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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七章:笑裡藏刀

  張城怒不可遏地看著面前的李罡。


  握著刀柄的手上青筋畢露,


  他努力地剋制著拔刀將眼前這個混蛋一刀砍死的衝動。


  他要的是一個完好無損的長安城,

  而這,也是他與李淳協議的一部分。


  要不然,他在拿下藍關,進入藍田縣之後,為什麼要在那裡盤桓拖延幾天,從而引誘曲寶前去剿滅自己呢?


  把駐紮在長安城及其周邊的趙軍一分為二,替李淳的軍隊製造迅速拿下長安城的計劃,是李淳親自製定的。


  因為李淳跟張城坦露,他在長安城中有足夠影響力的內應,只要曲寶帶著其心腹軍隊離開長安城,那麼,他們便能兵不血刃地將其拿下,然後再將一個完好無損的長安城交到張城的手中。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協議,張城豈會在藍田投入自己為數不多的心腹嫡系與對手硬碰硬?


  仗雖然打贏了,但損失,卻也讓張城極度心疼。


  但這些損失,如果換來了對京兆府的完全控制,還是能讓人接受的。


  但現在的狀況,張城完全無法接受。


  他要的是一個完好無損的長安城,而不是眼前這個遍地狼藉損失慘重的長安城。


  最為看重的幾個常平倉的糧食,如今已經一無所有,

  府庫空了,


  連城中的百姓,都經歷了一場浩劫。


  看著那一片片的斷壁殘垣以及遠處仍在鳥鳥升起的黑煙,張城就明白眼下的長安城,究竟成了一個什麼模樣。


  這樣的長安城,自己拿來何用?

  沒有糧食,自己如何安撫民眾?

  不說別的,光是那些在藍田城下幫助自己徹底擊敗了曲寶的那些百姓,眼下便還眼巴巴地等著自己安置他們呢!


  難道自己跑去跟他們說一聲謝謝,然後讓他們回家嗎?


  「小張太尉,以照約定,長安城,這便歸您了!」李罡輕佻用尾指勾著馬鞭子甩動著,笑嘻嘻地看著張誠:「兄弟這便走了。」


  甘泉等人對其怒目而視。


  小張太尉也是叫的嗎?

  可是這口怒氣,他們卻只能憋在心裡。


  因為在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之後的張城,居然微笑著沖對方回了一個禮:「替我謝謝李相公,就說,張某人承情了!」


  李罡大笑,兩腿一夾胯下戰馬,這匹肩高足足八尺有餘的駿馬長嘶一聲,奮蹄向遠方奔去,在李罡的身後,上千騎兵緊緊跟隨,馬蹄捲起了無數的雪花,紛紛揚揚的飛起,又緩緩地落了下來,將張城身上染成了一片白色。


  「太尉!」甘泉雙目赤紅,向前跨出一步,看著張城,眼中的殺意,怎麼敢難以掩飾得住。


  張城緩緩搖頭:「我們不是對手!」


  看著自己的部將,他接著道:「他們在這裡有超過五千騎兵,可以輕而易舉地碾碎我們,我們實力不足,自然就沒有跟對方叫囂的本錢。刀把子不硬,腰杆子怎麼硬得起來?」


  「李淳在欺騙我們!」甘泉怒道。


  張城冷冷一笑道:「也算不得是欺騙,是我太實誠了,我沒有想到,說得妥妥貼貼的事情,他們居然也可以反悔,居然可以把事情做到這一地步,他這是吃定了我,認為我除了依附於他,便無路可走啊!」


  甘泉等人都是垂下了頭。


  李淳說得好聽,將京兆府完完整整地交給張城,八百里秦川啊!這份盟約,曾經讓張城甘泉等人允喜不盡。


  如今大爭之世,沒有一塊固定的地盤,沒有一個穩固的根據地,就休想說做成什麼事業。


  李淳牢牢控制著秦鳳路,李世隆死死把持著益州路,正是因為有這兩個地方,他們才能跟蕭誠叫板,能夠讓遼人也必須拉攏。


  再看看蕭誠,如果沒有他十幾年來在雲貴兩廣等地的經營,讓這些地方成為了他堅固的大後方,他焉能在大履將傾之日異軍突起,扶植趙安,一舉成為了如今大宋天下最有權勢的人!

