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三章:強者勿需小聰明
耶律洪真陷入到了沉默當中。
當年林景林平父子設計宋國的時候,有兩個必須要除去的人,一個是荊王趙哲,另一個,便是時任三司使的蕭禹。
這兩個人,一個人在軍方有著極強的號召力和凝聚力,而且又是一個真正知兵的王者,而另一個,則是主導宋朝經濟政策的抓手。
這兩人一去,則宋國便失左膀右臂。
至於耶律俊對於蕭旖當時的迷戀,對於林平而言,根本就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而到了後來,誰也沒有想到蕭旖能一步一步地走到那樣的高度,政斗之中落敗的林平,便只能飲恨了。
皮包骨頭的臉龐從厚厚的皮毛堆中抬起來,盯著蕭旖:「太后,你喜歡過先帝嗎?」
蕭旖微微一笑:「大于越,這重要嗎?」
「有一些事情,我必須要確認!」
「耶律隆緒跟您說,賢兒已漸漸長大,而我又還很年輕,而且以我現在表現出來的強勢,到時候必然是不願意還政給賢兒的。」蕭旖道:「您在擔心這個?」
「是!」面對著一個如此冰雪聰明,一點就通的太后,即便是耶律洪真,也感到頗有壓力。
「權位於我而言,只是工具!」蕭綽認真地道。
「先帝也是工具嗎?」
「他,應當算是我的夥伴吧!」蕭綽擺了擺手,道:「如果不是他在臨死之前的那一番安排,我對他還是有幾分喜歡的,畢竟在一起那麼多年,便是石頭也捂熱了不是?」
耶律洪真嘆了一口氣:「如此說來,當年先帝的遺詔是真的?」
「是!」蕭綽毫不隱諱,當然,這也代表著她如今強大的自信。
即便你是大于越,即便你知道了又如何?
你也只能裝作不知道。
「你能讓完顏八哥對你言聽計從,你能說服耶律珍、耶律環為你鞍前馬後,而耶律敏又為你爪牙,漢人世家對你言聽計從。」耶律洪真道:「耶律俊一生都極為自信,只是對自己的女人,他並不完全了解。」
「不過有一件事,您儘管放心!」蕭綽道:「我對權位,毫不迷戀,我之所以現在這樣,是因為大遼與宋國最的逐鹿天下,必然要我來掌舵,您認為,即便兩年之後我還政於賢兒,他就能擔得起這份大任嗎?」
耶律洪真搖頭。
「耶律隆緒他們如此叫囂,只不過是站在他們的立場之上,到時候可以把我排除在外,由他們來主導這個天下。可惜了,不是我小瞧他們,即便他耶律隆緒是個難得的人才,亦然不會是我二哥的對手。那些自認為能與我二哥較量一番的人,到目前為止,每一個都敗得很慘。」
「所以即但以我大遼如今的強勢,你仍然自認弱勢?」
「我是想趁著大遼仍然能有強勢地位的時候,提前決戰!」蕭綽道:「大于越,經濟上的事情,我就不說了,即便是到了現在,在經濟之上,我們仍然還是處於弱勢,雖然我們在奮起真追。可在軍事之上,我們的優勢,也正在被新宋一點點蠶食。」
「說說看,我聽說盧本安這一回吃了大敗仗,如果不是你護著他,只怕他要掉腦袋!」耶律洪真的臉上有了一絲血色,征戰一生的老將,對於戰爭,永遠比對政治感興趣得多。
「大于越,戰爭的形態正在發生改變!」蕭綽輕聲道:「火藥武器開始大規模地運用到戰場上了。火藥武器,一直都有,但真正讓他具備了厲害的殺傷效果的人是誰嗎?」
「不會又是你那二哥吧?」耶律洪真笑道。
「還真讓您說著了!」蕭綽道:「具備強大殺傷效果的火藥,正是我二哥讓人弄出來的。後來被我大哥率先應用於戰場之上。只不過因為配製太危險,而且產量太低,一直沒有得到大規模運用。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宋人,我們,包括西軍,都有了一定的生產能力了。」
