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六章:涼一涼
馬車穩穩地停了下來,車門打開,蕭靖探出上半身,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大門口的那個女子。這個女子的模樣,與記憶中的那個女子竟然重合到了一起,似乎歲月並沒有在這個女子身上留下半分痕迹,這讓他驚訝萬分。
自家母親只比眼前這個女子大上一歲,但現在看起來,卻似乎是兩代人了。
江映雪身著一襲透著澹澹綠色的平羅衣裙,長及曳地,無一朵花紋,只袖口用品紅絲線綉了幾朵半開未開的夾竹桃,乳白絲絛束腰,垂一個小小的香袋並青玉連環佩,益發顯得身姿如柳,大有飛燕臨風的嬌怯不勝。髮式亦梳得清爽簡潔,只是將劉海隨意散得整齊,前額髮絲貌似無意的斜斜分開,再用白玉八齒梳蓬鬆松挽於腦後,插上兩枝碎珠發簪,一支金崐點珠桃花簪斜斜插在光滑扁平的低髻上,長長珠玉瓔珞更添嬌柔麗色,餘一點點銀子的流蘇,臻首輕擺間帶出一抹雨後新荷的天然之美。
而在她的身邊,則站著另一個明艷的少女,雪亮的眼睛,白皙的肌膚,纖細的手指玩弄著胸前的長發,烏黑的頭髮簡單的挽了個隨雲髻,發上高插的銀百合發簪嵌鑲寶石的珠花額外奪目,兩顆耳珠上吊著一對小巧的珍珠墜子,靈動飄逸又不失美感,此刻,正瞪著一雙骨熘熘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蕭靖。
「蕭靖見過叔娘!」搶上一步,蕭靖叉手齊眉,深深地一揖到地。
「快起來!」江映雪笑著上前扶起蕭靖,上上下下地端詳著眼前這個英姿勃發的少年,最後見這個孩子的時候,他才四歲出頭,晃眼之間,便是十幾年的時間過去了。「時間真是不經過啊,轉眼你都這麼大了,這若是在外頭見到你,還真不敢認你了。」
「叔娘卻還是十餘年前在東京時的模樣,侄兒可是一眼便認出了叔娘!」蕭靖笑著道:「要是母親見了叔娘現在的模樣,只怕會又羨慕又嫉妒的。」
「你娘太辛苦了,這都是你爹的錯。」江映雪笑道。
蕭靖尷尬一笑,這卻是不敢接嘴了。
「靖哥哥,我終於見著你了!」終於逮著了空子,旁邊的那個明艷少女卻是一步搶到了頭裡,「我是蕭寧,你還沒有見過我呢!」
「見過你的畫像!」蕭靖笑道:「不過你比畫像上要更漂亮一些。」
「真的嗎?」蕭寧大喜道。
「當然,哥哥怎麼會騙你?小寧,這是哥哥送你的見面禮!」蕭靖從袖筒里掏出一樣東西,直接塞到了蕭寧的手裡。
蕭寧拿起一看,頓時眼睛都直了。
竟然是一顆比鴿子蛋還要大的紅寶石,打磨成了精巧的心型,鑲嵌在金絲之中。
蕭寧可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但如此大的一塊紅寶石,委實也是第一次見。
「謝謝靖哥哥!」她喜滋滋地向蕭靖福了福以示謝意。
「有禮物才給哥哥行禮,先前卻是沒有半點規矩,都是你爹把你慣得!」江映雪笑著道:「靖安,一見面就給她這麼貴的禮物,會慣壞她的。」
「叔娘,也算不得多貴重,這些寶石,在我們那邊倒也是很多!」
江映雪點了點頭:「嗯,這倒是,西域那邊,的確出產寶石,不過像這樣的,也極是稀罕的了。」
得了好處的蕭寧上前牽了蕭靖的手,笑道:「靖哥哥遠來辛苦,娘幾天前就開始給你準備住處了,所有的都是最好的呢!還準備了好多菜肴,都是娘親自準備的,平常我想請娘做一次飯,都是難上難呢,還是靖哥哥的面子大。」
「別聽她胡說,我啊,也就是打打下手,真正準備這些的,是你的二叔!你還記得你二叔的手藝嗎?」
蕭靖笑道:「縱然當時年幼,卻也記得只要是二叔下廚,我必然是早早地便等桌邊,不將盆子里的湯汁吃完絕不下桌。好像祖母當年經常為此訓斥我呢!」
