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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六章:艱難

  烏雲蓋頂,整個天空如同一口黑色的鍋蓋,似乎下一刻,就會狠狠地扣將下來,將下頭的所有東西全都掩埋。


  大風席捲一切,嗚嗚的尖銳的嘯聲,聽得人心煩意亂。


  整個戰場之上, 熊熊燃燒的無數火堆的火頭,隨著風勢時而向東,時而向西,偶爾還有一些燃燒著的殘柴隨風而起,但離開了火堆,在風中飛舞的火苗, 不過堅持片刻, 便化為一屢青煙。


  而能壓住這呼嘯的風聲的,自然只有進攻的士兵們聲嘶力竭的吶喊之聲以及不時響起的助威的戰鼓之聲。


  大理軍隊已經掃平了高迎祥大營之前的所有障礙。


  現在他們面對的已經是對方的本軍了。


  整個地面,被硬生生地填高了近一米,然後再在上面築起大營,別小看這一米高的土台,雙方對戰之時,他一點高度,便能讓對方佔盡便宜。


  兩台投石機被數百名士兵吆喝著緩緩推向戰場。


  已經打了半旬了,大理的工匠們,終於製造出了這麼兩台投石機。


  巨大的戰場大殺器,緩緩靠近著對方大營,射程超過三百步的這種巨型投石機,能將上百斤重的大石頭投向敵營,別說是對面那臨時構築起來的營寨,便是堅城,也頂不住這樣的投石機反覆的攻擊。


  看到如此利器出現在戰場之上,大理軍隊頓時發出一陣陣的歡呼之聲。


  只要投石機能如期展開進攻,他們離勝利, 就又近了一步。


  看到士氣驟然高漲, 中軍大旗之下, 董羨臉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賞,督造投石機的官員要賞,工匠更要重賞!」他對身邊的中軍官道。


  「是該重賞!」中軍官連連點頭:「國相,今日我軍必然能擊潰叛賊!」


  董羨深吸了一口氣,打了這許多天,對方軍營中一直沒有出現過這樣的遠程武器,大概是高迎祥出來的時候,沒有帶上工匠,這一有一無之間,對自己可就大大有利了。也不枉了自己出來之時,不顧糧草不足,也一定要帶上這數百工匠。


  這個距離之上,只有自己攻擊他們,而他們壓根兒就打不到自己。


  投石機終於進發了預定的位置,工匠們開始揮舞大鎚,將一根根碗口粗細的木樁釘到地下,以用來穩固這個巨大的傢伙, 而推動投石機的士兵,則迅速地在投石機的前方布下軍陣, 大盾, 長槍,弓弩,一層挨著一層密密麻麻的堆疊到一起。


  按照以往的經驗,這個時候,軍寨里的敵人,肯定會出動騎兵或者其它的精銳衝出來,以圖毀掉投石機。


  眼下投石機距離對方的軍寨,大概只有兩百五十步左右,騎兵一個呼吸不到就可以衝過來,而步兵,也用不了多長時間。


  前線的指揮官,甚至不太明白,在他們前進的過程之中,對面的敵人為什麼沒有衝出來,要知道那個時候,才是他們最為虛弱的時候。


  眼下,軍陣已起,防守已經相當穩固了。


  軍寨之中,高迎祥坐在一處高台之上,那是他指揮作戰的中樞所在,高台周邊,擺放著上百面大鼓,而一面面令旗便插在台上,而在台下,一名名傳令兵等候在那裡,準備著隨時接受命令然後奔赴到陣地的各個方向之上。


  這處高台,可也在對方投石機的攻擊範圍之內。


  高迎祥拒絕了自己掌旗官建議自己走下高台的建議,仍然坐在那裡,冷眼看著遠處那投石機。


  而在軍寨柵欄之後,兩台巨弩,也正被士兵推了出來,扯去了蓋在身上的氈布,這台冰冷的機器露出了他猙獰的面容。


  這是貴陽路提供給高部的兩台巨弩。


  能夠自由拆卸,隨時組裝的,射程、威力都堪比八牛弩的巨弩的價值,高迎祥太清楚了。


  八牛弩太過於巨大,操作需要的人太多,基本上不太可能隨軍而行,更多的時候,用在守城之上。


  而宋軍研發出來的這種巨弩,完美地克服了八牛弩的弱點。


  眼下這台巨弩,只需要四個人,就能完成所有的操作。


  一根鐵鑄的搖把被插進了機括之中,兩個士兵相對而立,同時抓住這根搖把用力轉動,然後便能看見粗大的弓弦一點一點的被拉開,伴隨著卡的一聲響,旁邊的另一名士兵則將手臂組細的一枝弩槍放進了凹槽之中。


