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二章:走馬換將
馬興的八百里加急抵達汴梁,立時便在汴梁掀起了波瀾。
官家駁然大怒,當著幾十位侍制以上的高官,將馬興的奏摺撕得粉碎,整個萬歲宮大殿里,四處飄揚著紛飛的紙屑與他的怒吼之聲。
對於一個不能徹底執行皇帝意願的邊疆大臣,反而想要與皇帝唱反調的人, 下場不言而喻。
對於馬興,皇帝也是忍之久矣了。
他一直便將蕭定坐大的緣故,安插在馬興的頭上。
如果不是馬興的縱容,蕭定當年不過一個指揮使而已,何以在短短的幾年時間之內,便發展到了如此地步?
只不過這幾年來,河北路糜亂,需要馬興這樣的手腕果決而且狠厲又有能力的傢伙卻收拾,去穩定, 他不好動馬興而已。
現在既然已經與遼人簽定了和議,大家結盟一起剿滅西北蕭定,那河北至少在這兩年,必然是安定的了。
河北既安,還需要你馬興做什麼?
念在你這幾年還算兢兢業業,直接責令你自行辭職,滾回家去養老吧!
至於什麼其它的封賞,你就不用想了。
不追你的責,便已經是對你最大的恩賜了。
「誰來接河北路安撫使一職?」沉著臉,趙瑣看著下方的官員。
夏誡還有苦苦思慮,崔昂卻已經是越眾而出。
「官家,臣推薦章廓章子敦。」
聽到這個人選,夏誡勃然大怒。
郭廓章子敦何許人也?
原本的陝西路安撫使。
在任多年,毫無作為, 對於李續是毫無辦法,眼睜睜地看著李續一步步的擴大勢力,走到了造反的邊緣。
整個陝西路也在這個迂腐無為的傢伙的傢伙的治理之下, 徹底糜亂,最後不得不換了馬興上台,這才撥亂反正。
馬興被稱為馬砍頭,是因為他喜歡砍人嗎?
當然不是。
那時的陝西路,不砍人立威,已經是走不動了,砍得人少了,地位低了都不行。
馬興是背了罵名的,但也正是在馬興的強勢治理之下,陝西路的危局這才一點一點地被扳了回來。
至於後來蕭定崛起一直到蕭定反叛雄踞一方,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那個時候,馬興早就調任了被崔昂弄得稀亂的河北路,其實也怪不得馬興了。
現在馬興把河北路總算治理得有一點模樣,看到一點生氣了,難不成又讓章廓去胡搞一番嗎?
河北路可不比陝西路,那是抗遼第一線。
別看現在大宋與遼國簽定了和約,好得蜜里加油,但誰又能知道這個蜜月期能維持多久時間?
在夏誡看來, 至少維持到擊敗蕭定為止。
所以, 河北路上的防備是一刻也不能放鬆的,甚至於在這兩年難得的緩衝期間,還要加快步子。
這對於河北路的撫臣,其實要求是相當高的。
很顯然,接下來大宋的重心要偏向陝西路,大量的軍兵,物資,糧餉要被送去橫山一線進攻蕭定。
那邊多了,河北路上自然就少了。
又要馬兒跑,又不給馬兒草吃,這裡頭的難處,不是一星半點兒。
所以河北路上的撫臣,必須是要一個綜合能力相當出色的傢伙才能勝任的。
馬興,其實是現在最合適的一個人眩
但這個傢伙,終歸還是性子太倔強了一些。
夏誡看了一眼對面的陳規,陳規的眼中也是充滿了怒氣。
顯然,對於崔昂提出的這個人選,他敢是惱火之極。
馬興啊馬興,你當真是辜負了我與陳景長兩個人對你的欺盼啊!
已是做了這麼多年的一地撫臣了,性子還是這般的桀驁不馴,眼睛還是一點兒也不顧著大局啊!
你這要是一走,河北路怎麼辦?
過上兩年,遼人大舉進攻的時候,大宋又該怎麼辦?
難道你就不能低下頭為了大局忍辱負重一回嗎?