「這一次過來,你便好好地再嘗嘗你二叔的手藝吧!他都做了八成了,家裡的廚子都只需要再加加熱了!」
「二叔日理萬機,還記得給侄兒弄飯食!當真是讓侄兒受寵若驚。只是叔娘,這一次我還是西軍副使,回頭還是要住到驛館去的。」
「住什麼驛館!」江映雪牽著蕭靖的手,一邊往裡走,一邊道:「回來了,自然是住家裡,我可不管你是什麼副使不副使,而且你二叔回來了要是看不見你,豈不是又要怪罪我?這件事,就不用再說了。」
蕭靖側臉看著江映雪,嘴巴動了動,終是什麼也沒有說。
眼前的這位叔娘,可不是什麼普通的女子。
很多事情,也是這兩年,他才陸陸續續地知道。
二叔能有今天的成就,眼前這位叔娘的助力,絕不可少。
不像母親在西北之地為百姓所稱頌,在大宋,知道叔娘厲害的人可真不多,但不顯山不露水的叔娘,手裡卻握著驚人的財富,擁有著無以倫比的影響力。
像現在名震天下的大宋知秋院的首領吳可,當年不過是叔娘麾下的一個頭目而已。
「不是說,二叔很忙,這幾天都不會回家嗎?」
「那是騙騙拓拔揚威的!」江映雪笑道:「你都住家了,你二叔豈有不回來的道理?不見拓拔揚威,那是要涼涼他,但豈有涼自家侄兒的道理?」
「為什麼要涼涼拓拔將軍呢?」
江映雪一笑道:「靖安,拓拔這一次過來,是想看看我們大宋的真實實力好做進一步的選擇吧?你二叔很生氣,當年你二叔可是幫了他拓拔一族甚多,可到了關鍵時刻,他和仁多忠這些人,不想著如何助你二叔一把,卻盡想著一些有的沒的事情。這拓拔啊,一門心思地就想著建立一個以党項族為核心的國度呢!哼哼,想得倒美!」
蕭靖嘴裡有些發苦,偷偷地瞟了一眼江映雪,見這位叔娘嘴裡說得凌厲,臉上卻仍然是笑意盈盈,實在是猜不透她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倒也不怪拓拔將軍,其實在西北之地,不僅是拓拔一族,還有吐蕃、回鶻甚至於辛大統領他們,都有這個意思呢!」
「是嗎?那靖安,你的意思呢?」江映雪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蕭靖。
「侄兒倒沒有什麼意思,一切都聽父親的安排!」蕭靖小聲道。
江映雪點了點頭:「你爹的意思,我們倒是很清楚的。因為你爹知道,如果西北真的從大宋分裂出去的話,那在擊敗遼國之後,說不得,你二叔又要再過一次橫山了!」
蕭靖心頭一震。
「可是叔娘,如今遼國勢大,而且正要舉傾國之力來襲,大宋,當真是危若累卵呢!我聽拓拔將軍他們議論,如果不能聯合西軍,那這一次,只怕大宋便很危險了!」
江映雪停下了腳步,澹澹地道:「你姑母那人啊,從小就是一個急性子,哪怕成了一國之最尊崇的人,這一點也沒有改變,正是江山好改,本性難移。等你在江寧呆上一段時間,見到了真正的大宋的實力,就不會這麼想了。」
「真正的大宋?」蕭靖愕然。
江映雪點了點頭:「一個日新月異的大宋,靖安,你們在西北,是無法一窺究竟的。」
江寧驛館的地勢很高,在二樓探出去的木製陽台之上,可以看見小半個江寧城。
拓拔揚威捏著酒杯,站在陽台之上,凝視著外面的城市。
雖然已經入夜,但整個城市卻是燈火輝煌,燈光映照之處,一片熙熙攘攘,那些店鋪的生意,似乎比白天里還要更好一些。
「繁盛之處,不輸當年東京!」身邊,傳來了一個人的感慨之聲,那是使團的另一個副使,韓宏。
信陽韓家是蕭氏的姻親,東京城破之後,韓氏嫡系一支逃往了西軍投奔了蕭定,而另一支庶族卻是奔南方投奔了蕭誠。眼下,卻是旁枝出身的韓端成為了大宋的禮部尚書,比起嫡系一支卻是要風光太多。
與當年的東京一樣,現在的江寧,也是沒有宵禁的。
「我想起來了!」拓拔揚威突然大叫了起來,卻是把身邊的韓宏嚇了一跳。