「我聽說了你的匠作營弄出了投擲彈,威力相當驚人。」
「宋人有了火炮。盧本安的這一次大敗,是在正面遭受到了數十門火炮的轟擊。」蕭綽道:「而且在海上,宋人的火炮開始大規模地裝備到戰船之上了。」
「我們不能造嗎?」
「能造,但質量上差得太遠。」蕭綽嘆道:「為了造這種炮,這一個多月來,已經炸死了好幾個人了。大于越,在這個上面,我們永遠都是追趕者。我必須要在我們的戰馬、騎士還佔著絕對優勢的時候,結束這場戰爭。因為我擔心到了未來,一個三歲小兒,也可能手執著火藥武器,輕而易舉地殺死我們一個辛苦十幾年培養出來的勇敢的騎兵。」
「什麼時候能讓我看看你所說的這種大炮嗎?」
「等天氣暖和起來了吧!到了那時候,匠作營也應該能弄出來一些了!」蕭綽道:「大于越,如今在海上,我們跟高句麗的水師聯軍,已經完全不是宋人艦隊的對手,宋人水師,已經開媽肆無忌憚地侵略我們的海岸線了。宋人三路伐遼的戰略構想,正在一步一步地變成現實。」
「高句麗那邊,也有變嗎?」耶律洪真有些慍怒。
「耶律斛在那裡,太嚴苛了一些。只有威,而沒有德,使得當地人對咱們的不滿情緒,日益嚴重,宋人見縫插針,與當地人內外勾結,今冬,已經數次上岸襲擊,雖然被我們擊退,但這只是對手的試探而已,所以那裡的戰略態勢必須要得到改變。」蕭綽道。
「耶律斛回來的話,誰去主持大局?」
「盧本安!」
「耶律斛怎麼安排呢?」
「讓他去西京道幫耶律環!」蕭綽道:「耶律環總督老了,進取心不足,一點子心思,盡在財富之上打轉轉了。耶律斛年輕,還想立功上進,去了西京道之後,給予西軍的壓力會更大,可以使我們與宋軍爭鬥的時候,不讓西軍摻一腳進來。」
「你考慮得很周到了!」耶律洪真緩緩點頭:「只是我還有一點不明。」
「大于越請直言。」
「耶律敏!」耶律洪真道:「耶律敏是一員難得的僥將,為什麼讓他西去?僅僅是為了牽制西軍未免太過於牽強!」
蕭綽微笑道:「如果我說是在經營後路,你肯定又會驚訝了!」
耶律洪真的確有些目瞪口呆。
現在的大遼,毫無疑問的是天下第一強國,可蕭綽在說什麼?經營後路?
「牽制西軍,只不過是他任務之中並不重要的一環。他主要的任務,是一路向西,滅黑汗,擊花刺子模。一旦我們在與宋國的爭鬥之中失利,我們不得不離開這片土地的時候,有一個好去處。」
耶律洪真深深地看著蕭綽,而蕭綽也毫不心虛地正視著他。
「未慮勝,先慮敗,不錯,很好!」耶律洪真閉上了眼睛:「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放手去施為吧!該替你擋下的,我會替你擋下。」
「多謝大于越!」
「蕭博家的那個丫頭不錯,你別難為人家!」
「大于越說笑了。蕭博怎麼說也是為國戰死,我豈會為了某些人的一點小心思,就為難功臣之後?」蕭綽笑道:「我已經派了專門的女官去了蕭家,年後就先公告天下,兩年之後,皇帝便可以大婚了!」
盧本安垂頭坐在錦凳之上,睢縣大敗,讓他顏面盡失,為了保住他,幽州盧氏可是下了大本錢的,直接將盧氏控制的兩萬私軍中的一萬五,交予了太后,這才獲得了太后力保盧本安的承諾。
當然,太后的承諾永遠是可以相信的。
一萬私軍交出去了,盧本安便得到了高麗總督的位置。
這可一點兒也不比河北路總督差。
說起來,自由度還更大。
河北路總督之上,還有一個不容人打馬虎眼兒的鎮南王耶律珍呢!
