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章:教化
「二叔,我以後能做些什麼?」坐在蕭誠的面前,蕭靖懇切地道。
蕭誠微笑著看著自家侄兒,蕭家的長孫,看起來這些天的所見、所聞對他終是有了不少的觸動,他的人生觀和價值觀,正在發生著關鍵的變化。
蕭定不是一個好的教育者,而張元這樣的傢伙,雖然在學識之上沒有絲毫問題,但本身蠱惑性太強,做事更多的考慮的是自身的利益和回報,蕭靖跟著張元學習這麼多年,不受張元的影響怎麼可能呢?
好在,蕭定本身持身極正,而高綺亦是那種傳統的高門大戶教導出來的女子,這才讓蕭靖歪對於歪得太遠。
當然了,有野心從來不是什麼壞事。
但要把野心拴上一個籠頭,讓其在一定的範圍內生長才是正道。
任由他野蠻滋生而又沒有足夠的自控力,那多半就會成長為一個怪胎,遺臭萬年的傢伙,多半便是這樣長成的。
「靖安,知道你二叔這些年來,最驕傲的事情是什麼嗎?」
「二叔,你做的事情太多了,其中的任何一件拿出來,對於別人來說,只怕都可以稱之為一生的功業,足以驕傲一輩子的。」蕭靖道:「師傅說他平生除了您之外,他就沒有怕過任何一個人。」
蕭誠大笑起來:「張元那個傢伙,一大把年紀了還是不肯安分,老老實實的發揮他的長處,搞好西北的內政不好嗎?偏生還想更進一步,這不但會害人,也會害己的。」
蕭靖低下頭,臉有此發熱。
「靖安,到目前為止,你叔叔最驕傲的事情,便是在貴州路上改土歸流。」蕭誠道。
蕭靖愕然抬頭,不解地看著蕭誠,實在不明白,這為什麼會成為二叔最驕傲的事情。不管是早先策劃的西軍盤踞西北,還是後來詭計百出,利用大理國內部的矛盾將這個帶甲百萬的大國變成了如今大宋的雲南路,都似乎要比在貴州改土歸流要強出不少吧!
看著蕭靖的表情,蕭誠知道對方並不能理解,道:「當初你二叔到黔州任簽判的時候,也只有你這般大,剛滿十八歲。」
「跟叔叔比起來,侄兒實在是差得太遠了。」
「你也不錯的!」蕭誠笑道:「那時候啊,在西南之地,大宋的統治力其實是相當薄弱的。黔州只是夔州路下的一個州,但這個州還遙領著四十九個羈縻州,其實甚至還包括了思州田氏、播州揚氏這樣盤踞一地數百上千年的豪強。」
「那一定亂得很!」蕭靖想想如今的西北,似乎也是那種部族林立的模樣,更別說還有西域、青塘等地亦是一團亂麻。
「亂,那當然是一定的。」蕭誠道:「彼此之間攻伐從來沒有間斷過,今天剛剛來拜見過你和你把臂言歡的一方勢力,過幾天說不定就沒有了。」
這種狀況,可是比如今的西北大大不如了。
現在的西北,西軍一家獨大,其它勢力雖然也有爭端,但在西軍的壓制之下,也還算規矩,小動作雖然也有,但卻不敢出格。
「當地人,不知有國,不知有朝廷,不知有官府,更不知王法,規矩,他們只知道,他們的頭人就是他們的天,他們的宗族就是他們的一切。」蕭誠緩緩地道:「數百上千年來,他們就是一直這樣過來的,而我們朝廷的某些人,並不認為這是一個壞現象,甚至認為,這樣的一些勢力就該讓他們打來打去,弄個你死我活,如此,才不會對朝廷產生影響,才不會威脅到大宋的統治。至於這裡的人過得怎麼樣,並不在官員的考慮範圍之內,這裡的人能不能對大宋有些裨益,他們更是從來都沒有想過。」
「也只有二叔這樣的人,才將這樣危機四伏的地方,看做是充滿機遇的地方。」蕭靖衷心地道。
