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套牢
此時,宋朝的海上貿易,差不多便是宋國的經濟支柱,進出口貨物多達四百餘種,分為了寶物、布匹、香料、皮貨、雜貨、藥材等等,而海貿的線路,也多達六條。至三佛齊,是大宋與南海交往的必經之地,至婆露國航線,主要是交易胡椒,至藍里、故臨航線,象牙、蘇木等就是這條航線之上的主要貨物,至大食航線,此時阿拉伯帝國的首都巴格達可是國際貿易中心,大宋把絲綢、瓷器、紙張等物運至那裡,再帶回來香料、藥材、犀角、珠玉等物,至東非航線以及對日、高麗航線。
此時宋朝的海船技術,亦達到了世界頂點,往來中西方航線上的船隻,幾乎都是大宋所造。可以說在大宋在陸地之上被遼國擠壓得慘不忍睹的狀之下,能夠維繫著帝國的尊嚴,勉力與遼國形成對峙局面,海上貿易便是關鍵。
這也是蕭誠為什麼極度重視鄭則仕的原因所在。
對大宋來說,海貿或只是意味著錢財,但對於蕭誠來說,海貿還意味著強大的水師以及未來通過水師來形成的海上霸權。
誰掌握大海,誰將掌握未來。
鄭則仕不是一個正經的海商,他兼做海盜。但他也只能在遠海,遠離大宋海岸線進入大海深處的時候,才敢下手搶掠。
而茫茫大海,想要碰到肥羊,並不容易。
碰到了還要追得上。
而且,還有一些船隊是碰不得的,比方說官方的交易船隊,比方說在朝廷有深厚背景的船隊。
真要惹怒了這些人,鄭家早就在泉州活不下去了。
即便是逃到自家經營的那個島上,也不見得就能躲過朝廷的怒火。
大宋的水師,戰鬥力還是很不錯的。
大宋的造船水平,在這個時代,無疑是登峰造極的。
一般的貨船,長約十餘丈,深三丈、寬兩丈五有餘,可載兩千斛粟,搭剩水手六十餘人,這也是如今海上貿易的主力船隻,被稱做客舟。
真正體現大宋造船水平的,是被稱為神舟的大船。
最大的神舟,有五千料之巨,能搭載五至六百人,普通的神舟,也有兩到三千料,能搭載兩到三百人。
但這樣的巨型船舶,便不是一般的海貿商人能買得到,能運營得起的了。
擁有這種船的,除了朝廷的船隊之外,便只有水師了。
可以說,鄭家的船隊,如果碰上了有神舟戰船的朝廷水師,那就是雞蛋碰石頭的下場。
好在朝廷的水師,大部分時間裡都在近海巡邏,主要的任務就是保證海上漕運的暢通以及一些近海留易而已,最遠的一次,也不過是奉了朝廷命令去了一趟高麗。
據說正是這一次數艘巨舟抵達高麗,讓高麗人改變了自己的一些國策,不再像以往那邊一屁股坐在遼國這邊,而是開始在兩國之間騎牆了。
鄭家的船隊,自然也只能擁有客舟這樣的船隻。
像神舟,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的。
「鄭公,你走過不少地方,也看過不少國家,自然也碰到過那些國家的水師,你覺得以你的實力,碰上了這些國家的水師,你有多少勝算?」蕭誠問道。
「簽判,這個就不好說了。」鄭則仕道:「有的強,有的弱,這個沒有一定之規,但大家如果船隻大小相差不大,數量也相差不大的情況之下,我鄭家倒是不怕任何一股勢力,但畢竟我鄭家只不過是一個家族,不可能與任何一國的主力水師發生正面衝突的。」
「如果你有神舟這樣的船呢?」蕭誠笑問道。
鄭則仕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簽判,大宋的神舟,可是海上的巨無霸。像凌飛順濟神舟這樣的船隻,在大海之上,那就是無敵一般的存在。要是我鄭家能擁有凌飛順濟神舟這樣的戰船,哈哈,大海之上我還怕誰?便是大宋的泉州水師,明州水師,我也敢正面碰一碰。說起來,我怕他們,更多的是怕他們的好戰船,而不是怕他們的戰鬥能力。真要打起來,像我們這樣一出海便要在生死之間遊走的人,還真比朝廷那些養尊處優的大爺們強上許多。」
