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臉開心嬴某人
傍晚,嬴政與嬴凡蒙毅二人分別,動身來到趙姬所居的沁蘆殿,想要與母親說說今日之事。
只是,方進到內室,眼前的一幕卻讓嬴政愕然當場,一天的好心情瞬間消失,怒氣頓生於心。
趙姬正端坐在案,拿著刻刀刻錄竹簡,聽到腳步聲抬頭一看,見兒子正愣然看著,頓時有些無措,兩手回縮,不想讓嬴政看見。
嬴政沉默不語,來到趙姬面前,拿起旁邊沾染血跡的絹帛,看著母親縮手的動作,冷聲問向一旁:「這是怎麼回事?」
聞言,趙姬連忙眼神示意,不讓一旁侍奉的宮女多言。
這時,嬴政看向旁邊的小葉,喝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小葉滿臉悲戚,聲音帶有哭腔,委屈地說道:「公子,是羋珠讓夫人刻錄的!羋珠說夫人出身卑賤,無德無能,要先修習女德,就讓夫人在殿內刻錄書簡。」
「小葉……唉!」趙姬冷聲呵斥,卻還是沒能制止,只得無奈嘆了聲。
「嘭!」一聽到此,嬴政氣極,怒砸桌案,臉上冷意如冰,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言語中怒意沉浮:「可惡!說什麼冠冕堂皇之詞!分明就是以此為由,刁難欺負母親!!」
桌案旁的火燭,凌空搖曳,似是被嬴政的怒氣所沖。
嬴政氣不過,憤而扭頭,望著趙姬說道:「母親,羋珠不過是夫人,既管不到你,你又何苦要遵她之意?」
趙姬苦嘆一聲,說道:「羋珠雖管不到我,但是她後面可是華陽太后,是這北宮之主!若是與其鬧出事端,惹到太后那裡,豈不坐實了鄉間村婦之名?到頭來損的還是你父王的名聲!」
「……」嬴政無法反駁,但是心裡仍感到氣憤不已:「可這羋珠,性子刁鑽心胸狹隘,更對母親嫉恨不已,今天母親順了她的意,來日必定不得安寧!不行,我得將此事告知給父王!!」
「夠了政兒,此事不準再傳出!」雖然知道嬴政是擔心自己,才出此言,但趙姬還是呵斥了一句,認真說道:「不過是刻錄些書簡罷了,即便羋珠再有什麼手段,也不會有什麼事!為娘什麼苦沒受過,還怕這些小把戲嗎?你父王國事繁忙,這等小事就不要讓他知道了!」
「可是……」嬴政還不願就此罷休。
「好了!!」趙姬裝作一臉生氣,板著臉喝道。
「……」嬴政微哼了一聲,沒有再出言。
見狀,趙姬輕輕一笑,看著悶悶不樂的兒子,笑著說道:「你是大秦的嫡公子,怎得如此小心眼,跟這後宮婦人之事過不去?」
「若這秦國嫡公子,是讓嬴政眼睜睜看著母親受辱,自己卻無動於衷,不能有所舉動。那這嫡公子之位,嬴政不要也罷!!」嬴政冷哼著聲,話中充滿了憤然之情。
「政兒住口!」趙姬被這話嚇了一跳,臉色立馬就惱了下來,斥責道:「你這個嫡公子,是先昭襄王的器重,是嬴凰公主的教導,是你父王的愛護,不光是屬於你一人。你身上背負著那麼多人的期望,怎能說出如此不知輕重的話?」
「……」嬴政默然不語。
其實話剛出口的時候,嬴政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但是母親與自己相依為命這麼多年,經歷了這麼多苦難,本以為到了秦國就算是安穩了下來,卻不曾想過會如此受人欺辱。
更令嬴政氣憤的是,羋珠此舉根本就是將母親當成了一個下人。雖然早就知道羋系對自己與母親有所敵視,但是嬴政沒想到羋珠竟然行此卑劣手段,真是可憎至極!
