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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五章:當真不一樣

  張藉成了營將。


  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隊將只能帶一百人,而營將,卻足足能領五百人。


  當然,如果是實額的情況之下。


  早先在趙軍之中,一個戰營五百員額,能有四百人,這個營將就算是良心得了。


  可現在,他發現,配到自己麾下的,結結實實就是五百條大漢。


  而且,是剛剛從戰場之上活下來的五百條大漢。


  昨天的一場進攻,有的營被打殘了,有的營因為表現不好,則直接從內里挑出來一些人之後,將軟腳蟹全都發配到了後勤輜重隊伍里。


  那些人還歡天喜地的,可張藉覺得這事兒,肯定沒有這麼簡單。


  現在這些人覺得討到了好處,可這樣事沒有做好居然還得了好處的事情,只怕事後付出的代價會更大。


  張藉從來不相信天上掉餡餅的事情。


  新宋軍隊的軍紀,似乎有之前有些不同。


  在自己成了營將,部隊被整編之後,張藉便拿到了厚厚的一本有關軍紀方面的冊子。


  而隨著冊子一起到的,還有一名軍法官和一名負責後勤的軍官。


  自己負責的是訓練,作戰等具體事宜,軍紀是軍法官管的,整個營的財務,則是另一個專門的軍官管理。


  吃空額,只怕在這裡是不可能的。


  不過張藉也明白,從現在開始,自己才算是真正地被新宋軍隊所接納,不再是他們眼中的另類,降軍了。


  也許,自己曾在河北邊軍之中服過役,也幫到了自己。


  主將魏武,那個鐵腳將軍,也在河北當過邊軍,聽說一雙腿,就是在戰場之上被遼軍砍斷的。


  這讓張藉對他很是佩服。


  張藉先去看了戰死的兄弟的葬禮。


  沒有棺木,只是用破席子或者麻布將人裹好,然後放進了挖出來的墳坑,坑很大,一共兩百多個人戰死了。


  屬於張藉的這個隊的有八個。


  葬禮很簡陋,但卻很莊重。


  鑼鼓傢伙什居然一應俱全,吹奏的也都是士兵,看起來軍中一直都備著這些東西。


  樂曲很哀傷。


  但張藉並沒有太多的傷心。


  這些年來,看過的死亡太多了。


  現在這些死去的人,還有人為他們下葬,也許還是幸運的。


  很多人,甚至暴屍荒野,被野獸啃咬,屍骨不全呢!