  與一般的弩槍不同的是,這枚弩槍的前端,還緊緊是纏繞著一些包裹,長長的引線垂了下來。


  弩炮什長弓著腰,眼睛與弩炮齊平,眯著眼睛也不知喃喃自語著什麼,然後從腰帶之上取下一把小刀,小心地將引線截斷了一部分,然後沖著旁邊點了點頭。


  遠處,傳來了大理軍隊的歡呼之聲,與之相伴隨的,則是巨大的轟鳴之聲。


  士兵們抬頭,眼睛追隨著天空之中飛過來的那枚巨大的石彈。


  一百多斤重的大傢伙飛過來,對於下方的人來說,其實便有一種聽天由命的感覺,他真要落到你的頭上,即便擦著挨著,也是死路一條。


  不過呢,這玩意兒一般來說倒不是用來殺傷人命的,他更大的作用是摧毀建築。


  轟然巨響聲中,巨石落下,營寨之中一處營房頓時變成了渣渣,連帶著這營房旁邊的一座哨樓也倒塌了下來。上面的士兵慘呼著落下,跌下來之後,卻又扎手紮腳的從內里爬了出來,一瘸一拐地咒罵著。


  「開炮!」什長吼了一聲。


  引線被點燃,哧哧地燃燒著,然後一柄小槌捶下,擊打在弩機的機括之上,弩箭脫弦而出,帶著尖銳的嘯聲。


  高迎祥的眼睛追隨著那巨大的弩箭向前而去。


  看著那下落的軌跡,高迎祥的眉頭不由皺了一下,近了,只能射到對方軍陣之中,還夠不著對方的投石機。


  殺傷人命,意義不大。


  但下一刻,高迎祥猛然站了起來。


  那弩箭的確是落點近了一些,正正地扎在敵人軍陣的正中間,下方的一名大理士兵被巨大的弩箭硬生生地釘在了地上,凄慘無比。


  但這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下一刻,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名死去的士兵身上時,巨大的爆炸之聲響徹了戰場,壓過了一切其它的雜音。


  然後,這個保護投石機的密集的軍隊,以這枚弩箭為中心,周邊數步之內,再也沒有了一個站著的人,出現了一個不太規則的圓圈。


  而在這個時候,另一枚弩箭帶著尖嘯之聲飛向了另一座投石機。


  這一枚的運氣極好,奪的一聲,扎在了投石機粗壯的底座柱子之上。


  弩箭巨大的動能,讓他將被直接命中的柱子一折為二,然後斜插在了地上,投石機搖晃了幾下,並不是最為核心的支撐,對於投石機的影響並不大。


  但接下來的爆炸之聲,卻讓投石機的搖晃幅度愈來愈大,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這個花費了小半個月的龐然大物,開始慢慢地傾斜,下面的士卒四散而逃。


  轟然聲中,投石機側傾倒地,變成了一堆廢渣。


  高迎祥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氣。


  臉上露出了笑容。


  不是因為這兩座投石機的倒塌,即便沒有這等利器,他也能想出別的法子摧毀了對方,只不過需要付出更多的代價而已。


  他看重的,是對方的士氣,因為這弩炮的兩擊,而一下了跌落到了谷底。


  他站起身來,伸手握住了面前的一面旗子,準備下達命令,讓早就準備好的部隊,衝殺出去,反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以擴大戰果。


  旗子拔了出來,臉上卻感受到了一點冰涼。


  高迎祥抬頭,臉上感受到了更多的雨點。


  下雨了啊!