一想到這裡,嬴政的心裡就很不是滋味,沉悶著聲道:「早知如此,就不該讓母親也跟著來秦國受罪,還不如在合信府稍待,等政兒與父王壓下羋系,再接母親回秦,這樣也省得如今這般受辱。」
趙姬在對面端坐,看著嬴政別過頭悶聲哼唧的模樣,不免掩嘴輕笑:「傻孩子,娘怎麼捨得讓你一人來此。都說了,不論會有何等困苦,只要你我母子共擔,這些總會過去的。」
「合信府雖好,但我們也只是客。這裡即便再不好,卻是我們的家!這裡有你父王,有你王祖母,還有那麼多扶持我們的宗室朝臣,這才是我們母子的歸宿!」
嬴政悶聲不語,心裡雖然還是有些悶氣,但也不至於爆發出來,而是記在了心底。
趙姬見兒子還是不語,知道其心裡還有疙瘩,正準備想想該如何勸解,就聽到旁邊有宮女前來稟告。
「夫人,王上來看望夫人了。」
「啊?知道了!」趙姬愣了下神,連忙回應了句,立馬吩咐小葉將桌上的竹簡收拾起來,還不忘橫了嬴政一眼,小聲叮囑道:「等會管住嘴,不許在你父王面前提起此事!」
嬴政初聽到宮女的通報,眼睛微微一亮,卻不想立馬就被母親給掐滅,心裡無奈得很,臉上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低聲應道:「哦~~」
趙姬叮囑完兒子以後,準備出門迎接,不想剛一到門口,就與子楚撞面。
「王上!」趙姬款款一禮。
「快起來。」子楚笑著伸手,將趙姬扶起,眼底儘是溫和的情意。
趙姬俏臉粉紅,含情脈脈地看了眼子楚,當即問道:「王上可曾用過膳食?」
「還沒。堂議剛完我就過來了,想與你一同!」說著,還用指腹颳了刮趙姬的側臉,空氣中隱隱有些「酸腐之氣」。
趙姬俏臉羞得緋紅,忙避開子楚的調弄,小聲回道:「政兒在裡面,我先去準備飯食。」說完抽身而過,帶起一陣香風。
「……」子楚訕然一笑,目送趙姬離去,這才進到內殿。
「見過父王!」方一進到屋內,就看見嬴政端正行禮。
子楚笑著回道:「好了政兒,來坐!」說著,示意嬴政坐下,子楚則來到對面。
待兩人對坐,子楚看著嬴政,笑著點頭,說道:「今日你在講堂的表現,我已經知道了。連那荀夫子高徒都對你讚不絕口,感慨連連,直言我秦國嫡公子有霸王之姿!」
「這下,宗室那邊已在準備張貼官文,明告國民,以資獎勵。另外冬至國宴也馬上就要到了,如今有了由頭,正好在宴會之上,依照律例,當著眾朝臣的面兒,為你與你母親封賞!」
「謝父王!」相對於子楚的笑容滿臉,嬴政的表現就有些不咸不淡,似乎完全不將這些話放在心上。
這一幕,自然也落在子楚的眼中。
見嬴政沒有像自己意料得那樣開心,反而臉色冷淡神情漠然,這讓子楚心中生奇,出聲問道:「政兒,你不開心嗎?」
「父王多慮了,政兒很開心!」嬴政吊著臉,半拉著眼帘,表情僵硬且冷漠,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了這句話。
「額……」子楚有些懵,看著兒子擺出的棺材臉,都快能給人奔喪了~~子楚的心中不免起了一絲激蕩:這TM叫開心??