  如果有一天自己戰死了,也希望能有這樣的一個葬禮。


  張藉想道。


  軍人的葬禮,是在戰勝之後才會有,或者是在相持階段,要是戰敗了,那就甭想了。


  很多時候,戰敗者的腦袋都會被砍下來作為軍攻。


  守東京城的時候,遼人便將很多腦袋壘成了小山,讓城牆之上的宋軍,觀之無不戰慄。


  事實上這樣的事情,當年在河北,趙宋邊軍也干過。


  雙方軍隊越境互相打草谷,下手可是全不容情的。


  只是最終,還是遼人贏了。


  趙王,說起來好聽,其實不過是遼人的傀儡而已。


  「敬禮!」伴隨著一名軍官的厲聲怒吼,所有出席了這個葬禮的軍人們都同時右手撫心,欠身為禮,包括鐵腳將軍魏武本人。


  禮畢,魏武操起鐵鏟,灑下了第一鏟土,然後軍官們集體上前,往坑裡鏟土。


  作為一名營將,張藉也有份。


  反倒是士兵,此刻成為了觀禮者。


  這是新宋的新規矩,以前可沒有,一邊鏟著土,張藉一邊想著。


  雖然是第一次參加,但張藉還是懂得這裡頭的意思,無非就是一個籠絡軍心,激勵士氣的意思。


  在軍中,為同伴舉行葬禮,其實是一件很讓人悲傷的事情,對軍心士氣必然會有一些打擊,因為這會讓所有人都發現,自己說不定什麼時候也會成為躺在坑中的那些冰冷的屍體。


  但這樣儀式感特別濃重的葬禮,卻會讓旁觀者覺得另外的一種榮耀。


  反而讓大家的心氣更高了一些。


  埋葬了死去的戰友,張藉又去看了受了傷的那幾個老兄弟。


  不得不說,張藉再一次見識到了新的事情。


  大概是一個地主的大宅子被軍隊徵用了。至於裡頭的主人,興許是逃到了下邑城裡,一般情況之下,城內是不會允許這樣的大宅子的主人留在外頭的。


  因為這些地主有自己的私人武裝,有錢,還有糧,戰爭一起,這些人當然要被連人帶糧帶錢,統統撤進城內是。


  這個宅子當真修得很漂亮。


  只不過眼下,幾十間房屋裡,全都瀰漫著濃濃的藥草味,一些穿著白衣服的人,進進出出。


  在天井之中,拉起了一排排的繩子,上面涼曬著一些布條,而這些布條,剛剛被從煮沸的鍋里撈出來。


  「正將,知道這是什麼布嗎?」新來的後勤官方禹略有些賣弄地問道。


  張藉搖頭,軍法官也好,後勤官也好,都是從白羽軍中調過來的,其實也是控制這個戰營的手段。接觸雖然還不多,但那個軍法官能將厚厚的條例倒背如流已經讓張藉驚艷無比了。而向禹對於後勤之事也是熟練之極,有這兩個人幫手,剛剛成為營將的張藉倒也是將營務打理得井井有條。


  張藉壓根兒就沒有與別人爭權的打算。


  作為一名新降將,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真要成為與對方一樣的人,那還需要時間,也需要血與火的淬鍊。


  這才會讓對方真正的接納自己。


  雖然向禹和那個軍法官外表上都很尊重自己,但眼底里那一絲絲的不信任和輕視,張藉還是能感受到的。


  「這是從雷州半島過來的,是島上種植的一種布,當地人叫吉貝布,異常昂貴!」向禹嘆道:「十貫錢一匹!」


  「啥?」張藉頓時驚了。


  以前不打仗,豐年的時候,一石米才多少錢?不過四五百文。即便現在打仗了,米價飛漲,也不過五六貫錢一石,聽說在新宋那邊,糧價現在被朝廷生生地壓到了兩貫一石。敢有屯積居奇者,殺無赦。


  這是什麼布居然要十貫錢一匹,這可比一般的絲綢都要貴了。


  「主要是少!」向禹道:「有錢人家買了去,紡紗成線,然後做成內衣,聽說極是舒服,不過你我肯定是穿不起啊!」


  「可這?」張藉指著天井之中掛滿了繩子的布條。


  「這是首輔的德政,也是首輔愛護我們軍人的心意。」提到首輔,向禹滿眼的崇敬之情:「取這吉貝布的原料紡織,成為這種被稱為沙布的成品,而裁剪而成為這種一掌寬的長條,則稱做繃帶。用來包紮傷口,透氣性極好,而且還分成了好幾種,像這種,是扎在外面的,可以重複使用,還有一些,放在藥水里浸泡,這種紗布吃水性也是極好的,能將藥水充分地吸收,敷在傷口之上,對傷兵有極大地好處。正將,你可知我們西南的軍隊,受傷之後死亡的人有多少嗎?」


  張藉長在軍中,對於這個自然是很清楚。


  真正當場死在戰場之上的人,其實算不得多,倒是戰後因傷而死去的人,佔了死亡的絕大多數。


  「五成!」他伸出了一個巴掌。


  「我們這些從西南來的軍隊,受傷之後救不回來的,只有二成!」向禹驕傲地伸出了兩個手指頭。


  「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我們每一軍,都有一個像這樣的戰場救護院。受傷的,第一時間便會被送到這裡,這裡有足夠的治療治外傷的高明醫師,當然,也有足夠的藥草。像別人搞不到的吉貝布,在救護院之中多得是。」向禹笑道:「首輔視察軍隊時曾說過,別的地方可以省,但這裡,卻是一文錢也省不得。因為這裡,是一條條的性命。」


  「首輔仁慈!」張藉心悅誠服。


  「這些規矩,這樣的救護所,本來就是首輔親自製定的。別看我們白羽營來自廣西路,但白羽軍卻敢算是首輔的嫡系呢!」向禹自豪地道。


  張藉笑了笑。


  自己以後算什麼呢?


  會不會被編入白羽軍?

  只怕不會。


  不過只要一直在魏武麾下,大概也會被算作首輔的嫡系吧!


