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朋友
羅綱黑了,瘦了,似乎又回到了當初與蕭誠一起從橫山返回的那段日子。
只不過從橫山回到汴梁的羅綱辦事雖然沉穩了,但性子還是一般的跳脫,始終是那個豪門貴胄公子的中二性子。
但這一次,蕭誠卻是感到對方變了太多。
羅綱甚至蓄起了鬍子。
修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的鬍鬚,再加上始終皺著的眉頭和嚴肅的表情,讓羅綱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大了不少。
蕭誠真是有些心疼這個兄弟加上朋友。
從慧遠從遼國帶回來的消息看,小妹只怕還活著。但這個消息,蕭誠無論如何也是不會告訴羅綱的。因為這隻會對羅綱造成第二次打擊,而且,說不定這個傢伙真會跑到遼國去找三妹。
那隻怕就是在找死了!
「努力做事是應該的,但該放鬆該享受的時候,也不能苦了自己。」蕭誠親自下廚,做了一大桌子菜,將最後一盤紅燒肉端上來的蕭誠坐在了羅綱的對面,道。
「我沒有苦著我自己啊!」羅綱毫不客氣地夾了一塊紅燒肉放進嘴裡,入口即化,香味似乎從口舌之間直衝腦門,「比在橫山的時候,手藝可是進步了不少!」
「那段時間整天忙得腳不沾地,也就只能將就著弄一些。」蕭誠笑著替旁邊的王柱也夾了一塊肉,「那像現在,整天閑得發慌,便有時間好好地研究一番這些事情了。」
「夫子可是說過君子不近庖廚,你不怕他來教訓你?」羅綱左瞄瞄右看看,說起來,當初岑夫子可是給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現在岑夫子就在邦州,他心裡虛著呢。
「偶爾為之,也可放鬆心情!」蕭誠微笑著道:「再說了,不讓他知道不就得了。」
羅綱撇撇嘴:「你這可就是人前一套,人後一套了。」
「客氣了,你可以直接說我當面是人,背後是鬼!」蕭誠哈哈大笑:「怎麼現在這麼客氣了呢?」
「因為對你了解得越多,知道得越多,心裡便越怕你了唄!」羅綱伸手拿了一根滷雞爪,一邊撕扯著一邊道:「去橫山的時候,咱們是朋友,我是幫你的忙,那時我這個相公家的衙內,在那些官兒面前,比你還有臉面呢!回到了汴梁,咱們是朋友,我還是你妹夫,那些時候,自然便能肆無忌憚,有的沒的都敢說。現在不一樣了,我來投奔你了,現在是你正兒八經的下屬。還能像以前那般沒遮攔嗎?」
「無妨的。」蕭誠微笑著道:「我仍然和以前一樣,沒有半分改變。」
羅綱嘆著氣,「說和以前一樣,那是假的,我都變了許多,何況是你。」
蕭誠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斂去,好半晌才道:「是啊,是變了許多。」
「所以啊,我們是再也回不到從前了!」羅綱揮了揮手,「以你我之間的交情,淵源非比尋常,但那只是私情,而且上下之間,總是有些分野的,越往以後,這個分際便會越來越明顯。情分這東西啊,用一次可就少一次,肆無忌憚那是會用完的,我呢,卻想盡量地讓這些情份維持著不被消耗了,所以嘛,就得小意一些了。」
「這是你那個相公老子告訴你的吧?」蕭誠笑問道。
「還別說,他這些話還說得很是在理的。」羅綱道:「我還以為他知道了我在這裡,就會派人來抓我回去呢,結果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居然還寫了信來讓我認認真真地在這裡做官。他在信中雖然沒有明說,但也知道這裡真正當家作主的是你呢!」