而去了高麗任總督,那可就是妥妥兒的一方土皇帝了。
耳邊傳來了腳步聲,抬眼便看見承天皇太后已經從後堂走了出來,盧本安唰地一下站了起來,躬身相迎。
「坐吧!」蕭綽揉了揉太陽穴,「剛剛從大于越那裡回來,讓你久等了。」
「那個老傢伙沒有為難太后吧?」盧本安道。
蕭綽哧的一笑,且並沒有順答盧本安的話,「讓你去替換耶律斛,是因為耶律斛在那裡的確搞得天怒人怨了,說說你的想法吧?」
盧本安清了清嗓子,道:「太后,自從知道這個任命之後,臣便一直在思忖這件事情。其一,當然是要與民休息,臣去之後,第一件事,便是要懲治貪官污吏,減免可捐雜稅徭役,有幾十上百顆腦袋來平息民憤,再在經濟之上給予百姓一些好處,相信短時間內,便能讓那裡的紛亂平息下來。高麗之地,是我們的大後方,是糧倉,也是兵源所在地,一切還是以平穩為上。」
「嗯!」
「第二件事,臣想廢棄海貿,在高麗禁海!」盧本安接著道。
「原因?你可知為了這支水師,我費了多少心血,又耗了多少錢糧!」蕭綽道。
「太后,與宋人的水師比起來,我們的水師,實在是太弱了。」盧本安嘆道:「而且這些水師是我們整合了本地人之後得來的,現在他們在海上與宋人勾結,反而成了我們的大患,不但要防著宋人,還要防著他們,而每年的海貿所得,根本就無法填補在這上面的損失,所以,還不如裁撤掉!」
「接著說!」
「沿海五十里,不得再有人居住!」盧本安狠狠地道:「這個範圍內的百姓,都得給我搬離。如此一來,宋人水師即便再強,又有什麼用?他們要是敢上岸深入,我就能給予迎頭痛擊。」
「這倒是個辦法!」將頭靠在椅背之上,蕭綽看著屋頂,幽幽地道:「我也一直在想這件事情,只是要將親手所建的水師毀去,終是有些捨不得。現在你這樣一說,也算是幫我下了決心,那些水師將領不要了,但那些水兵,都給我弄回來交給劉整!」
「他們是海上的水兵,在內河之上只怕有些問題。」
「總比讓咱們大遼的勇士上船去從頭學習來得快吧?」蕭綽道:「劉整已經到了齊國,開始籌建齊魯水師,把這些人都給他。想要在淮河立足與宋人爭鋒,不說咱們的水師能壓過他們,至少也要能讓對手有所顧忌才成。」
「是!」
「這一次去高句麗,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再有了差池,我可也就保不住你啦!」蕭綽揮揮手,「把你的這些建議寫成摺子奏上來。盧本安,不要把這件事想得太過於簡單了,在高句麗那邊,有許多人有著太重的利益在那裡,你的這些動作,無疑又會觸動許多人的利益,他們一定會瘋狂反撲的,你要有心理準備。」
「臣的身後是太后,臣什麼也不怕!」盧本安道:「鼠目寸光之輩,只注重眼前一點小利益,這樣的人,臣豈會將他們看在眼裡。」
蕭綽一笑:「可是這世上,絕大部分人都是短視之輩,不與這些人搞好關係,不與他們謀求妥協,你便什麼事兒也做不成。想法很好,但要講究手段,不要硬來。」
「臣明白了,臣告退!」盧本安點頭道。
蕭綽跨出了大門,走到了院子之中,漫天白雪飛舞,風捲起一邊的紅的粉的白的梅花,與雪一齊落在她的身上。
她仰頭,閉目。
二哥,你有句話說得特別好,強者,不需要烏七八糟的計謀,那是弱者的專利,而強者就是憑藉著硬實力,一路平平地硬推過去。
再有個兩三年的時間,我便能積蓄起足夠的錢糧,足夠的軍隊,到時候小妹我可就是挾百萬大軍平平推過來了,你能不能擋得住呢?
步步為營,打下一地,經略一地,一點一點地蠶食,到時候我到想看看,二哥你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你終究只是首輔,不是皇帝。
我能動用的手段,你卻動用不了,我能讓所有人圍著我打轉,而你,卻還要不停地與內部的人去鬥爭。
所以二哥,你輸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