看著憤怒的,夏誡知道這一次保不住馬興了。
官家想收拾馬興,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過以前是找不著借口,他也不好讓眾人看出他想找舊帳,好死不死的馬興在這個時候跳出來大聲指責與遼人的契約,這不是把刀把子送到了官家手裡嗎?
保不住馬興,但是去河北路的,一定要是個有能耐的,章廓那是絕對不行。
腦子裡閃電般地旋轉著,夏誡將所有有資格或者提拔一下便有資格出任河北路安撫使的傢伙都過了一遍。
不知為何,他突然想到了蕭誠。
「陛下,河北重地,撫臣萬萬輕忽不得,臣,推薦原夔州路轉運使李防接任河北路安撫使1夏誡拱手道。
「李防已經七十了,已經歸家養老了1崔昂反對:「如此年紀,安能擔負河北重任?」
「人雖老,但尚能日食肉三斤飯一斗1夏誡大聲道。
「臣附議李防1陳規跨前一步,大聲道:「如果官家怕他年紀老,臣願去河北路,由那李防來任這樞密之職,至於那章子敦,臣覺得還是讓他在家含怡弄孫便好。」
「胡鬧1趙瑣一拍桌子,道:「樞密之職,是你想當就當,不想當就不當的嗎?」
「臣知罪1陳規躬身衣罪。
都堂之首,樞密老大,兩人在沒有任何商量的情況之下達成了協議,殿內其他侍制以上高官也紛紛出列,一時之間,倒有三分之二強的人站了出來支持李防。
當下廷議便決定由李防接任馬興出任河北路安撫使。
朝會剛散,傳旨的官員,便飛馬出了汴梁,一去李防的老家江陵,一去河北大名府馬興所在之處。
從夔州路轉運使上退了下來,回到老家待了兩年多的李防,怎麼也沒有想到,在過了七十歲之後,他居然又時來運轉,再上一級,成了河北路安撫使了。
河北路安撫使這個職位,那至少也是正二品才有資格出任的。
對於仕途,李防其實是沒有再抱任何希望的。
原因自不必贅言,出了蕭誠這麼一個傢伙在黔州搞東搞西,最後搞出一個貴州路形同藩鎮割據,你李防是他的頂頭上司,是怎麼約束管理他的?
沒把伱一擼到底,已經是聖恩浩蕩了。
所以回了老實的李防,心裡頭其實平和得緊,每日讀讀書,養養花,閑來教教孫兒輩讀書寫字,倒也悠然自得。
或者正是他這种放松的心態,他原本有些羸弱的身子,竟然是一天好過一天,眼見著的便紅光滿面,精神抖擻起來了。
馬興並沒有回大名府。
他仍然呆在霸州城中。
雖然來自京城的消息,比皇帝的使節要快上了不少,已經先行找到了他並通報了他已經下台的消息。
坐在四面透風的城門樓子里,馬興正在認真地讀著一封來自遠方的信件。
的確很遠。
比汴梁要遠得太多。
這封信是從貴州路首府貴陽寄來的。
落款人是蕭誠。
很顯然,這封信是蕭誠在得知朝廷與遼人簽署了盟約之後便寫了派人送過來的。
「雲兒,蕭誠在信中說,當心遼人使詐,明著是要與大宋結盟攻打西北,實際之上卻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實際上他們的目標是咱們大宋,是河北路,你怎麼看?」揚了揚手中的信件,馬興問道。
馬雲沒好氣地瞥了一眼父親。
包括他在內的所有幕僚、官員,都勸馬興不要失心瘋般地上那道摺子,他偏要上,結果如何呢?
好好地一個安撫使,二品大員,瞬間便給扒得一乾二淨。
一般來說,像馬興這個級別的官員,又沒有犯什麼大錯,你真要撤,也要找個合理的借口,然後給點安慰性的勛爵之類的獎勵。
如此一來,大家都有面子。
像這樣將馬興從頭到尾擼個乾淨還沒有任何其它說法的搞法,擺明了就是一種羞辱,當然,也從另一個側面說明了官家的憤怒。
馬興倒了台,馬雲自然也要跟著回家。
一個權傾河北的管勾機宜文字,頃刻之間便失去了一切,他能開心嗎?
