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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亂局之始

  一輛囚車吱吱呀呀的碾過了青石板。


  囚車之上,一鬚髮皆白的老人圓睜雙目,雖身囹圄,但卻仍然炯炯有神,目光凌厲,掃視四周。


  而在他的身後,一大群老幼婦孺卻是被鐵鏈牽著, 叮叮噹噹一路跌跌撞撞,不時便響起孩童的呦呦呼痛之聲。


  囚車之上的老者是大理的諫議大夫董思聰。


  因為在旬日之前的朝會之上當廷痛斥相國高穎德狼子野心,意圖謀朝篡位而被下獄。


  半月之內,董思聰身上便背上了貪腐、賣官鬻爵、家藏甲胄百副意圖謀反云云。


  反正根據大理寺的判詞,董思聰所犯之罪,便是殺他十次也是綽綽有餘的。


  當然,所有人都知道, 董思聰真正該死的罪, 不過是他在朝廷之上對高穎德的冒犯。


  族誅!


  這是高穎德對董思聰的處罰。


  大理舉國信佛, 皇帝也推崇以仁治國,不是罪大惡極,很少有殺人的時候,更別說族誅這樣的大罪了,已經是幾十年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了。


  街上人熙熙攘攘,摩肩擦鍾,卻都是來看這難得一見的場景的。


  然而最為諷刺的是,董思聰自忖忠臣,此刻街上百姓卻是傳來聲聲喝罵之聲,如果仔細分辯, 便能聽出來這些喝罵聲,儘是在咒罵董思聰是個大大的奸臣,想要禍害大理云云。


  不知從那裡飛來一顆爛菜梆子,正正的砸在董思聰的腦袋之上, 將他的腦袋砸得往邊上一歪, 然後, 便不知有多少的臭雞蛋、爛水果從人群之中飛了出來,砸向囚車,不過往前走了里許路,囚車內外,便是已經堆滿了這些東西。


  董思聰閉目不語,但卻淚流滿面。


  「何至於此?」一株大樹之下,剛剛抵達善闡府不久的吳可駭然問道:「不是說這董思聰是個忠臣嗎?」


  「那是我們認為!」慧遠雙手合什,淡淡地道:「相對於大理皇帝而言,董思聰的確是一個大大的忠臣,但對於高穎德而言,他就是一個奸臣。」


  「我是說這善闡府的百姓」吳可搖頭道。


  「有何稀奇?」慧遠道:「高穎德治國幾二十年了,不得不說,在他的治下,大理百姓的日子比以往的確要好過了不少。輕徭薄賦,打擊豪強,大力發展農業的同時,又加強與周邊諸國的商業聯繫,大理在他的手裡,比諸以往,的確是變強了不少。」


  吳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拉攏人心,高穎德自有一套, 特別是對這善闡府的百姓, 高穎德可是不遺餘力,一個月前,高穎德剛剛給所有善闡府的居民,每人發了兩百文的降溫錢。」


  「他這是是模仿汴梁嗎?汴梁多少人?這善闡府才多少人?沒花多少錢,倒是得了不小的名聲!」吳可冷笑。


  「在這裡的百姓看來,高穎德是國之棟樑,是大大的忠臣,而反對他的,自然就是奸臣了!」慧遠嘆息道:「民多愚也,往往只能看到眼前的蠅頭小利。」


  「大師,這隻怕是高穎德對於大理朝堂最後的試探吧?」吳可道:「這樣的反應,只怕朝堂之上,其他想要反對的人,也只能閉嘴了,接下來」


  「接下來自然便是登堂入室,取段而代之了!」慧遠點頭道。


  「天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吳可喃喃地道:「一旦他取段而代之,早先辛苦經營的形象可就蕩然無存,百姓也會恍然明白受了騙,其實,他什麼時候篡位自立,也就什麼時候走上了滅亡之路。」


  「只可惜現在這樣的忠言逆耳之話,高穎德是聽不進去了!」慧遠微笑道:「他現在只看到了這大理百姓對他的衷心擁護,只看到了各路官員的噤若寒蟬,只看到了天下軍隊唯他之命是從。可是人心啊,從此及彼,也不過是轉眼之間的事情啊!」


