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頭鐵
烏蒙、烏撒、芒部、易娘部、易溪部、阿頭部、科部都屬於石門蕃部的一部分,平素披氈佩刀居住欄棚,不喜耕種,只喜畜牧,部民精悍,極善戰鬥,便是南广部與馬湖部也是極其畏懼他們的。
而在這一代, 烏蒙部出了一個名羅杓的首領,極具才能,在他的帶領之下,烏蒙部脫穎而出,成為了石門蕃部的領頭之著,下面數十小部落, 盡皆聽命於烏蒙羅杓。
這一次敘州三蠻響應大理高穎德之邀請,準備起兵攻擊貴州路,一來是因為高穎德送出了大量的金銀、糧食、武器,二來也是因為高穎德說服了羅杓,讓羅杓確認蕭誠必然會對他下手。
畢竟蕭誠早先一口氣便吞併了羅殿國與羅氏鬼國。
這可是兩個被大宋朝廷承認的國家。
被蕭誠毫無理由地便給收拾了。
而烏蒙羅杓最大的野心,便是一統敘州三蠻,建立一個類似於羅氏鬼國一樣的屬於自己的國度。
如果成功,他羅杓豈不是也可名垂青史,成開國之主嗎?
敘州三蠻一向與大理境內東川境蠻部親厚,高穎德知道羅杓的野心,並不出奇。
但對於高穎德來說,他又怎麼可能希望羅杓成功呢?
要是羅杓當真一統敘州三蠻,下一步,只怕就會把眼睛瞄向大理的東川郡吧?
那裡面的蠻部,只怕也會響應他的號召,迫不及待地從大理分裂出去加入羅杓的聯盟。
所以,對於高穎德來說,這是一個一箭雙鵰的策略。
羅杓出兵與貴州路打一場硬仗,就算贏了, 損失也必然不小, 到時候羅杓想要統一敘州的步伐也不得不放慢。而自己,則可以有大把的時間,再來分化瓦解對方。
對果自己運氣爆棚,羅杓與對方打了一個兩敗俱傷,那自己就正好發動東川郡內的蠻部,反向去吞併敘州蠻。
即便羅杓這一次出兵慘敗於貴州路,對於高穎德來說,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損失,至少,他能讓東川境沒有了後顧之憂。一個失敗的羅杓,是不值得東川郡蠻部尊敬的。
而對於羅杓來說,這何嘗不也是一個機會呢?
烏蒙部已經把石門蕃部下頭的十幾個部落串到了一起,實力遠超同輩,而南广部、馬湖部卻推三阻四,生怕敘州蠻一統之後,他們的權益受損,遲遲不肯合三為一,而這一次, 可以順理成章地把大家聚在一起了。
羅杓發出了邀請, 三家會盟於昭通。
南广部, 馬湖部不得不來。
因為這一次發出邀請的, 可不僅僅是羅杓一個人,還有大理國相的面子在裡頭呢!
不過羅杓的心思昭然若揭,南廣、馬湖兩部雖然也派出了自家的精銳,但兩家部落首領卻不約而同地稱病沒有來。
一個說得了傷害,一個說打獵墜馬傷了腿。
對於羅杓來說這都無所謂,兩個老傢伙來不來無所謂,只要兵馬來了說行,一仗打完,等到這些兵馬再回去的時候,兩個老傢伙也可以退位讓賢了。
昭通彙集了石門蕃部、南广部、馬湖部三部兵馬近萬人,可謂是聲勢浩大。
站在搭起的高高的木台之上,羅杓看著旌旗飄揚,刀光劍戟寒意森森,無數兵馬從眼前一直鋪陣到遠處幾乎無邊無際的時候,志得意滿之情油然而生。
大丈夫當如是。
歃血為盟,祭天為誓,在一眾巫師們又跳又蹦了幾天,向上天獻祭了三牲,又從牢里拖出幾十個死囚一齊砍了腦袋之後,敘州三路蠻上萬兵馬,已經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只待羅杓一聲領下,便會殺奔畢節,然後再一路殺進貴州路。
王柱此時倒還不知羅杓的大部隊也在向著這個方向而來,此刻的他,正站在一個易娘部寨子的廢墟之上。
一隻羊被燒得半焦了,提刀砍下了羊腿,削去了焦了的皮肉,然後大嘴巴湊上去撕了一大塊狼吞虎咽,看到下頭幾個士兵過來,王柱也不打話,提刀嗖嗖幾下,幾塊還帶著血水的羊肉便飛向了他們。
士兵凌空一把抓住羊肉塞進嘴裡大嚼著,血水自嘴角流下,卻沒有人以為意。
