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九章:十年之約
五鳳樓之上,趙安難得地穿上了全套的皇帝盛裝。在他的周圍,簇擁著大宋最核心的那一批官員。
蕭誠和司軍超一左一右站在趙安的兩邊。
司軍超看著蕭誠的眼色里,是掩飾不住的羨慕和嫉妒。
昨夜凌晨時分,一得到消息,他立即便穿戴整齊入宮求見皇帝,為皇帝賀。
但萬萬沒有想到,卻陪著皇帝一齊在首輔公廳外,站了小半個時辰,唯一的娛樂,便是聽著公廳里那個跋扈的傢伙的鼾聲。
當然,不僅僅是他一個人,事實上,最後在江寧的所有有資格入宮的官員,全都齊聚在這裡了。
由不得司軍超不嫉妒啊!
事到如今,事實已經證明了蕭誠當初所堅持的,都是正確的,而作為反對者的自己,自然也就是錯誤的了。
好在自己當時退了下來,沒有與蕭誠拼一個你死我活,否則,今天自己就不會作為勝利者,一齊站在城樓之上,接受下面萬千民眾的歡呼了。
從這一點上來說,他還是要感謝蕭誠的。
蕭誠沒有對他趕盡殺絕。
即便是自己那不不肖的二兒子,人家也是睜一隻眼閉一人眼放了一條生路的。
如今老二雖然只能隱姓埋名,這一輩子也不可能認祖歸宗,但好在還活著,也許再過個幾十年,等自己這發老傢伙都差不多沒了時個,老二的後輩子孫,還能重新回到這個大家庭中來。
所以對蕭誠的感覺,他現在還真是奇怪得很。
下頭的人越聚越多,廣場之上已經擠得滿滿當當了,遠處的街道之上還能看到更多的人在往這裡湧來。
很明顯,江寧府早有準備,而且還得到了江寧守備軍的支持,每個路口,都有官府的人值守望,廣場之上,更是有沒有著甲的士卒們手挽著手將廣場分成了一個個的小方格。這使得下頭的人雖然多,但卻顯得很有序。
應當是那個傢伙在睡覺之間就提前安排好了。
司軍超有些感慨。
真要說到治政理政,蕭誠的確是他遠遠不能及的。
人家大方略上深謀遠慮,小事情之上也是滴水不漏
太陽緩緩升起,陽光灑在五鳳樓之上,整個城樓和上面的人,都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之中。
「萬歲!」
下頭不知是誰高聲喊了一句,然後,成千上萬的人便跟著應和起來。
萬歲的呼喊聲如同山呼海嘯一般在天地之間迴響。
「官家,老臣為官家賀!四海歸心啊!這樣的盛景,老臣多少年都沒有見過了!」司軍超叉手齊眉,深深躬身。
「臣等為官家賀!」五鳳樓上,所有臣子包括蕭誠,都向趙安躬身道賀。
趙安伸手扶起了蕭誠,擺手道:「諸位愛卿,朕受之有愧,這些年來,朕實在是沒有做什麼事,治國理政,都是首輔帶著大家在做。」
蕭誠微笑道:「官家當之無愧。從在貴州路上開始,官家便一心為民謀利,從安民一號開始,到如今的安民三號,從派船隊出海尋找新的農作物,到如今大批作物的改良,都是官家一力為之,而今我大宋百姓不但無飢餓之虞,官倉、民間更是佇藏豐富,糧價即便在這一年戰事連綿之中都不曾有什麼大的波動。手中有糧,則心中不慌,這便算是當世第一大功。」
「師傅謬讚了!」趙安連連擺頭:「我只是喜歡做這些罷了。」
蕭誠接著道是:「說到治國理政,如果不是官家對我們現下這些人絕對信任,絕對放權,又怎麼能有我們的放手施為呢!」
趙安笑道:「我記得師傅以前在跟我授課的時候說過,要讓專業的人去做專業的事情,這些年來,我越來越覺得太正確了。就像帶兵打仗,就該讓那些身經百戰的將領們去做;像研究農業,改良物種,就該讓我這樣的人帶著司農寺的那幫人去干;而冶鍊製造,就該讓那些大匠們去作主。說到治國理政,當然就該讓師傅您這樣的人去做。像我這樣的對治國理政一知半解的人來指手劃腳的話,反而會壞事。以後,還需要師傅您多多費心了!」