「蕭崇文這是扯淡呢1馬雲沒好氣地道:「大宋,大遼,當世兩個巨無霸要聯手去對付他的兄長去了,他能不著急嗎?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這傢伙是想藉此來亂父親的心,讓父親幫著他兄長分擔一些壓力呢!嘿嘿,他倒是打得好算盤,不過他也沒有想到您現在已經不是河北路安撫使了,這一下子,他真是白費心力1
砰的一聲,馬興惱火地拍了一下桌子:「陰陽怪氣幹什麼?我是問你對蕭崇文所說的這件事情的看法,不是讓你扯淡的。」
「不可能1馬雲梗著脖子道。「遼國好歹也是大國,也是要臉面的。而且蕭定在西北的確對他們構成了巨大的威脅。」
馬興站了起來,走到破窗子跟前,看著外頭仍然在淅淅瀝瀝下著的小雨,皺著眉頭看著破破爛爛的霸州城牆:「如果真被蕭崇文料中,那又如何?」
「父親,你已經是一介老百姓了,不再是朝廷大臣當朝學士,也不再是河北路安撫使,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管他呢!咱們回老家去,您過去不是一直想過種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日子嗎?得,這回您如願了1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你爹我就算成了老百姓,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這天下被遼人搶了去1馬興哼了一聲道。
外頭響起一陣腳步聲,一名衛兵從沒有大門的門洞子里探出來一個頭:「撫台,鄭鈐轄來了?」
「介山來了?」馬興跨出門去,便看到頭戴斗笠,身穿蓑衣的鄭雄沿著步道爬了上來。「介山,我已經下台了,現在可是一介白丁,你這位都鈐轄還跑來見我幹什麼?不在大名府等都會新的安撫使來?」
看著大笑的馬興,鄭雄卻是沒有笑:「撫台,這一次,你可真是錯了。您這兒撒把子一去,留下這一攤子事,我們可怎麼辦啊?」
「來的又不是章廓章子敦,來得是李防李義山,雖然年紀有些大了,但此人並不是腹中空空之輩,還是有些東西的。」馬興笑著伸手,拉了鄭雄一把。
鄭雄摘去斗笠,道:「李防的確是有些東西的,但此人從來沒有在邊地安撫一地的經歷啊,夔州路那地方,能跟河北路比嗎?」
馬興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這些話,在我面前說說就了,別在外頭說了,李防也不是沒個脾氣的人。對了,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就目前霸州這個樣子,以你的能耐,讓他恢復到具備一定的防禦能力,需要多長時間?」馬興指著破爛的霸州城道。
「剛才來時,我已經大致看了一下1鄭雄道:「撫台,單是這一座城,雖然只有土牆了,但也還能勉強用。」
「影響不大?」馬興有些興奮。
鄭雄搖頭:「撫台,整個河北邊地的防守,是一個整體。霸州這裡,是一個節點,據我所知,這個節點周邊的所有堡、寨、城全都已經被破壞了,想要恢復到具備抵抗遼軍的能力,至少需要兩年以上。」
馬興遽然色變。
「兩年?」
鄭雄點頭:「兩年。不過對於我們來說,時間還是夠的。西北蕭定可並不是那麼好打的,兩年時間能將他擊敗,已經算是不錯的了,所以我們能將這條防線重新構建好的,這也是我捨不得您離開的原因啊,新來的李防李義山,也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全力支持呢?這可需要海量的銀錢。」
「如果現在遼人現在打來了呢?」
鄭雄奇怪地看了馬興一眼:「現在打過來也不怕,這五年,您不是帶著我們重新構築了一道防線了嗎?」
馬興咽了一口唾沫:「假如現在你把兵都調到了霸州,雄州這些新的邊境線上來,而遼人又在這個時候打過來了呢?」
「撫台,您的想法怎麼這麼奇怪?」
「我是跟你探討這樣一種可能。」
鄭雄臉色微變:「撫台,那我也不瞞你,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們只怕就糟糕了。新防線未建起來,舊防線防守兵力不足,遼人騎兵又多,一旦將我們前後割裂開來,那就完蛋了1
馬興往後退了幾步,靠在了土牆上,喃喃地道:「蕭崇文所說的這種可能,還真是存在的啊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