「當時我是想到這裡來,而那個時候,皇帝為了打壓我們蕭氏,也有帶著懲罰的意思,將我發配到這裡來。」想起往事,蕭誠不由得微笑起來:「這便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靖安,危機重重換個說法,便也是有著大機遇的。如果那個時候,我去了大宋的其它那些統治很穩定,很富庶的地方,其實也是做不了什麼事情的,大概率也就是隨波逐流,然後做一些小小的改變,等到慢慢混成了一地主官,才能真正的大展拳腳。但到了這樣的混亂的毫無秩序的地方,倒是可以扯起虎皮做大旗,放手施為了。」
「所以便有了後來的貴州路!」
「起初還是很艱難的!」蕭誠身子微微后靠,「但做什麼事情都是不容易的。靖安,只要想做一番事業,就沒有容易的。後來的事情也就不用多說了,黔州下屬四十個九個羈縻州,包括思州田氏、播州楊氏這樣的,一起變成了貴州路。」
蕭靖微微點頭。
「但這,只是做完了第一步,接下來的,才是你二叔我真正想做而且可以得意一輩子的事情!」蕭誠笑道:「那個時候的西南之地,族裔眾多,大家唯一的歸屬感就是部族,就是宗族,就是家庭,對國家、民族是沒有什麼感覺的。在將這四十九個羈縻州強力捏合到一起之後,我就開始在這方面發力了。華夏一族便是我們的切入點,大宋便是我們所有人的大家庭,這是一個比統一整個貴州路更難的過程,你知道嗎?將他們捏合在一起,只要我手中有強悍的武力那就足夠了,但要改變他們的思想,他們的認知,卻需要我們有足夠的實力之外,還要有水滴石穿的毅力和耐心。」
「華夏一族?」
「是啊,要不然我們怎麼讓這西南所有的族裔能夠團結在一起,能夠彼此將對方看成是自己一夥兒的呢?」蕭誠笑道:「我們需要給大家一個更大的依靠。況且華夏一詞,早就出現了不是嗎?狄夷之入華夏,而華夏之嘛!」
「怎麼做到呢?」
「這是一個龐大的命題!」蕭誠哈哈大笑起來:「真要我跟你說,便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的,這是一個系統的工程,當然,說白了,就是一個教化,但要讓人聽你的教化,便是一個問題,怎麼去教化,又是另一個問題。靖安,最開始的時候,我們的動作還是很粗糙的。先是掄起大棒一陣勐揍,聽不聽我的,不聽就揍你。接著便是經濟上的扶助,跟著我,有好處,能吃飽飯,能穿暖衣,能有好房子住,然後便是教育,這一代人只能強逼著他們去信,但下一代,我們就可以從教育之上入手了,岑老夫子十幾年如一日在貴州路上的耕耘,自然敢是有作用的。」
「終於便有了今日能為大宋托底的貴州路嗎?」蕭靖問道。
「後來呢,大家越做,手段便越是精熟了,也愈發精巧了,真正做到了讓人在不知不覺之中便認同我們的理念,而後在我們經營雲南路的時候,就顯得簡單多了,因為那個時候,我們手裡已經有了大量的熟悉這些套路的官員。現在你二叔能在江寧這裡指點江山,便是因為有雲貴以及兩廣的大力支持。別看現在兩江兩湖的經濟條件之上比雲貴更好,但真到了危急關頭,你二叔還是認為雲貴兩廣會成為我身後最為堅定的支持者,因為家國天下的情懷,在這些地方,已經慢慢地融入到他們血液之中,十幾年的努力,現在正在結出我所需要的碩果!」
說到這裡,蕭靖也已經明白了蕭誠的意思。
西軍盤踞的西北之地,又何嘗不是另一個當初混亂的黔州呢?