蕭誠還沒有說話,一邊的司軍超卻是有些發急了,「官家,首輔的確是才智過人,但終究是臣,如今滿朝上下,只知有首輔,不知有君,天下百姓,也只知有首輔,不知有君,長此以往,官家,這是在害首輔啊!」
趙安挑了挑眉,指了指下頭歡呼雀躍高呼萬歲的烏泱烏泱的百姓,道:「何來知只有首輔,不知有君?」
司軍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道:「官家,安知下面這些人口中的萬歲不是首輔?」
此語一出,不止是趙安變了顏色,便是周圍群臣,也一個個的都臉色煞白,不自覺地便往後退去,離前面這幾人更遠了一些,便是劉鳳奎,也後退了幾步。
這是司軍超服軟致仕之後,第一次公開地再次與蕭誠過不去,而且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直接扣了如此一個大帽子下來。
司軍超的確已經退下去了,但他依然是南方派系的領軍人物,照樣在官場之上舉足輕重。只看他今日能與蕭誠一左一右站在趙安身側,便可見一斑。
「鄂國公慎言!」看到趙安的臉色不善,一邊的劉鳳奎道。
司軍超卻是倔強地抬頭,直視著趙安。
趙安臉上怒色愈來愈明顯,眼見著便要發作起來,蕭誠卻是笑著道:「鄂國公雖然此話誅心,但是呢,蕭某卻是能感到是真心為國,也是真心為我,蕭某先在這裡謝過了!」
司軍超有些愕然,盯著蕭誠看了一會兒,才點頭道:「首輔知我,司某一心為公,絕無半分私心!」
蕭誠點頭:「這兩年來,蕭某的所做所為,想來鄂國公也是看在眼中的。跋扈或者有之,專權卻無從談起吧!朝廷有何重大決策,那一次不是大家投票一致通過的!」
司軍超冷笑:「首輔,司某想要問一句,但凡是你提出來的議案,又有那一次被否決過?」
蕭誠想了想,道:「還真沒有!」
「所以,首輔,這是不是問題呢?難道說這幾年以來,你的每一個提案,都是正確的嗎?就算以前都是正確的,那以後你就能保證都是正確的嗎?你現在算無遺策,那麼能保證將來的每一天,你都有現在這麼清醒嗎?」司軍超連珠炮似的反問。
「不能!」蕭誠坦然道:「是人就會犯錯誤,所以才會有現在的投票制度。」
「只要是首輔還在當政,這個投票制度就形成虛設!」司軍超搖頭道。
「鄂國公,那你又想如何?讓首輔離任?」趙安怒道:「你問問滿朝文武,他們答應嗎?你問問這下邊的百姓,他們答應嗎?大宋沒有人會高興,高興的只會是遼人吧?眼下剛剛大勝,接下來,自然是要反攻河南河北,收復失地,收復故都,再往後,便是反攻幽燕,與遼人逐鹿天下,這些事情,想來也是離不開首輔的。你想讓親者痛,仇者快嗎?還是鄂國公你覺得你有這個能力帶著大宋做到這一切?」
趙安的傾向性很明顯,這最後一問,很明顯便是在殺人誅心了。
因為以前,司軍超可是堅決反對與遼國為敵,反對北伐的。
司軍超臉色平靜,道:「官家,臣沒有這個能力,但這天下,想來也不止首輔一人有這個能力,大宋治下如今丁口八千萬,英才不知凡凡。臣從來不反對首輔,只是想知道,首輔執政可有一個期限?如無,首輔一直執政下去,嘿嘿,我想,以如今首輔之威望,做到這一點,沒有任何的問題,但這真對大宋好嗎?真對首輔好嗎?如無期限,那首輔與天下致尊又有何異?」
「鄂國公!」趙安勃然大怒。
蕭誠卻是沒有半分惱怒之色,「官家息怒,其實鄂國公所慮,也正是臣之所慮。」
「師傅!」趙安愕然。