「今天發生什麼事了嗎?難不成政兒受人欺負了??」子楚心中疑惑不已,同時還有些後悔,來此之前應該先找天巳問問的。
「真沒什麼事情嗎?」子楚眼睛一眯,仔仔細細地看了看四周,隨後扭頭轉向嬴政,一臉茫然。
「父王多心了,真沒有事情!」嬴政依舊挺平著臉面,臉上沒有任何錶情,目視前方,漠然回道。
「……」子楚無語。
「飯來了~~!」這時,趙姬由外入內,身後幾名宮女手拿托盤,在小葉的幫助下,將飯菜擺放在桌案之上。
「母親,我幫你!!」這時,嬴政突然起身,一掃方才的冷淡,笑臉相迎,在趙姬身旁幫襯著,就像是換了個人,乖巧得很。
「……」這下,子楚更蒙了。歪著腦袋,眼睛來回在夫人和兒子身上徘徊,一臉的不可思議,感覺腦子都有些不夠用。
看著面前這幅母慈子孝的畫面,子楚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這時,擺盤完成,小葉拿來一張軟墊,趙姬接過坐在了嬴政身旁,面對著子楚,笑著說道:「王上,快吃些飯食吧!國事雖忙,但不能餓了身子。」
「嗯?哦對對對,一起吃一起吃,你跟政兒不要拘束,也一同用膳。」子楚被趙姬的呼喚聲叫醒,心裡頭的思索被打斷,連忙回應道:「政兒前些天為了名士講堂下了苦功,整天忙於學業,連我都很少見到,真是太辛苦了,多吃些補補身子。」
說著,子楚伸出筷子夾起一塊羊肉,放到了嬴政的碗中,目光一直落在兩人身上,似有意味。
嬴政看著碗中的羊肉,眼底劃過一絲笑意。
「王上日夜操勞國事,才是真的辛苦。」趙姬沒看出來端倪,還以為子楚愛子心切,當即笑著回應了句。
這時,嬴政開口了:「政兒不過是做了該做的事,算不得什麼。倒是母親,才是真正的辛苦。」說著,將碗里的肉撥到趙姬的碗中。
不過這「真正」二字,卻咬得有些重。
「你這孩子,這是你父王給你夾的,你怎麼給娘了?」迎著嬴政的笑臉,趙姬搖了搖頭,頗有些無奈。
見狀,嬴政朝著母親眯眼笑了笑,隨後轉過頭,不著邊際地掃了眼子楚,便落筷夾食。
一直關注著的子楚,瞧見了嬴政掃過來的目光,當即精神一振,察覺到了一絲端倪,腦海中將方才的片段細細回想了一番,逐漸發現了症由所在。
當即,子楚就將注意力轉向趙姬的身上,目光隱蔽,仔細審查。
就這樣,在趙姬渾然不覺的情況下,父子倆心中默契,完成了此次信息交接。
「母親,這個湯好香啊~!」這時,嬴政向前湊了湊身子,目光緊緊盯向趙姬身前的那一盆羹湯,兩眼當中夾帶著亮光,大聲感嘆。
對面,子楚眸光一閃,雖然不知道什麼情況,但還是應和了一句:「嗯,是挺香的!」
「這是松花魚子湯。」見狀,趙姬得意一笑,說道:「以前在合信府,我跟雪兒在同一個院內,經常看到她燉煮此湯,久而久之便學會了!」
「哈哈~~王上,妾身來給你盛些。」趙姬說著,見子楚和嬴政都一臉「饞相」,噗嗤一下笑了笑,隨即伸出手向前,拿起子楚的碗準備盛湯。
看到母親的動作,嬴政眼睛一眯,嘴角微微上揚,顯露出一抹笑意。
「……」此時,趙姬伸出了手,子楚一眼就看到了趙姬手上的好幾個豁口,當下目光一凝,將趙姬的手握住,皺著眉仔細觀察著傷口。
「!!」見狀,趙姬心裡一驚,下意識將手往回縮,卻被子楚抓住,一時無法鬆脫。
「怎麼會這樣??」子楚抬眼,滿含疼惜地看了眼趙姬,輕聲問道。
「沒……沒什麼,我不是做湯了嘛~~就不小心劃破了手。只是些小傷,不礙事的~~!」被突然間問起,趙姬一時緊張,目光也有些躲閃,言辭避諱,一看就知道是心虛。