  慧遠轉身,向著遠方而去。


  「大師,不看這董思聰殺頭了嗎?」吳可道。


  「忠臣孝子的血,還是少看為妙!」


  「可是大師,大理的忠臣孝子,於我們大宋,卻是沒有什麼好處的。高穎德殺這樣的人殺得多了,對我們不是更有利嗎?」


  「這話說到了點子上!」慧遠回頭,看向了遠處的行刑台,劊子手手中的鬼頭刀,正高高舉起,鋒利的刀子在陽光之下,閃閃發亮。


  寒光一閃,一股鮮血衝天而起。


  人群之中傳來了一陣陣的驚呼之聲。


  吳可也好,慧遠也罷,都是看慣了死亡的人,不過想想此刻在那個行刑台上,最小的只有不到五歲,還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


  兩人加快腳步,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大師!」董羨合什向慧遠深深地行了一禮:「如今該當何如?只怕高賊下一步,就要對我董氏下手了。」


  慧遠點頭:「董氏與其他家族不同,其它家族如果投奔高相國,高相國會欣然接納,但太師您服軟,高相國只會認為您這是在以退為進,以待時機,所以,該下手的時候,他是絕不會有半分猶豫的,董思聰一案,看其來沒有牽連到董家,但這隻不過是相國拋出來的一個試探,如今看來,一切都如相國之意,下一步,自然就是要對付董家了。」


  董羨苦笑:「如之奈何?」


  慧遠微笑:「太師,威楚府那邊的狀況,一向是由您親手操持的吧?」


  董羨臉上微微變色。


  「太師,去威楚府吧!」慧遠道:「馬上逃去威楚府,在那裡著手整頓兵馬,準備勤王吧!」


  董羨猶豫不絕:「雖然我們在威楚府一向有些準備,可是那裡兵馬不過萬餘,而且還不是善戰之師,與高賊手下兵馬比起來,完全不值一提。」


  「重要是不是能戰不能戰,而是能不能有人起這個頭!」慧遠道:「太師,別人是能投降的,您與段氏,是無法投降的,皇帝還可以去天龍寺做和尚,董家呢?再不行動,是準備被滅族嗎?」


  董羨深深吸了幾口氣:「董府好幾百口子人!」


  「太師如果能逃出去,這幾百口子人自然無恙,如果太師逃不出去,那這幾百子口人將與太師一齊萬劫不復,董思聰今日之下場,便是董氏明日之結局。」慧遠冷冷地道:「太師,如果你想逃出善闡府,慧遠倒願意助一臂之力。」


  「大師跳出紅塵外,不在五行中,為何願意助我而蹈身這泥池之中?」董羨訝然問道。


  「貧僧出身大相國寺。」慧遠道:「大相國寺是皇家寺廟,貧僧最是痛恨目無君父,謀朝篡位者。」


  「光是威楚府一地,只怕短時間內,便會被高賊所滅!」董羨道。


  慧遠俯身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董羨臉上露出了震驚之色,但轉眼之間卻又是狂喜,站起身來,拱手道:「既如此,老夫立即便動身前往威楚府。」


  「需要貧僧助一臂之力嗎?貧僧願親自送太師出去。」


  董羨搖頭:「董氏再無能,逃出善闡府還是沒有問題的。」


  吳可閃身而出,看著董羨離去的背影,搖頭道:「都是些老狐狸啊!大師跟他說了些什麼?」


  慧遠微笑道:「我告訴他,大宋不會坐視高穎德造反,到時候,如果他董羨能在威楚府弄出些動靜來,那麼貴州路,廣南西路上必然會出兵牽制住大理邊軍,讓他們無法返身來助高穎德。」


  「如此一來,大師這有道高僧的名頭可就保不住了!」吳可笑道。


  「誰都不是蠢人,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慧遠道:「勢到了,所有人明知道是這麼一回事,但卻還是只能身不由己的走下去。」


  吳可恍然:「難怪一年前,您讓劉鳳奎過來,劉鳳奎在皇城司中也是有名之輩,高穎德自是知道他的。」


  說到這裡,吳可不由得笑了起來,「劉鳳奎現在倒成了您的一張護身符了,不過這傢伙心思難測,也不是一個善茬呢!」


  「高穎德現在造反不難,難就難在如何得到大宋的承認,只要大宋承認了,他才算坐穩了位子,所以,他不會動我的。他要留著我和皇城司這條線好與汴梁打交道!而蕭撫台那裡,以高穎德的聰明,自然明白遲早會有一戰。」