「官家,臣以前便跟您說過,前車之鑒,後世之師,我們要吸取大宋以前敗亡的教訓,要做到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師傅說過,國家大事,絕不能操諸於一人之手,一人技窮,眾人技長,要集天下英才之力一齊來治理國家,才能少犯錯誤。也許有時候仍然會走些彎蹭吃,但總體上必然還是會向前的!」趙安道。
「沒想到官家記得這麼清楚!」蕭誠欣慰地道:「所以鄂國公所慮,也正是臣之慮。規矩得先定下來,我想,只要我今日遵守了這些規矩,那麼以後,不管是誰來當這個首輔,也絕不敢不遵守這些規矩。」
「師傅,您.」趙安有些急:「收復舊都,北伐遼國,那一樣能缺了您?沒有您來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這些怎麼能做到?」
蕭誠自信地一笑,轉頭看向司軍超:「官家,收復舊都,北伐遼國,一統天下,我只要十年時間便夠了。鄂國公,便以十年為期如何?以後每任首輔,執政絕不能超過十年!」
「蕭首輔您已經做了好幾年啦!是不是也算進去?」司軍超問道。
「事情是今日說起的,自然便從今日算起!」一邊的趙安怒道:「鄂國公,你還有什麼意見?」
司軍超看著趙安的模樣,再看看稍遠處那些蕭誠的心腹們臉上憤怒的神色,知道這已經是今日能爭取到的最大的成果了。
說實話,這樣的結果,他完全沒有想到。
他沒有想到蕭誠竟然親口訂下了這樣的一個期限,而且,還是在這樣的場合之下。
十年而已。
他覺得自己再活十年,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到時候,倒要看一看蕭誠會不會遵守這個規矩。
「好,就以今日為期!十年之後,新首輔將會產生,是吧?」司軍超道。
「不錯,鄂國公,十年之後,大宋三品以上官員,皆可以參加廷議投票,票多者得!」蕭誠肯定地道:「而且我還想加上一條,這十年任期之中,如果首輔犯下了重大的錯誤,亦可以通過廷議投票將其罷免。」
「好!」司軍超至此,算是心服口服了,沖著蕭誠豎起了大拇指:「司某佩服。接下來的十年之中,司某隻要不死,必然竭盡全力支持首輔北伐遼國,一統天下!」
「你我共勉之!」蕭誠笑著伸出手,司軍超亦是伸出手去,兩人重重一握,算是立下了盟誓。
樓上群臣,眼見著二人達成了協議,也都是鬆了一口氣,不管是司軍超一派,還是蕭誠一派,對於眼下的結果,其實也都很滿意。
在司軍超派系看來,眼下蕭誠強勢,他們是一丁點兒機會也沒有。
而十年之期便是他們的希望。
而在蕭誠的嫡繫心腹看來,十年時間,也足夠他們將基礎夯實得更加牢靠,眼下北伐,還必須得依靠江南派系,但等到收復了東京之後,必然就要還都東京,到了那時候,江南派系的重要性,便會有所降低,即便十年之後蕭誠不再任首輔,但卻仍然可以保證上台的首輔,還是他們這一邊兒的人。
眼下,當然是要同心協力地先將遼國人收拾了再說。
於是所有人,都隨著兩位領頭者的笑聲,歡聲笑語了起來。
彷彿先前那一刻的劍拔弩張根本就不存在。
而看著這一切的趙安,卻是覺得,這些人太過於複雜了,包括師傅在內,明明互相看不慣,彼此之間卻還是笑語焉焉,彷彿多年老友一般。
這些人,遠沒有自己田裡的那些苗木可愛,遠沒有跟著自己一起研究的那些農官純粹,自己還是去干點自己喜歡的事情吧,這些煩人的事情,便交給這些複雜的人去做好了。
自己呢,還是將心思放在安民四號、五號甚至於六號上吧!
民以食為天!
師傅說過,一個人一生只要將一件事情做到極致,那這個人,必然會名垂青史,必然會永垂不朽。
而當皇帝不見得能名垂青史,也許是遺臭萬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