蕭誠哼了一聲:「他那是不敢。他敢派人來,我就敢剁了來的人的爪子。」
羅綱哀聲嘆氣:「你終究還是生他的氣,覺得他沒有在關鍵時刻幫你們蕭家一把。」
蕭誠搖搖頭,父母之死,羅頌根本就無法可施,也幫不了什麼忙。
讓蕭誠生氣的,是小妹遠走遼國。
這件事,羅頌是完全可以阻攔的。
但最終,他沒有做。
或者是因為他心目中的國家大事,又或者是為了自家小兒子羅綱的前途。
真讓羅綱娶了自家小妹,那這一輩子的仕宦生涯開沒有開始,便已經終結了。
羅頌的做法無法指責,誰家父母,都會為兒女計。
但蕭誠就是很生氣。
夏誡,羅頌,陳規,李光這些兩府的相公,當然,還有那個坐在宮中的瘦瘦小小乾巴的小老頭子,你們會為此而付出代價的。
「王柱,你多吃點。」轉頭看著一邊明顯有些拘禁的王柱,蕭誠又給他夾了幾大筷子菜。
一邊的羅綱卻是將碗伸到了蕭誠面前,示意他出需要給自己夾菜。
「你剛剛不是還說要跟我保持一些距離嗎?」蕭誠沒好氣地夾了一個水昌肘子給他。
「我現在是你的下屬,而且是一個在努力為你工作的下屬,王柱可沒有我乾的活兒多!」羅綱鼓起了腮幫子,「這傢伙就只兩件事,一是練兵,二是砍人。我可是啥活兒都要干,每天不到三更天都睡不成覺,便是整宿不睡也是常態,作為上司,你得褒獎我,畢竟像我這樣的下屬,如今可是難尋。」
一邊的王柱連連點頭:「縣尊這話說得不錯,比起我來,縣尊累多了。如今關嶺那邊能有現在的模樣,全靠了縣尊治理有方。」
羅綱、王柱是蕭誠專門放到關嶺那地方的,蕭誠要把那裡做為幾年之後攻擊大理的前進基地。
「看得出來!」蕭誠笑著又給二人倒滿了酒,這一年的時間,關嶺多了上百間倉庫、軍營,以前的羊腸小道正在變成通衢大路,破爛不堪的縣城被全面修整得固基金湯,橫行鄉里的那些匪徒惡霸,要麼成為了王柱麾下的士兵,要麼腦袋變成為了震懾他人的利器被懸挂在了樹桿之上。
羅綱沒有在農桑之上下多大的功夫,反而是竭力全力地發展商業,使得關嶺這塊地方,如今已經成為了一個重要的商業樞紐,大量的物資在那裡聚集、交易,這一切,使得蕭誠在關嶺的厲兵秣馬,看起來並不顯得突兀。
不得不說,在治理民政這一塊上,羅家是有著家傳的功夫的,羅頌是一把好手,到了羅綱這裡,也是一點兒也不差。
而王柱作為那裡的軍事主將,悄沒聲兒的已經將麾下兵丁擴展到了三千人。
一千是擺在明面之上的。
另外的一些則是以團練、衙役捕快、護商隊等等繁多的名目存在著。而還有一部分就不是正路子上的了,那些人化整為零,有的潛入到了北邊的羅氏領地,有的向西,跑去了大理境內,這些人便成了這兩地之內的頑匪。打上一陣子,便溜回來休整,補充一批人,然後找准機會,又去干一票。
這些人,將在未來成為聯合會攻擊大理的先驅。在大理境內,這些人,已經建起了好幾個寨子。
「大理的邊境兵力正在被大規模地往回抽調,防守力量極其薄北,給了我們極好的機會在那邊站穩腳跟!」王柱道:「本來也沒有想著有那麼容易就能紮下根來的,看起來是他們國內出了大問題。」
「當然是出了大問題!」蕭誠笑著道:「說起來啊,大理的國土面積可真不小,誇張一點說他帶甲百萬,也不是不可以。對於我們來說,的確是一個龐然大物,如果他們內部不出問題,而且是致命的問題,怎麼會給我們機會來以小吞大呢?你們羅縣尊跟你說過這些事情吧?」
「也只說過他們的皇帝和首輔之間似乎出了矛盾。」王柱道。
蕭誠笑道:「大理啊,以分了八府四郡四鎮,八府分別是善闡府、威楚府、統矢府、會川府、建昌府、騰越府、謀統府、永昌府,四郡為東川、石城、河陽、秀山,四鎮呢,則是成紀、蒙合、鎮西、最寧。說起來大理似乎與我們大宋差不多,但實則上,大理是被門閥世家牢牢地控制著。」