「好!」蕭誠拍了拍手,道:「大宋神舟的建造圖紙等,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走的時候,你便可以帶走了。整整兩大箱子的圖紙,不過鄭公,你有足夠經驗豐富的工匠嗎?如果沒有,拿到這些建造圖紙,你也只能望而興嘆,造不出來。」
鄭則仕震驚地看著蕭誠:「簽判,你從哪裡弄到這樣的圖紙?朝廷在泉州、杭州這些大船廠里,都沒有相關的圖紙。」
「你去找過?」
「當然!」鄭則仕點頭,「付出了不少的代價,才證明了這件事情,相關的技術,都在汴梁匠作營里,在這些船廠里,只有幾個大師傅懂得製造。而這些人,顯然不是我們能碰的。那差不多就是馬蜂窩。」
蕭誠嘿嘿笑了起來:「別忘了,我父親當過多年的三司副使,也當過正兒八經的計相,這些東西,我要弄到,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拿到了圖紙,你能造嗎?」
那些年,蕭誠就像是一個螞蟻一般,悄悄地從匠作營里往自家搬東西,他年紀不大,跟著當時的三司副使蕭禹遊走在這些地方,誰能知道,這傢伙居然過目不望而且心存不良呢?
「能造,能造,給我兩三年的功夫,便可以了。我家本身就有一個船廠,以前主要就是修修船,造造客舟,但老師傅可是很多的,經驗也豐富,只要拿到了圖紙,先造中型的神舟,造個幾艘之後,自然就能造靈飛順濟這樣的大船了。」
說到這裡,鄭則仕眼睛微閉,美滋滋地道:「簽判,真要造出了靈飛順濟這樣的大舟,這大海,那裡去不得?」
「你安排子侄到我這裡來,投桃報禮,我也會派一些人跟著你回去。」蕭誠道:「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能文能武,跟著你去打磨幾年,將來水上的人才,也就更多了。」
「簽判放心,鄭某一定悉心培養!」鄭則仕點頭道。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既然蕭誠想將自家的船隊往水師的方向上發展,而且出了大本錢,那自然是要往裡面摻人的。是以蕭誠一說,鄭則仕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
這才是正理,真要完全信任的啥都丟給自己,鄭則仕還要疑神疑鬼了。
互相牽制,互相制衡,誰也別想獨霸一方,這才是長久之道。
「你那裡不急,幾年之內,暫時用不到你!」蕭誠道:「好好地賺錢,發財,悄悄地造船,培養人才,悶聲在海上去搶掠,不過別在大宋沿海搞了,也別搶大宋的船,去搶三佛齊的,搶波露國的,搶大食人的,甚至於去搶那些高鼻子藍眼睛的。搶他們,咱們心裡沒負擔,大宋也不會來找我們的麻煩。」
鄭則仕哈哈大笑起來,他發現眼前這位讀書讀成了進士的簽判,骨子裡還真和自己一樣,是個強盜性子。
「如果有一天,我們能將咱們大宋的旗幟,通過你的戰船,插在這世上的每一個角落,不管什麼時候,只要是太陽升起的時候,總能看到我們的旗幟沐浴在朝陽之下。我謂之曰:日不落帝國。鄭公,這樣的場景,是不是很爽?」蕭誠笑咪咪地道。
「豈止是爽,真要是這樣,老朽的骨頭都要酥了。」鄭則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必到了那個時候,插著鄭字將旗的戰船在海上,必然也會變成神一般的存在了。而他鄭則仕,當然也會名垂青史,萬古留芳。
那裡還會像現在這樣,明為富豪暗為海盜,時時提心弔膽什麼時候便被某些權貴盯上來一個剝皮剔骨,將自己整治得乾乾淨淨?