西軍現在雖然統治著西北之地,但充其量,西軍還只是完成了第一步,那便是誰不聽話,我就揍誰,老不聽話,我就老揍你,直到揍到你聽話為止。
西軍基本上還停留在了這一步之上。
至於第二步的經濟上來綁定大家,讓大家自覺自愿地跟著你一起干,西軍早就停滯了下來。
當初蕭誠設計的制度,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被一些人故意停止了,因為他們想要獨享利益,所以,現在西北之地,真正享受到利益的,還是最開始便聚在一起的那幫人,後來的人想要加入這個圈子,難度是相當大的。
這便滋生了許多的矛盾。
而第三步,蕭誠所說的所謂教化,西軍壓根兒還沒有開始。
官學,有,很少。
能進官學去學習的,基本上還是西北的統治階層這一批人,普通百姓家的娃娃想要去讀書,一來是沒這個機會,二來他們也沒有這個認知,讀書識字對於他們來說,遠遠不如讓娃娃去放牧種田更能幫助家裡。
部族、家族,仍然是西北大家的所有人的精神依託。
西軍有家,卻無國。
蕭定想讓西軍認大宋為國,但西軍麾下的主力,漢軍數量不過三分之一,想讓其餘各族認可大宋,難度相當大。
而張元,拓拔揚威這些人,又一心想要建一個新國,讓西軍有自己的效忠對象。
蕭誠說即便他在江寧失敗了,他還可以退守西南,因為在雲貴,在兩廣,那裡的人們已經對於家、國、民族有了一個大概的認知。
不管你是好個族裔,華夏一族都能將你包括進去。
「二叔,一定要將華夏作為這個大筐子嗎?一定要以我們大宋的文化作為主體的文化嗎?」蕭靖問道:「我注意到您在說這些事情的時候,是以大宋文化作為基礎的。」
「當然!」蕭誠理所當然的道:「不管怎麼融合,總是有一個主體的。為什麼我要以漢文化作為華夏一族的主體呢,因為漢文化持續傳承數千年,其底蘊不是其它任何文化能比擬的。我們的文化已經走過了野蠻的階段,我們能兼容並蓄,能吸收其他種族文化的優點並將其化為己用,同時也將新的族裔納入這個大家庭當中。這種文化特性,其它的文化卻是不具備的,他們,要麼根本就沒有文化,要麼就是他們的文化具有強烈的排他性。」
「不錯,我們在向西擴張的過程之中,的確遇到過一些極度排他的種族。」蕭靖想起了一些往事,連連點頭道。
「如果讓這些種族成獲得了勝利,那麼華夏一方,漢文化將會有滅頂之災!」蕭誠道:「所以,只有我們成為主體,才能真正讓這個世界,變成大同世界,靖安,你只有強大了,才能說包容,說寬恕,否則,你覺得會有人理會你嗎?」
「當然不會!」蕭靖道:「二叔,您是希望我在西北之地,也開始您在雲貴之地開展的那些工作嗎?」
「是的!」蕭誠道:「做這樣的工作,需要很長的時間,需要極度的耐心,他不會很快地顯現效果出來,但當他的效果能看見的時候,也便是我們快要大功告成的時候。」
「我們西軍治下,武將倒是一抓一大把,但能做這樣事情的人,卻是太少了!」蕭靖道。
「這樣的人,我們這裡有很多!」蕭誠笑道:「如果你願意,我們能給你一套完整的班子讓他們跟著你去西北之地,從頂層設計開始,直到所有政策怎麼落地,他們會幫你做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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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願意!」蕭靖眯起了眼睛,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挽著褲子、赤著腳,手裡攥著一把秧苗的人。
我將來或者不會有你的成就大,你能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史書上成為對整個天下都有影響的人,但我卻可以把自己的名字重重地銘刻在西北那片土地之上。
「還請二叔幫助,多多鱗選一些這方面的人才,西北苦寒,不比這江南之地富庶安逸,真要跟著我走,不免便要受苦了。」
「願意跟你走的,都是想成就一番事來的人,又豈會在意吃不吃苦?」蕭誠大笑道:「我會讓岑重、韓端給你挑選最有經驗和最有能力的人的。只不過靖安,你決定要這樣做,便也要清楚,你一定會受到抵制的,因為你要做的事情,必然會損害原有的利益集團的利益的。」
「只要我的朋友比敵人多,不就行了嗎?這是二叔您說的。」蕭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