不僅僅是他們,此刻,在這片廢墟之上的所有宋軍,都在抓緊一切時間進食。
今日餉午之時,他們迫近易娘部,一戰擊潰了倉遑迎戰的易娘部,斬殺敵人百餘騎,易娘部狼狽而逃,將寨子丟給了他們。
掠奪了留在塞子里沒有帶走的站馬,王柱一把火燒了寨子。
「這樣干,以後我們再來這裡,要想讓這些傢伙臣服,只怕要難上加難了!」范一飛道。
王柱哧笑一聲:「范將軍,以後的事,那是該文官們來想法子,我們現在,就是要竭盡一切能力摧毀掉敘州三部蠻的戰鬥潛力,讓他們對我們畏之如虎,一支心有畏懼的部隊,將不再是敵人。也許,我們把他們殺怕了,以後再來的時候,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讓他們乖乖聽話呢!」
「但願吧!」范一飛一笑道:「不過王將軍,我們該走了,身後追來的芒部等敵人,距離我們也就只有半天路程了。」
扔掉了手中光溜溜的一根大骨頭,王柱翻身上馬,大喝道:「全體上馬,還沒吃完的,沒喝飽的,沒拉屎拉尿的,統統在馬上解決,走!」
牛角號響起,騎兵們紛紛翻身上馬,一路向前疾馳而去。
鄔大棒的臉色比死了娘老子還要難看。
大棒不是他的外號,他的大名就叫鄔大棒,使得也是一根大棒,從哨卡遇襲,到他聚兵起來追趕這群膽大包天的宋軍,已經足足過去了兩天時間。
在他看來,他應該早就追上了敵人了,但事實卻讓一次又一次地打了他的嘴巴。
那支人數並不多的宋軍,一直讓他跟在屁股後頭吃灰。
他們甚至還有餘遐時間又一路上襲擊了三個部落。
易娘部是第三個了。
那些宋軍,難道都不用休息的嗎?難不成他們吃喝拉撒都在馬上?
看著地上那些馬糞,經驗豐富的鄔大棒判斷出對方還是領先他們足足半天路程,驚愕之餘,又是佩服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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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長說現在的宋軍弱得很,似乎並不正確呢!
一支最多千人的部隊,不但膽大包天的殺了進來,而且一路之上,殺得大傢伙人仰馬翻呢!
易娘部族長董奎滿臉憤怒之色,被宋人毀掉的這個寨子,是易娘部落最大也是最為富裕的一個寨子,正因為佔據著交通要道,他們就迎來了如此一場災難。
集起了麾下數百騎兵而來的董奎,遇上了鄔驚。
「用不著追得太緊!倒是要小心他們倒打一靶,殺我們一個出奇不意!」董奎冷笑道:「今天早我已經得到了消息,大王在昭通會盟了南廣、馬湖兩部,三家共計上萬精銳,正向著這邊而來,這些不知死活的宋狗一頭撞上去,必死無疑。」
鄔大棒大喜:「既然如此,我們倒不如整兵緩緩而行,以防這些宋狗逃竄。」
「最好逃回來,如此我亦可以一泄心頭之恨。」看到被燒成白地的這片寨子,董奎咬牙切齒。
夜色緩緩降臨,一片山凹之中,隱藏於此的王柱與范一飛兩人亦聚在了一起。
探路的斥候回來了,有些面無人色。
因為就在他們前方半天路程的地方,敵人的營帳幾乎鋪滿了眼睛可以看到的地方,最起碼有上萬人。
「中頭彩了!」范一飛死命地揪著下巴上的胡茬子,原本他是颳得乾乾淨淨的,這幾天忙著行軍,砍人,那裡有時間子,這鬍子便雨後春筍般節節高了。一不小心揪下來幾根,疼得呦呦叫喚,一摸,竟然出血了。
據本不是這樣的。
擒賊先擒王,他們是準備去打昭通的烏蒙部羅杓,掀了這個傢伙,敘州三蠻就不可能再擰成一股繩了。但萬萬沒有想到,人家已經完成了會盟,正大舉來襲呢。
這就像大家準備去一家屋裡偷東西呢,哪知剛摸到人家門口,卻碰見了人家大張旗鼓出門來,燈火通明的一下子就讓他們無所遁形了。
後頭起碼有一兩千敘州蠻騎在緊追他們不舍。
前方敵人更多。
這一次,似乎在撞到鐵板上了啊!