蕭誠滿意的離去。
鄭則仕是那種看似和和氣氣,但骨子裡卻桀驁不馴的傢伙。想要拿住這樣的人,不下大本錢是不可能的。所以蕭誠先是向其提供保護,讓他無後顧之憂。再就是聯姻,讓他感受到自己的誠意,有了這層關係,雙方的信任度自然就會加強。第三步就是贈以寶物,對於這樣的家族來說,更為先進的造船技術,便是他們的立家之本,比給他們無數銀錢,更能讓他們感恩戴德。第四步,是許以名望。到了鄭則仕這個層次,所求已經不多了,把他們洗白,甚至於讓他們史上留名或者說海上留名,就成了最好的誘惑。
興許兩三年內,鄭則仕便能造出神舟這樣的大船來,再往後,想來海上就會出現一支讓人聞風喪膽的海盜,而源源不絕的財物,就會像水一般地流淌到聯合會的帳面之上。
往後,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生產固然是根本,但如果能用搶的方法來快錢,蕭誠也不憚於用上一用。
反正又不是搶的自家地盤上的,在遙遠的海外搶上一搶,再拿回來用,這叫資本的積累。
好得很。
鄭則仕是個明白人,也是一個聰明人,這也很好。
關於自己在海上的這些想法,蕭誠並不准備跟楊慶、田疇甚至於岑重多說一些什麼,即便說了,他們恐怕也並不了解自己為什麼想要打造一支龐大的遠洋水師去遙遠的地方征伐。在他們看來,大宋就是這天下的核心,這裡才是中華上國,是物寶天華的地方,別的地兒,基本上都是蠻夷。
便是鄭則仕這樣見多識廣,看到了外面繁華的人,不也是只想在大宋生活,如果不到萬不得已,就絕不想離開這片地方嗎?
當然,真要論起文明的程度,眼下的大宋,還真是比別的地方好上太多。
所以現在要提高鄭則仕在聯合會中的重要程度,就必須要從海貿的暴利上來打動他們這些人了。反正鄭則仕的暴利是怎麼來的,來這裡的人也很清楚。再把他弄得更強大一些,為大家賺取更多的暴利,大家也是歡喜的。
蕭誠走出了鄭則仕的院子,數名軍士則抬著兩口箱子踏進了這個院子。
接下來幾天,估計鄭則仕都會把自己泡在這些資料中了。
離開了鄭則仕的院子之後,蕭誠再也沒有去別的院子,而是徑直回到了自己的書房,在書房的外頭,他看到了一個中年人正有些拘禁地坐在書房外的小廳里,與江映雪說著話。看到蕭誠進來,兩個人都是站了起來。
「水自流見過簽判!」中年人叉手躬身,行了一禮。
「水東家,進來說話!」蕭誠點了點頭,徑直走進了書房。
水自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句心裡,他有些怕蕭誠。
他自覺是大宋的良民,一個遵規守紀的人,而眼前的這個人,父親陷入到了逆王叛亂當中,兄長更是成了名符其合的造反者。
可是,話又說回來,自己這樣守法守規的人,眼下卻面臨著家裡生意馬上就要維持不下去即將破產的邊緣,一旦破產,自己一家老小將要面臨的可怕境遇,讓水自流不寒而慄。而蕭誠,這個名義上失蹤了的人,卻在這裡過得是堪比王候的日子。
這兩天,在這個莊子里,自己偶遇的那些人,隨便扒拉出一個,都是讓水自流目瞪口呆的角色。
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江映雪也找到這裡來,但對於一個即將溺水而亡的人而言,抓住一根稻草也是好的。
或者,能救水家的人,就是眼前的位蕭二郎呢!
水家能有什麼被別人圖謀的呢?
自己馬上就要一無所有了啊!
「水東家,朝廷的交子,為什麼快要維持不下去了呢?」坐定之後,蕭誠看著水自流,問道。
「信用喪失,超發濫發。」水自流道:「特別是今年以來,因為朝廷背負了太多的債務,便濫印交子,使得交子快速貶值,商人們見勢不妙,也都連連出手套現,這樣的日子,只要再有一年,朝廷的交子政策,必然就會敗壞。」
「是啊,像交子這樣的東西,關鍵的就是一個信用問題,兩年前,一千貫的交子還能兌八百文,今年,便只能兌六百文了,豈有不敗壞的道理!」蕭誠嘿嘿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