有出什麼大亂子，也算是亡羊補牢。現如今朝堂之上要用到相邦，境外趙國虎視眈眈，更離不開相邦輔佐，與其讓其辭官，倒不如戴罪立功，也好彌補過失！」
「……」旁邊，嬴政低頭思忖，默然不語。
「政兒~~你如何看待此事呢？」趙姬見嬴政不言語，還以為嬴政不認可，忍不住小心問了句。
察覺到趙姬的語氣變化，嬴政連忙收攏心神，一下就看到了眼中流離的擔心，當即出聲安慰道：「母后多心了，嬴政並非不同意！」
此言剛出，嬴政就看到趙姬的臉上漸漸浮現出笑意，隨即緊跟著解說道：「此事政兒也略有耳聞，不過兒臣並未有責備懲罰相邦之心，相邦乃我秦國柱石，自該善待之！」
說著，嬴政的眼底逐漸顯露出些許鋒芒，面上卻依舊和煦，向趙姬稟言道：「母后不知，嬴政此先就已經安排了王綰，讓其今日得空前往相府告慰一二，讓相邦不至於為此憂心忡忡！」
聽到嬴政的話，旁邊的王綰稍加停頓，就連忙出列跪地稟告道：「王上，太後放心！臣稍後便動身前去相府，向相邦闡明王上和太后關懷之念！」
「相邦是我秦國柱石，王綰你可要恭敬些，莫要讓相邦覺得唐突！」嬴政不忘在一旁插上一嘴，言辭當中維護至深，但卻隱約有一些莫名的意味。
「臣……明白！」王綰沉聲應道。
「好！」趙姬當即笑容滿面，點頭感嘆道：「還是政兒考慮得周到，如此一來，就不怕相邦再憂心了！有相邦輔佐，我兒日後定能剪滅六國，完成你父王的遺願！」
「兒臣時刻銘記！」對於此，嬴政的答覆就顯得認真肅穆，臉上毫無輕慢之色。
每每聽到有人訴說子楚未盡之遺願，嬴政都忘不了那一日，在蘄年宮九鼎場地上，那個悲愴質問上蒼的孤寂身影。
對嬴政來說，子楚的遺願，就是深深烙在自己身上的烙印，為了秦國，為了天下，也為了……自己的父王。
而對於趙姬來說，此行的目的已達成，自然也就放下了心，眼見嬴洪都在，便也不打算再打攪嬴政商議政務，便借口睏乏，告別了嬴政等人，在小葉的攙扶之下，朝著回宮的路走去。
「兒臣送母后！」
「臣等，恭送太后！」
拜別之禮完畢，嬴政緩緩抬頭，看了眼母后離去的背影，驀然回身面向三人，眼睛微眯，笑著唏噓道：「真是想不到啊~~相邦竟然有退隱之心，還在母後面前哭訴，真是讓人詫異啊！」
「……」嬴洪等三人眼見此，哪裡還品不出這其中韻味，當即執手持禮，恭謹待候。
「如今朝堂之上新進賢士眾多，個個都讚歎相邦乃是經國之大才，看來本王也不能觸及眾怒，對相邦不禮，否則不就成了那不識忠貞的昏庸之君？！」說著，嬴政噗嗤一笑，悠然悠然。
「臣等，一日為王臣，則終生為王臣！絕不罔負王恩！！」當下，嬴洪幾人恭聲回應，以表自身立場。
見狀，嬴政卻擺了擺手，一臉不在乎地說道：「不必如此，本王不過是戲言罷了！當下最重要的，還是與趙國的邦交，其餘諸事，順其自然吧~~」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