  而他們,卻只能在秦嶺之中流竄為匪。


  所以,他們需要一塊地盤。


  而以京兆府為中心的八百里秦川,毫無疑問便是一塊可以成就大事業的風水寶地。


  現在他們的確拿到了。


  但一個破敗到如此地步的長安城,已經不是可以助他們騰飛的羽翼,而是成為拖累他們的巨大負擔。


  「進城!」張城策馬緩緩走進了城門。


  京兆府知府衙門裡,同樣的一地雞毛。


  凄慘的景象,甚至讓張城都笑了出來。


  那些人,竟然連桌椅板凳啥的都搬走了。


  哦,他們也許並不需要這些東西,只不過那些秦風路上的部族兵,需要這些東西來燒火取暖吧?


  走到院子里,在一堆燒得黑不拉唧的殘餘之中,張城撿起了一截半焦的木頭,拿手摳了摳,搖頭道:「可惜了,上好的金絲楠木做的桌桉,竟然被他們拿來當柴禾!單就是這張桌子,便價值數百貫錢。」


  甘泉冷笑道:「這些蠻子,那裡知道這些東西的珍貴,他們的眼裡,大概也就只認得金銀銅錢,綾羅綢緞,牛馬糧食吧?」


  張城卻是自失的一笑,「或許他們並沒有錯,金銀銅錢可以買到東西,綾羅綢緞至少可以裹在身上取暖,也可以當錢用,牛馬糧食就更不用說了,而這些昂貴的玩意兒,除了燒火取暖,還能有什麼用呢?」


  「太尉,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我們還餘下多少糧食?」張城問道。


  「全軍只剩下不到五萬石糧食!」甘泉一陣頭痛,作為張城的副將,打仗他要上,而這些後勤的工作,也是他在統籌。


  「發下去,給那些參戰的民眾,先讓他們回家,告訴他們,省著點兒吃,熬過這一段,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張某人,絕不會虧待他們!」張城揮揮手,道。


  甘泉吃了一驚,「太尉,全都發下去了,我們怎麼辦?」


  「當年啃樹皮,吃觀音土我們都熬過來了。」張城道:「現在總比當年要好,再說了,甘泉,你覺得從山下跟著我出來的兄弟,會因為沒有一口吃的,就背叛我嗎?」


  「這個當然不會!」甘泉搖頭道:「只是大家都以為下了山進了城,就會有好日子過的。可現在,只怕會讓他們失望。」


  「讓他們失望,總好過讓那些提著鋤頭來幫我的老百姓失望!跟兄弟們說,再熬一陣子吧!」張城道。


  甘泉沉默了一會兒,道:「太尉,馮寶還在!我覺得,可以再找他要一些。」


  張城仰頭看著陰沉沉的天空,好半晌才笑道:「都不是好人嘞,只不過還是蕭二郎讓人看著順眼一些。甘泉,安頓好了之後,你跟著馮寶去一趟南邊吧,看看那個馮寶吹得神乎其神的江寧朝廷,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是!」


  「總吧,李淳甩給了我們這樣一個亂攤子,可真正讓我們頭痛啊!不過起點這麼低,也是一件好事,咱們只需要隨便做一些什麼,就能讓人看到希望,都已經這樣了,還能差到那裡去呢!」


  「太尉說得是!」終究都是在山上吃過大苦頭的人,遇到困難的時候,總是想得很開,聽著張城的話,甘泉的臉上也終是露出了笑容:「總是不會比我們在山上更差的。」


  「我錯估了李淳這個人的心胸了,這樣的人,難成大氣!」張城道。「就他,還想到蕭二郎瓣手腕?可笑!」


  「所以我們得提前做好別的打算!」


  「這是自然!」


  唰的一聲響,馬鞭帶著風聲從空中抽下,重重地落在了李罡的身上,衣衫立時就被抽碎了,內里的棉絮漫天飛揚。


  李罡不敢躲,只能硬挺著。


  因為抽他的是他的爹,秦鳳路安撫使李淳。


  李淳快要氣瘋了。


  交待得清清楚楚的事情,居然也能讓李罡辦成這個樣子。


  他能想像得到現在張城的憤怒,自己花費了極大的心力才與張城取得了互信,現在倒好,讓這個兔崽子一反手,就給整沒了。


  「阿父,不過一個流寇山匪而已,哪裡值得您如此上心?」李罡蜷縮在地上,抱著頭大叫道:「什麼小張太尉,就那點子人馬,兒子都沒有瞧在眼裡!」


  聽到李罡還敢還嘴,還不服氣,李淳怒氣更盛,下手倒是更狠了一些,鞭子也是落到了李罡的頭臉之上,把對方抽得嗷嗷叫!