  「所以,高穎德會與汴梁達成某種交易?」吳可問道。


  慧遠點了點頭:「蕭撫台終究是朝廷心中的一根刺。如果以承認高穎德來換取蕭撫台的覆滅,我想朝廷是願意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劉鳳奎到了大理之後找到了高穎德,兩人立即便一拍即合呢!」


  「所以說,高穎德一旦登基,立即就會發動對貴州路的戰事,而汴梁,也必然會配合其行事。」吳可的冷冷地道。


  「正是如此!」慧遠點頭:「所以高穎德哪怕要行大逆之事了,此刻在邊境上的大軍仍然沒有調回,善闡府也只有萬餘兵馬控制局面。」


  「光是董羨在威楚府起兵可不夠!」吳可皺起了眉頭:「騰衝府這些地方隔得太遠,又存了隔岸觀火之心思,三十七部中一大半都為高穎德所收買」


  「所以在調了你過來!」慧遠道。


  「高穎德若死,則整個局面便將天翻地覆。」吳可沉聲道。


  「高穎德必須死在一個極為恰當的時候,早不得,也晚不得!」慧遠道:「而且這件事情,必須是由董氏來完成。」


  「做這樣一個局,並不難!」吳可掀了掀眉,「關鍵是動手的地方我們怎麼進去?高穎德一旦造反成功,那可就是皇帝了,我們如何接近他?」


  「別忘了,我是得道高僧。」慧遠笑咪咪地道:「還有劉鳳奎這位皇城使也可以利用起來。」


  「那傢伙肯嗎?」


  「為什麼不肯?這也是在為大宋謀千秋萬代之事呢!」慧遠笑道:「這幾年來,劉鳳奎還是變了不少的。至少他與胡屹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回頭,你先與他談一談吧!」


  「明白!」吳可站了起來,往外走去,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頭:「大師,高穎德真不會動董府一干人?」


  「刀子一旦染了血,又怎麼會收回去?」慧遠冷笑:「不殺光董府的人,將來董羨怎麼報復回來?大理的忠臣孝子也罷,還是豪門大戶也罷,在這場轟轟烈烈的大事之中,總得要死個七七八八才好!」


  劉鳳奎憂傷地喝著悶酒。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算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本來,他是皇帝差遣來監視蕭誠的,但實際上,他又在不知不覺的,甚至有些時候是心甘情願地為蕭誠所用。


  因為蕭誠現在所作所為,看起來,都是在為大宋著想啊!

  就算是現在蕭誠苦心孤詣地想要滅了大理,那不也是在為大宋開疆拓土嘛!


  但朝廷顯然不是這麼想的。


  在劉鳳奎將這裡的情報傳回去之後,朝廷的反應居然是,可以借著這個機會聯合高穎德重創蕭誠,說不準還能一舉收回對貴州路的控制權。


  在貴州路上,朝廷已經出手了兩次,但兩次都以慘敗而告終了。


  這一次,終究是要藉助外力了嗎?


  這都叫什麼事啊?劉鳳奎煩燥地一仰脖子又喝了一大口酒。


  在西北的時候,他親眼目睹了桀驁不馴的橫山党項是如何服服帖帖的,到了西南,他又看到了那些羈縻州的蠻部,是如何老老實實的歸於蕭誠麾下替他當牛做馬的,這樣的一個能臣幹吏,為什麼朝廷就不能容下他呢?


  僅僅就是因為猜忌嗎?

  要造反,蕭誠早就造反了。


  蕭誠可真是太難了,一邊在盡心竭力地做事,一邊卻又還要應付朝廷的種種謁難。


  雖然蕭誠偶爾也會反擊,但在劉鳳奎看來,蕭誠仍然是這世上難得一見的忠臣。


  蕭家的事情,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估計都要跟朝廷翻臉大打出手的。


  再灌一口酒,喝得猛了,卻是將酒灑進了脖子里,劉鳳奎有些狼狽的去擦拭酒水的時候,便看到一個年輕人施施然地走了進來。


  吳可。


  他的眼皮子眨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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