「打,還是逃?」范一飛看著王柱。
「逃個娘!」王柱一張臉看起來卻是興奮得很,「干他娘的,斷後的不是說追來的那幾個傢伙放緩了腳步嗎,那咱們就好好地休息一個晚上,明天早上,咱們沖營!」
范一飛手一緊,這一回不是幾根鬍子,而是一撮鬍子被他拔了下來。
「沖營?」
「沖營!」王柱的眼中閃爍著興奮之極的光芒。
「對面有一萬多人呢!」范一飛提醒道。
「算個球!」王柱此刻卻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著剛剛親兵送來的一個羊腦袋,一邊啃著一邊道:「當初在北地,我跟著秦將軍只有五百騎兵,就衝過遼人上萬人的大營!敘州蠻,嘿嘿,老子真還沒有放在眼中。」
范一飛是斥候出身,可以算是宋軍最好的那一批斥候,而王柱,卻是專門那種攻堅拔寨的先鋒軍出身,兩人在戰術的運用之上,存在著最本質的差別。
遇到強敵,王柱想得是迎面硬杠,范一飛想到的是先避其鋒芒,然後再伺機出擊。
說不上誰更技高一籌,有時候轉進是為了更大的勝利,但有時候在戰場之上,就還真正需要王柱這樣頭鐵的傢伙。
他們,往往能在最意想來到的地方出現,然後一舉改變戰爭的最終結局。
「如果沖營,不幹掉羅杓,我們明天就死定了。」范一飛低聲道。
「如果逃跑,我們會死得更慘,而且會為人恥笑!」王柱道:「我們已經深入敘州,他娘的,敘州蠻可不是宋地,這裡,連娘們娃娃都兇悍得怪,我們要是一逃,部隊極可能散架,到時候滿山遍野被人趕鴨子,你覺得我們逃得出去嗎?」
范一飛搖搖頭。
「所以呢,不如行險一搏。成了,咱們兩個以後在貴州路上所有的將領里,可以把鼻子仰到天上去,不成,死翹翹,就沒啥可說的了,真要這樣,以後撫台必然會為我們復仇,也沒什麼可遺憾的,據我所知,咱們的撫台記仇得緊!」王柱笑道。
范一飛從地上把了些青草,在嘴裡嚼巴嚼巴弄成了草糊,糊在了下巴上,免得被揪掉鬍子的地方血胡刺拉的。
「捨命陪君子。」
「我可不是什麼君子!」王柱掀掀眉毛:「我是豪傑,撫台就是這麼說我的,說我是真豪傑。」
范一飛笑著點頭,這傢伙把荊王的幼子一路千里迢迢地送到了蕭誠手中,從這一點上來,一諾千金,的確是個真豪傑。
「而且,我也不是一無所峙,單純硬幹!」王柱招了招手,兩名士卒走了過來,這兩人的身上一直背著兩口小箱子,此刻,小箱子放在了兩人的中間,王柱伸手打開。
裡頭,是一根根碼得整齊的竹管子,管子的頭裡,一根引線垂在外頭。
「火藥!」范一飛低聲驚呼。
「臨走之前,吳可送來的。」王柱低聲道。「這可是大殺器,不是樣子貨。一年都弄不出來多少的。」
「如果有這個東西,到時候不但能給他們造成一定的殺傷,更重要的是讓他們受到驚嚇!」范一飛嘿嘿地笑了起來:「我敢打賭,這些敘州蠻,絕對沒有見過這東西。」
「明天動手前,先給咱們的戰士叮囑一番,馬兒的耳朵要堵起來!這件事可別忘了,別到時候敵人亂了,我們自己也亂了,那就完蛋!」王柱道。
「這個自然!」
「好,就此說定,今晚好生吃喝一頓,明天我作先鋒,你來壓陣,一舉破營,抓了那羅杓。」王柱嘿嘿笑著道。
「宰了也成!」范一飛道:「我就不信敘州三蠻是鐵板一塊,這羅杓如此強勢,其它兩蠻要是見羅杓一命嗚呼了,指不定便會跑。只要一跑,他們再多的人,也就不頂用了。」
「當然,這樣的場景,我可是見過的。」王柱的身音低沉下來:「我見過我們邊軍幾百人攆著數千遼軍跑的雄風,也見過區區百餘遼軍騎殺得我們幾千軍隊潰不成軍呢!軍隊,一旦亂了,真他媽的不如一群羊,羊急了還咬人一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