  他將旗子重新插回到了面前。


  大雨,說來就來了。


  頃刻之間,便如同瓢潑一般的掉落下來,密集到雙方只聞其聲,再也不見其影。


  地上溝壑之中,轉眼之間便集滿了雨水。


  這樣的天氣,就不用再說交戰的話了。


  側耳傾聽著對面傳來的收兵的金鑼聲,高迎祥也吐出了兩個字。


  「鳴金!」


  雨不但下得大,而且下得久。


  當夜幕漸漸降臨的時候,雨雖然減緩了,但卻仍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高迎祥披著蓑衣,戴著斗笠,巡視著軍營。


  這個時候,就不得不佩服高迎祥在紮營的時候,硬生生地先行壘起了一米來高的土台了。


  此刻,土台之下,黃色的泥水流動,倒似是一條滾滾的河流一般,看著嚇人之極,但在高台之上,軍帳之內,卻仍然是乾爽的。


  扶刀而立的高迎祥看著西南方向,雖然眼下什麼也看不到,但董羨的本軍,就駐紮在那個方向。


  「董老匹夫,這一下子可要遭罪了!」高迎祥冷笑著。


  「將軍,再下一陣了,只怕都不用我們打,他們自己就要散了!」一名親衛笑道。


  董羨的大營眼下的確境況堪憂。


  別說是普通士兵的大帳了,便是董羨自己的中軍大帳,此刻內里的積水,也沒過了腳踝。


  董羨臉色鐵青地站在大案之後,下面站著兩排將領,一個個的臉色都極其的不好看。


  腳下被泡在雨水之中,頭頂之上,雨水擊打在軍帳之上的那啪啪的聲響,更是讓人心煩意亂。雨再這樣下,搞不好他們這個營地就保不住了。


  唯一的好處就是,即便保不住了,這樣的天氣,對面的敵人也不可能殺過來。


  「國相,撤軍吧!」彌沙部族長於滇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拱手道:「高賊固守不出,這就是拿準了我們的弱點,如今我們糧草佇存不多,又久戰不下,碰上這樣見鬼的天氣,士氣更加低落。國相,眼下還有兩支敵軍已經插到了我們身後,雖然我們封鎖了消息,但終究是紙包不住火,士兵已經是議論紛紛了。」


  「是呀是呀,國相,撤軍吧!」落蒙部,千矢部,羅雄部等部的族長七嘴八舌地喊了起來。


  董羨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砰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吼道:「我看不是士兵們沒有了士氣,是你們喪了心氣兒吧!天氣如何,我們難過,那高賊就好過嗎?我們的糧食,足以讓我們還堅持半個月,節約一點兒,便是一個月也是能行的。撤軍?你們知道撤軍意味著什麼嗎?」


  眾人都不吭氣兒。


  「一個個的都看著身後,身後又什麼好看的!」董羨冷笑:「宋賊的天鷹軍不過三千騎兵,他們能攻城嗎?另一支天義軍,也不過三千人,能攻打我們的重鎮大城嗎?他們存在的意義,只不過就是擾亂我們的心思,讓我們不能專心作戰。我們只要擊敗了當面之敵,身後的敵人,就是翁中之鱉。」


  「國相!」從蘭溪逃過來的虞羽囁嚅道:「敵人的正規軍的確數量不多,但他們與國內的那些反賊勾結到了一起,就不容小看了,我們蘭溪就是這樣丟的!」


  「這些都不重要!」董羨怒道:「擊敗當面之敵是我們唯一的活路,大家一個個的,手上都染了高家人的血。高迎祥是個什麼人,你們也很清楚。我們今日散去,想再重新集結起來,只怕就不可能了!這一點,想必大家也清楚,到了那個時候,我們除了被高賊逐個擊破,然後洗乾淨脖子被他宰殺之外,還有第二條路嗎?」


  看著不語的眾人,董羨接著道:「所以諸位,為了自家的性命,也為了你們家人的性命,我們只能向前,不能後退,前面的對手才是我們要解決的問題,解決了前面,後面的問題就不是問題,些許反賊,翻手即可平定。」


  「大理三十七部,當日會盟立碑建國,在這片土地之上,我們已經存在了數百年,我們擊敗了無數的敵人,當年便是宋太祖也不得不在大渡河邊以玉斧斫地為界,與我們兩不相犯,眼下,區區宋國一邊臣,便讓我們屈服了嗎?只不過是我們內部出了一點小問題讓他找到了漏洞而已,只要我們三十七部團結一心,這天下,就沒有我們克服不了的問題。」


  一席話,倒是說得大帳里所有人都昂起了頭。


  歷史,自然都是輝煌的。


  「戰嗎?」董羨大聲吼道。


  「戰!」所有人都怒吼起來。


  董羨長出了一口氣。


  他知道,下一戰,再也不容有失,再輸一陣,整個聯軍,就要散架了。


  人心好散不易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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