「門閥世家?」王柱皺起了眉頭,似乎想起了什麼。
蕭誠道:「大理的門閥與大宋的門閥還是不同的,大理的門閥可牛多了,他們是真正握著實權,隨時隨地能干涉皇權甚至廢立皇權的。大理以段氏為主,下頭什麼董氏啊、楊氏啊、高氏啊各霸一方,也算得上是各領風騷幾十年吧!」
羅綱轉動著酒杯,道:「現在掌權的高氏,便是十年前打垮了楊氏然後登台的,其實往前再數些年頭,楊氏又是弄垮了董氏上台的,而董氏呢,則是搞廢了高氏上台的,反正大理這幾百年來,權利便在這幾家間轉來轉去,有時候是皇室段氏厲害,壓得其他幾家抬不起頭來,但這個時候呢,他們幾家就抱團了,段氏也不敢往死里整他們。段氏一弱,下頭這幾家便斗得死去活來。但有一點好處,斗是斗,但誰也不能把對方往滅族上整。」
「事實上他們也做不到,因為這幾家,都是各霸一方,只要這幾家不想開啟內戰,這循環便會一直走下去。」
「果然是蠻夷!」王柱不屑地道。
蕭誠一笑:「也虧得他們如此,要不然以大理的版圖,人丁,財力,還真能給大宋的西南造成大麻煩,他們一直專註於內鬥,自覺地向大宋稱臣納貢,倒也是安穩地過了這些年。不過現在,就大不同了。」
「因為我們要弄他們?」王柱問道。
「也不僅僅是我們要弄他們,事實上,現在的大理首輔高穎德,也想弄我們了。」蕭誠笑著道:「高穎德首輔當得膩了,想自己當皇帝過把癮,想要達成這個目標可不簡單呢。」
「難怪大理邊軍這年把多時間一直在往後縮,敢情是這位首輔要造反了?」
「廢了段氏皇帝,然後立刻就挑起與我們的戰事。」蕭誠笑道:「到了那個時候,大理人的注意力就全都集中到與我們的戰事之上,矛盾外移,一心對外嘛,不得不說,這個高穎德的算盤是打得啪啪響的。」
「誰讓咱們現在的大宋病得不輕呢!」一邊的羅綱有些悲傷地道:「高穎德正是看到了如此的大宋虛弱不堪,他就是在西南鬧出些事兒來,大宋也把他沒有辦法,要是他真坐穩了皇帝位,汴梁說不準還會派人來冊封,承認他的位置呢!」
「不會這麼不要臉吧?」王柱瞪大了眼睛:「我雖然是個粗人,但也知道,要是汴梁承認了這高氏的謀朝篡位,豈不是大大地失了道義,到時候別人要造他的反,他只怕也說不得什麼了。」
「自己屁眼兒里流鮮血,那裡還顧得旁人死活!」羅綱難得地說了一句粗話。「真到了那個時候,只怕汴梁求的就是大理人別再生事,保證西南平靜就好了。」
「所以,這便是我們的機會,要是我們拿下了大理,那就能將他化作我們的地盤!」王柱道。
「就是這個理兒!」蕭誠敲了敲桌子:「但這件事情相當的不容易。軍事,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主要的,我們還是要推動他們國內自己先幹起來,要讓高穎德的實力在內戰之中被消耗一部分,然後才是我們的機會。」
「和尚已經去了吧?」羅綱問道。
蕭誠點了點頭:「已經去了兩個多月了。」
「大理全民崇佛,和尚佛法精深,名頭又大,去了那裡,可算是魚兒入海,鳥兒入林,可以盡情地撒著歡兒的施展手段了。」羅綱笑道。
「王柱,最終還是要在軍事之上一錘定音!到時候你便是先鋒,你可要做好準備。」
「末將時刻都在準備著。」王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很好,在收拾大理之前,先拿羅氏練練手吧!」蕭誠淡淡地道。
羅綱一怔:「怎麼突然要收拾羅氏了?」
「來了確切的情報,有人給羅氏撐腰了,他們也準備向我們動手。」蕭誠道:「既如此,倒也不用客氣,正好練練兵。」
「誰?」
「楚王趙敬。」蕭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