子楚身為一國之王,對這人心一道怎能不通曉,連朝議之中臣子的些微變色都瞧得分明,更不提趙姬這漏洞百出的演技。
況且,一旁兒子的表現,無疑說明了問題。
此時的嬴政,對旁物完全不管不顧,正端起飯碗,夾菜扒飯,時不時還點頭回味,一點兒都沒有方才的異樣,整個人看上去淡定超然,有一種悠哉愜意的感覺。
看到這裡,子楚哪裡還不明白。
當即看了看趙姬手上的傷痕,沉聲說道:「這傷口,細小又深,還光在手指之上,哪裡像是庖刀所傷?!」
說完,抬頭看著趙姬,柔聲問道:「說實話,是不是受人欺負了?」
「……」趙姬低下頭,沉默不語。
子楚心疼地看著趙姬,見其不語,轉頭向旁邊侍奉的小葉,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見王上問起,小葉看了下主子,這才小聲說道:「回稟王上,羋夫人今日來此,說夫人出身卑微,無德無才,讓夫人三天之內刻錄完女德,否則就稟告華陽太后,懲治夫人。」
聽了這話,子楚頓時心裡明悟,看著趙姬悶聲不吭的模樣,子楚心中忍不住疼惜,輕聲問道:「既然受了委屈,怎麼不說出來?」
見此,趙姬小聲說道:「跟王上所受之苦相比,妾身這點兒算不了什麼,怎能再為王上添惱。」
「夫人~~」子楚情意綿綿,臉上充斥著心疼和愛戀,深情呼喚了一句。
「王上~~」
旁邊,嬴政的目光始終在自己面前的幾盤菜上移轉,表情淡然臉色如常,嘴裡鼓囊囊的,像是進食的兔子,只顧咀嚼著嘴裡的食物。
身邊兩人的膩人呼喊,也只讓嬴政咀嚼的動作頓了下,微微一呆,隨後嘴一動繼續咀嚼。
趙姬與子楚對視了良久,突然聽到了旁邊傳來了一聲脆響,頓時反應了過來,紅著臉低下頭,從子楚手中抽回柔夷,一勺一勺盛湯。
旁邊,嬴政看著碗中自己剛吐出的脆骨,不禁陷入了沉思……
這時,子楚也是反應過來,想起兒子還在旁邊,老臉不由地微微一紅,視線越過妻兒,看向殿門前的侍者,立馬恢復往常的威嚴肅穆,吩咐道:「來人。」
「王上!」門外的內侍令立馬來到此處,躬身請示。
「去一趟華陽殿,稟明太后,就說羋珠觸犯了宮規,濫用職權仗勢欺人,讓太后自行處置。」子楚吩咐道。
「喏!」內侍令領命,退了下去。
子楚目光轉動,看著為自己盛湯的趙姬,暖心一笑。
見此,趙姬也是抿嘴淺笑,放下木勺,將桌上的碗端起,遞給了子楚:「王上,喝些熱湯暖暖身子。」
「嗯!」子楚接過湯碗,看了下對坐的嬴政,隨後將碗放到嬴政面前,笑著說道:「今日政兒有功,讓政兒先喝!」
「謝父王!」嬴政笑著應道,再也沒有了方才的冷漠。
見嬴政笑臉相對,子楚嘴角微揚,父子兩人相視會心一笑,意味深長。
「政兒能有什麼功?」趙姬對此一頭霧水,看不懂父子倆的「眉來眼去」。
「額~~」見此情形,子楚的眼睛閃動了下,當即解釋道:「政兒今日在講堂之上的表現尚優,宗室來人稟告,說政兒的才學讓講師都讚嘆不已!」
「這樣啊~~」趙姬一聽,頓時笑顏如花,心喜不已:「我就說,有公主教導,政兒又這麼聰慧,定能顯露頭臉。」趙姬說著,又添了一份湯羹,遞給了子楚。
「哈哈哈哈~~是啊~~」子楚微不可查地鬆了一口氣,也跟著笑了起來。
一家人笑談諸事,飲湯胙食。一時間,殿內暖意融融,和樂融洽,令人所艷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