  希望是這樣。


  「現在朝廷的軍隊,除了咱們這些從西南來的,其它的軍隊,當真是很慫!」向禹一臉的嫌棄。


  看著張藉的表情,向禹趕緊補鍋:「不過正將你就是個例外了,魏統制對您讚不絕口呢!」


  「統制抬愛,末將自當效死以報之!」


  兩人走進一間正堂的屋子,滿牆放著的柜子里塞滿了各種各樣的藥草,除了熬制草藥的味道,還有濃濃的酒香。


  「烈酒!」向禹道:「將酒反覆熬制,便可得出能燃燒的酒,用這酒來洗涮傷口,那滋味?」


  剛說到這裡,便聽到屋裡傳來慘叫之聲,透過未關的門,便能看到一間小屋子裡,一個穿著白衣服的女人,正拿個小刷子蘸著透明的液體在洗刷一個傷兵的傷口呢。


  「叫什麼叫?還男人呢!」女人有些惱怒。


  「你別刷我傷,給我喝一點更好!」那個傷兵齜牙咧嘴。


  回答他的又是一刷子,然後又是慘叫連連。


  「女人!」張藉臉色微變,軍隊之中出現女人,這有些不可思議。


  「有啥好奇怪的!」向禹道:「女人心細,手輕,幫著處理傷口最好不過了。那些糙老爺們兒,手重得很。以前也有人說軍中放女人不吉利,被首輔罵得狗血淋頭,還說陰陽相輔,一松一馳才是正道!」


  「酒真香!」張藉抽了抽了鼻子。


  向禹笑道:「是啊,不過這酒,只能用來治傷用,接下來咱們營中也會配備一點,不過正將,這可真不能喝,誰要偷喝,那是要挨板子的,聽說釀這樣的酒,糧食消耗特別大,只准在軍中作為藥品使用呢!」


  「明白,既然是救命之物,誰敢覬覦,我第一個就饒不了他!」張藉連連點頭。


  大量的醫師,救護,昂貴的吉貝布做得繃帶,外頭根本拿錢都買不到的烈酒,所有的一切,都說明了現在的這個新宋朝廷對於大頭兵們的態度,與以前當真是不一樣了。


  這讓張藉心裡暖哄哄的。


  以前在河北邊軍之中,苦哈哈的,想辦法調了回來,做了人人稱羨的上四軍,但在絕大部分人眼中,他們仍然是一群上不得檯面的人。


  但現在,只看這架式,便知道新朝廷對於軍人的重視非同一般。


  也是,現在正打仗呢!

  朝廷需要士兵賣命,必須得籠絡人心。


  也不知太平時節,會不會是這樣!


  「咱們營中受傷的幾個兵在裡頭,最暖和的一間屋子!」向禹笑吟吟地道:「我託了關係,把咱們的人放在一起,不過正將,十三個人中,能歸隊的大概只有五個,剩下的八個,不是斷了腿便了沒了手,回軍隊不行了。」


  「能活下來,就是福氣!」張藉道:「相比起先前被埋下去的兄弟,他們已經算是好的了。只是向虞候,他們的撫恤?」


  「正將儘管放心,誰敢在這個上面剋扣那是要掉腦袋的,朝廷說是多少,到士兵手中便是多少。」向禹認真地道:「咱們新宋軍隊,可不是舊宋軍隊。」


  下邊的軍人甚至是官員,大都以新宋自稱,以此來區別開封舊宋王朝。


  站在門口,向禹卻是拉住了張藉,「正將,還有一事,想要拜託。」


  「向虞候儘管說,都是自家兄弟,說什麼拜託不拜託的!」


  「就是受傷兄弟的安置問題!」向禹道:「上面的意思是,受傷之後的兄弟退出軍隊之後,盡量安置到西南之地。」


  張藉頓時變了顏色:「他們都是有功之臣!」


  向禹笑道:「正將,你以為西南之地,當真是外頭人所說的那些煙瘴之地嗎?那裡的人都是吃人生番嗎?我便是從那裡出來的。」


  「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誰也不願背井離鄉啊!」張藉搖頭道。


  「他們已經傷殘了,雖然撫恤金優厚,可終究是用一個少一個。如果願意去西南之地,像他們這樣的受傷戰士,去了就能被任命為基層的吏員,吃上朝廷俸祿,而且在哪裡,也更容易找到老婆,不管是在縣裡做吏員,還是去鄉里做里長或者其它,都會比在這裡更好!」向禹道:「正將,裡頭都是你的老兄弟,你一句話,比我說十句話都管用呢!」


  張藉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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