「將軍,您想起了什麼?」
拓拔揚威一揚脖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凝視著韓宏道:「自從來到大宋之後,我總是覺得眼前的大宋,與過去的大宋有些不一樣,但卻又想不出到底那裡不一樣,現在我終於明白了。」
「有什麼不一樣?」韓宏有些迷惑,「在我看來,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
「不,大大不同!」拓拔揚威道:「多年以前,我在東京之時,見到大宋男兒,長袍高冠,熏香簪花,以此為美,喜作華文,美詩,風流自賞以為雄。倒是那糾糾男兒甚是少見,便是偶爾見之,也儘是不得志之輩,在那些讀書人面前,唯唯喏喏。」
「大宋以文御武,文人地位高而武人地位低,一向如此!」韓宏笑道。「這是當年太祖太宗訂下的國策,王爺不是也說過,正是這一策略被執行了幾百年,從而將大宋男兒的豪氣給閹割了嗎?」
「可是這一次在江寧,你看到了這等熏香簪花之輩嗎?」拓拔揚威問道。
這一問,韓宏倒是醒悟了過來。
「熏香簪花之輩沒見到,倒是負弓挎刀之輩,隨處可見。看來一場亡國之痛,已是讓這江寧新宋改弦易轍了。讀書人不吃香了,反倒是勇武之輩要出人頭地了。」
「倒也不是如此!」拓拔揚威道:「當年蕭崇文曾跟我說過一件事,他說一個民族想要興盛昌達,必然要文明其思想,野蠻其體魄。現在,他當權了,終於可以將這樣的一個理想貫徹到他的治國方略中去了。你看看現在的貴州路,雲南路以及兩廣諸地,這些率先受到他影響的地方,是不是正是這樣?」
「在我們西北之地,野蠻其體魄倒不用說,但文明其思想,可就難了!」韓宏笑道:「便是將軍您費盡心思弄出來的党項文字,如今又有多少人族人會認會寫呢?」
拓拔揚威苦笑著搖了搖頭。
「如今西北之地的形勢太過於複雜了一些。不管是那個族裔,都很難佔到絕對的優勢,之所以到現在還保持著一定的強勢,能力抗遼國數十萬大軍的擠壓,一來是因為王爺本身的威望,二來也是得益於當年蕭二郎制定的那些規矩。當年看起來並不起眼的那些規矩,如今再來看卻不得不感嘆蕭二郎的先見之明。利益的聯結,的確比所謂的盟誓要牢靠得多。」
「可是也在漸漸地出問題了!」韓宏道:「原先那一撥的努力想要擴大自己的利益不想分潤,後來的想要從其中分一杯羹來滿足自己,矛盾其實是越來越大了。大家想要獨立建國,其實也是想從中得到更多吧?」
「我們缺乏蕭崇文那樣的治大國如烹小鮮的本領!」拓拔揚威道。「所以這一次來,我其實是來找答桉的。不管這個答桉如何,也勝過我們自己去摸索,一旦走錯了道,可就再也難以回頭了。」
「羅綱安排了這麼多的參觀,也不知是什麼意思?」
「能有什麼意思?展示實力而已!」拓拔揚威笑道:「你看他安排的行程、內容,可算是全方位的向我們展示大宋的實力了。」
「我倒是最想看看他們的軍隊,說到底,最終還是要著落在戰場之上!」韓宏道:「當年大宋又何嘗不是要遠比遼國富裕呢,最終,還是被打得一敗塗地。」
「可是現在沒有了崔昂這類人,也沒有了趙瑣這個湖塗蛋!」拓拔揚威道:「現在指揮軍隊的,是呂文煥,楊萬富,高迎祥,王柱,魏武這些身經百戰的將領。有了經驗豐富的將領,再有敢戰能戰的軍隊,有著雄厚的經濟實力的支撐,當然最重要的還有著朝廷毫無猜忌的支持,勝利便是可以期盼的。」
「也不知二郎什麼時候見我們?」
「在我們看完這些東西之前,蕭崇文是不會見我們的!」拓拔揚威笑道:「這一頓殺威棒,他必然是要重重地拍在我們身上的。既然蜜棗已經都給過了,拿接下來自然是要掄起大棒子給我們一些顏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