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子楚的決意
就在嬴摎與蒙驁快要被嬴政的論解所折服之時,子楚出聲了。
「秦國之爭,確實不在於一城一池!但是此番機遇重大,勝則可伐滅魏楚兩國宗室,震懾列國之鼠膽,徹底開闢我秦國滅國之路!一旦魏楚被重創,剩下的燕趙之流,不過是我秦國統一路上的疥癩之疾,根本不足為懼!」子楚在這個關口,提出這等言論,顯然是與嬴政的見解相悖,繼而支持不同的伐交之路!
「父王……」嬴政微微一愣,看了眼在沙盤前揮斥方遒的子楚,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一時默然無語。
父王為何……如此執迷於此時出兵?
嬴政的心思,子楚並未關注,而是看著眼前的沙盤,指著秦國那佔據第二階梯地形的龐大山脈線,振振有詞地道:「退一步講,即便伐魏滅楚之事敗落,引動六國來攻,我秦國佔據天下雄關險地,只須據險而守,六國就根本無法奈何我秦國!閼與、成皋、函谷、商於、重丘,這些關隘要塞都佔據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利,即便六國合流能夠一心而使,也只能望山興嘆!我秦國,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被六國堵住函谷就無計可施的秦國,天命玄鳥已經翱翔於天,不是那些屑小燕雀所能阻止的!」
「……」子楚旁邊,嬴政沉默不語,對子楚的話也沒有反駁,好像接受了一樣。
原本反對此時出兵征戰的嬴政沒了聲音,其他幾人自然不會反駁子楚。更何況在眾人的心目中,如今的山東六國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即便是聚攏在一起,也不過是一個體積比較大的「廢物」罷了!
子楚有一個觀點說得很對,現在的秦國佔據天下雄關險地,根本就不是六國那等貌合神離的樣子合縱所能攻破的!秦國的根基,不是這等存在所能動搖的!
是故,在子楚話音落定之際,呂不韋與蒙驁、嬴摎一齊拱手相向,恭聲說道:「我王明察!」
「……」子楚回身看向嬴政,無聲地觀望著,面容和緩目光清明,似是在詢問嬴政對此戰的看法。
「兒臣……無異議!」嬴政沉吟了下,拱手上抬,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好!」子楚笑著點頭,隨即看向呂不韋等人,面容肅然,認真叮囑道:「既然如此,那便就此決定,相邦下去就暗中挪調糧草輜重,點明兵甲損耗,以備大軍開拔事宜!蒙驁嬴摎兩位將軍,此番攻伐魏楚,兵分兩路,就由你們率兵前往,但凡魏楚敢陳兵於趙境開戰,我軍就直取魏楚國都而去,勢必將其宗室夷平,喪其膽魄!!」
「臣領命!」幾人齊聲應道。
「好了,都下去吧!」子楚吩咐完之後,揮手示意眾人退下,自己則回到座位上,拿起了杯碗,緩緩送入口中。
呂不韋等臣子皆一聲不吭,長揖一禮之後便兀自退下。沙盤前的嬴政扭頭看了看子楚,原地躊躇思索了片刻,最終還是沒有出聲,轉身走了出去。
「或許……父王有其他的思量吧……」嬴政心思轉動,腳步邁動,出了殿門。
殿門關合聲響起,子楚緩緩轉過身,趁著殿門未完全關閉,看著嬴政離去的背影,驀然長嘆一聲,將手中的黑陶碗放下,其內烏黑的湯藥微微盪起漣漪。
「……」子楚輕輕邁步來到沙盤面前,俯瞰這天下之土,滿懷惆悵。
「天下,就在本王的眼前……本王,卻等不了那麼久……」
「就這一次,亦或許是……最後一次……」
空蕩的大殿之內,緩緩傳出幾聲沉重的咳嗽聲,飽含難言的苦痛。
傍晚,公子府內。
偌大的書房之內,趙厚與嬴政對坐,細細商談。
「公子是說,秦王有意攻伐魏楚?」趙厚皺著眉頭,面上隱隱有些憂慮。
「不是有意,父王已經定下了出戰之人,此戰想來必定會爆發了!我秦國,這一次也親自趟入了這渾水當中!」嬴政滿臉無奈,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麼說來,公子的謀划無用了?」趙厚聽后小心地說了句,還順帶看了看嬴政的臉色。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嬴政就眉頭緊皺,臉色也變得很不好看,沉聲道:「本來這一次秦國居於一旁坐視不理,既能居安而消化以往的征戰所得,又能從中謀取一絲契機,讓趙國以嬴凰為質,來換取秦國對於列國的震懾。」
「可是如今秦國入場參戰,恐怕到時候只會起到相反的結果。列國懼於秦國,一旦聽聞秦軍出動的風聲,列國都人人自危,若是在有心人的聯合之下,恐怕會將兵鋒一致對秦!尤其是,在如今秦國侵吞趙國太行以西之後,列國必定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大秦將他們逐一擊破!!」
聞言,趙厚滿臉悲苦,喃喃念道:「若六國這一次真的合縱功成,那以後對秦國都將同仇敵愾,再難找尋到列國爭鋒相對的機會來籌算了……公子再想從趙王手中要回小姐,就難如登天了啊!」
「……」嬴政臉色驀然陰沉。不同意此時出兵的緣由,也在於此!
這一次魏楚燕三國再次搞事,想要攻伐趙國,在如今這個關頭,趙國已經被秦國給廢了一條臂膀,並且還牽制住了李牧,這簡直就是三國伐趙的最佳契機!