  「山匪,流寇!」李淳吼道:「在秦嶺之中堅持了數年,從千把人擴展到現在近萬戰兵,你能做得到?下了山來,一面旗幟,便能引得周邊數萬青壯自帶武器前來助戰,你能做到?老張太尉在上四軍中威望素著,小張當年更是獨守皇宮,立挫荊王麾下的造反謀逆,你能做到?我打死你這個不爭氣的。」


  一邊的文益上前一步,抱住了李淳的胳膊,勸道:「相公,事已至此,責備公子已經毫無意義了,更何況那些部族騎兵一個個桀驁不馴,進了城便成了瘋子,公子也是一時不察啊!」


  得了台階,李淳也便順勢扔了鞭子,長嘆一聲道:「那些糧食,還能追回來嗎?別的不說,張城現在最缺的也就是糧食了。」


  「相公,進了那些部族的東西,怎麼還可能讓他們吐出來!」文益搖頭道:「再說了,以後相公您吐謀陝西路等地,還得仰仗他們的戰力,這些部族騎兵,只能拉攏啊!」


  「那張城那邊,豈不是要與我離心?」李淳有些懊惱,「如果真是如此,那又何必把京兆會給他?」


  「相公,老張太尉,小張太尉的名聲,還是很管用的。」文益道:「而且,如引破敗的京兆府,也會逼得小張太尉不得不更加依靠您才能生存下去,這周邊,他還能依靠誰呢?從這個方面來說,公子此舉,說不定還是一件好事。」


  「就是,就是!」一邊的李罡連連點頭,惹得李淳又是一腳踢過去,將其踢成了一個滾地葫蘆。


  「接下來相公不妨遣人給他送去部分糧食,再致以歉意,說明這些事情都是那些部族兵所為,想來小張太尉也能理解!」文益獻策道。


  「秦風路現在也沒有餘糧啊!」李淳一臉的苦惱,「罷罷罷,只能再從百姓嘴裡擠一些出來給小張太尉送去了,文益,還時你跑一套吧,告訴小張太尉,雖然不多,但總是能撐過一段時間的,等過了年,我會再給他籌集一批糧草的,絕不會讓他餓著!」


  「明白!」文益笑道:「如此一來,倒是將那小張太尉給套得死死的了。八百里秦川,的確是好地方,但想要在這地方坐穩,可也是一個絕大的難題呢!」


  數天之後,文益押運著五千石糧食,出現在了長安城張城的面前。


  不但有糧食,不家李淳親手所書的一封致歉信,聲稱已經重責罪魁禍首李罡,同時也說明了自己現在的艱難處境,秦鳳路上的部族兵實在是桀驁不馴,難以管束,以致於出了這檔子事云云。


  張城眉開眼笑地接受了這批糧食,同時也對這些不服管教的部族騎兵表達了憤怒之情,同時也替李罡求了情,說這並不是李公子之錯,實在是部族騎兵太過於可惡等等。


  賓主雙方,皆大歡喜,雙方觥籌交錯,把酒言歡,在席間又將接下來的一些軍事行動進行了充分的意見交換,期間張城又提出了要一批武器盔甲的事情,文益大包大攬地都應了下來,承諾回頭一定就會送過來。


  而等到文益依依不捨地告辭而去的時候,張城麾下大將甘泉,已經隨著江寧使者馮寶,越過了秦嶺,向著江寧出發。


  張城是與蕭家有過節,但公是公,私是私,大丈夫立於人世間,豈能因私廢公?

  如果李淳當真是一個能做大事的人,張城倒也可以與對手合作一把,既能不誤公事,又能報復蕭氏來出一口氣,可現在看來,李淳壓根兒就不能托以大事,此人所做所為,說白了只不過是為了自家權勢地位榮華富貴而已。


  小張太尉,豈能與這種人為伍?

  真要這麼幹了,只怕日後在九泉之下見了老張,會被吐一臉的唾沫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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