這個道理,魏楚燕三王曉得,趙王自然也曉得!而且趙王更知道,一旦此番開戰,燕國必不會善罷甘休,定會死咬著趙國不放,狠狠地從趙國身上扯下一大塊血肉下來。
這個時候,若是秦國能夠站出來與趙國交涉,威脅對方交出嬴凰,這簡直就是天賜的良機!
你說趙國不給?那秦國都根本不用下場親自戰鬥,直接給魏楚一個眼色,讓他們借道秦國,從閼與直下,邯鄲就直接暴露在了兩國的眼皮子底下,這樣一來趙國即便再不甘心,也無可奈何!
更重要的是,秦國並不用參與到伐戰當中,不用惹得一身腥臊。
但是如今不同,一旦秦國出兵,那不管是打趙國還是打魏楚,都成了藉助他國伐交而背後趁機攻佔,這種事情秦國已經這麼幹了兩次(一次伐韓,一次伐燕),若是再有第三次,必定會再次讓列國升起警惕之心!而這一次,被人圍起來揍的風險極大!
嬴政,也將失去難得的機會,來向趙國要回趙詩雨!
眼見嬴政的臉色愈發難看,趙厚暗中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說道:「公子,此事倒也沒有落到這步田地,六國之間互有齟齬,心懷鬼胎,難有合縱之機,我們日後或許還有機會……」
對此,嬴政深吸了一口氣,目中神光閃爍,隱隱透著一絲憂慮:「話雖如此,但我擔心……一個人!」
「誰?」趙厚疑惑詢問道。
「信陵君,魏無忌!」嬴政緩緩出聲,道出了心中的顧忌。
「十年前,先祖昭襄王派遣王齕圍趙邯鄲,最終卻被信陵君拉來了魏楚聯軍,擊敗我秦國,讓先祖顏面掃地!在這六國心中,信陵君是唯一一個被六國國君都敬佩的人!如今秦國兵鋒直指魏楚,如果此人這一次有所動作,那恐怕距離六國合縱,就真的不遠了!」
「信陵君在趙國這麼多年都一無所動,這一次會出面嗎?」趙厚有些遲疑。
「再怎麼平靜,母國受難,信陵君又怎會坐視不管?」嬴政反問了句,心中篤定。
「……」趙厚無話可講,心裡也信了幾分。
「你下去之後,讓趙國那邊多盯一盯此人吧!一旦這一次真出了問題,我要儘快稟明父王,停止出兵!」嬴政當即吩咐趙厚,想讓合信商會盯緊了魏無忌,不讓此人有機會籠絡列國,合縱抗秦。
「喏!公子放心,我這就去通知王振!」趙厚鄭重點頭,應聲前去。
「嗯!」
…………
趙國,鄗縣。
天劍快步在院內穿梭,疾步來到內院的中年公子面前,停步稟告道:「公子,衛單來信,秦國正在暗中商議攻伐魏楚的兵力配給,呂不韋已經開始調配行軍所需的輜重糧草,以馳援成皋、重丘的名義,送往前線!」
中年公子本還神氣悠閑地修剪著面前的一盆小樹,突然聽到天劍的稟告,手中一個抖動,直接將小樹上最大的一個枝丫給剪了下來,樹形瞬間破壞,美感全無。
「……」天劍撇過眼掃了掃,沒有出聲,恭敬地等候主子的回應。
在外麵價格不菲的龍藤樹,就這麼被中年公子給弄廢了,但是其面上卻波瀾不驚,只是揮手將那些剪下的枝丫樹葉掃下台案,沒有表露出半分心疼。
就在這時,中年公子出聲了:「列國之間的齟齬,秦國把握得還真是准啊!只不過在這幾年的攻佔之後,秦國居然還敢出兵貪圖他國之地,這等虎狼之心,可真是絲毫不減當年啊!看樣子這秦王子楚,還頗有當年嬴稷之風!」
「公子,衛單來信上說,此番子楚堅持出兵,甚至反駁了太子嬴政,甘願冒被列國合縱逼壓的風險,也要在這其中插一腳,矛頭直指魏楚!」天劍在一旁點頭附和。
中年公子聞之一笑,輕輕搖頭道:「秦國這些年,已經是把周邊鄰國都給打了個遍!在成皋、閼與被秦國拿下之後,秦國背靠崇山峻岭,也足以抗衡六國合縱,這才是子楚的底氣所在!」
「那我們是否還要……」天劍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當然要!」中年公子笑著回道:「閑置了這麼些年,這天下發生了這麼多事,本公子也該出來透透氣了!否則等到秦國滅了魏國,我豈不成了亡國公子?!」
「去通知士子他們,讓他們奔赴各國,親自拜見各國王上,按照先前商議的決策執行!」
「喏!」天劍下意識地恭聲領命。
「可是……」天劍剛應聲,就有些疑惑,出言詢問道:「公子,既然六國合縱都難以奈何秦國,公子為何還要派遣士子遊說列國國君?」
對此,中年公子笑了笑,目光再次回到台桌上的盆栽小樹上面,拿起修剪的小刀,說道:「對付一切看似崇高而又強大的事物,力抗顯然是最不明智的,需從內部開始使其崩塌。秦國縱強,但是內部卻也並非毫無縫隙!一旦有了縫隙,擊碎強大的根基就顯得異常簡單,此番伐縱,就是一個開場!」
說著,那公子將手中的小刀刺進了龍藤樹的樹榦當中,輕輕一別,方才還盤虯穩紮、筆挺聳直的一棵樹,瞬間就垮了下來,下場稀碎。
「六國,將再次在我的籌劃之下,發起對秦的反攻!天劍,備車,我要親自去面見趙王!」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