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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投鼠忌器

  夜半,耶律俊所部宿營地。


  一支五百人的小隊伍護衛著一輛馬車離開了大營,偏向東北方向,一路疾馳而去。


  站在大營門口,耶律俊注視著月光之下那愈去愈遠的部隊,神色難明。


  他們這一路,必然是充滿著坎坷的。


  那怕是到了如今這地步,耶律喜大敗虧輸之餘,上京城中,反對他耶律俊得位的人,仍然不在少數。


  明面之上,他們已經無法阻止自己赴京了。


  只要自己出現在上京,一切便都成了定數,但如果自己永遠到不了上京呢?

  大遼皇帝傳承,從來都是充滿了血腥這一特質,仍然是不會改變啊。


  耶律俊有些苦澀地笑了笑,回顧左右道:「我一直以為,在我立下如此赫赫功勛,而耶律喜大敗虧輸之餘,這一次咱們大遼的皇位更迭,不會再血雨腥風,看來是我想多了。這一次,又有多少我契丹英勇兒郎將會死在這樣的內鬥當中啊!」


  「殿下多慮了,大遼地垮萬里,子民億兆,英勇武士寸出不窮。」林平道:「便如同韭菜一般,割去一茬,又會有新的一茬自然而然地生長出來。」


  「殿下,不忠於您的那些人,已然是長歪了。既然長歪了,不趁早砍掉,難不成還讓他長成一顆歪脖子樹來嗝應人嗎?」另一側,盧本安扶刀附和。


  「這樣的情況之下還要死人,未免也死得太不值了!」耶律俊嘆息道。


  「值的!」林平卻並不同意耶律俊的看法,「至少會向北院的那些人證明,殿下文採風流提筆能中進士,跨上馬捉刀亦可砍殺武勇,文武雙全,正是我大遼天命之子。」


  耶律俊大笑起來,未幾,卻又彎腰劇烈咳嗽起來。


  林平輕輕地撫著他的後背,皺眉道:「這傷,怎麼就一直好不脫體呢?」


  「震傷了內腑,好不脫體啦,只能慢慢地將養!」耶律俊搖頭道:「既然汴梁的羅太醫下了這個斷語,大體上是差不離了。這一回,大概也是我今生最後一場需要親自上場廝殺的戰鬥了,回到了上京,戰場生涯便要遠離我,取而代之的則是廟堂決勝了。」


  「這可比沙場決勝難多了!」盧本安道。


  「耶律喜收攏了從西北逃回來的敗軍萬餘人,但其中約有三千皮室軍已經返回駐地,現在他能控制的大概還有五千餘人。」耶律俊道:「再加上北院的那些人以及那三大族帳給他的支援,他麾下不會超過一萬人。」


  「一群剛剛大敗而歸的傢伙,能有多少戰鬥力!」一直沒有做聲的完顏八哥不屑地道:「到時候殿下就看我如何砍瓜切菜地將他們殺得丟盔卸甲。」


  「萬萬大意不得!」盧本安卻是搖頭道:「完顏將軍,這夥人是敗軍之將不假,但他們因為這一場敗仗,已經快要輸得一無所有了。眼前這一仗,卻是他們翻身的最後一根稻草,揪住了,則可再享榮華富貴,揪不住,那可就是全家全族為奴作婢了,你想想看,他們會不會拚命?」


  完顏八哥一楞,「想來是要拚命的。」


  「他們拼不拚命並無所謂!」耶律俊淡淡地道:「我們這三千虎賁,擊敗他們遊刃有餘。現在問題的關鍵,就在蕭思溫那裡,如果他出兵的話,那我們的麻煩就大了。」


  眾人皆都沉默了下來。


  根據情報,耶律喜所部將在他們的必經之地紅河谷殂擊他們,而紅河谷距離松山不到百里,松山之下,恰恰駐紮了整整一萬的皮室軍,這支皮室軍的統領正好是蕭思溫。


  蕭思溫一般都呆在上京,可就在半個月前,這位皮室軍副統領突然到了松山。


  所有的這一切,由不得人不多想。


  皇帝耶律宏德現在基本上處於神隱狀態,處於深宮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如何,只是知道他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皮室軍大統領,天下兵馬都元帥耶律宏真拍拍屁股跑到高麗去鎮壓叛亂,擺明了是要坐視兩位皇子爭奪皇位,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才會回來收拾殘局,幫著新皇帝來鎮住局面。


  而蕭思溫,便是除開這兩位,在皮室軍中威望最高,權力最大的副統領了。


  本來這位還是耶律俊的岳父,可兩人在政治之上的分歧使得兩人愈行愈遠,更重要的是,維繫兩人紐帶的蕭嫻,病如膏肓,使得蕭思溫一時之間成了耶律俊最危險的敵人。


  只要蕭思溫的麾下不出現在紅河谷,耶律俊便有把握擊敗對手。


  但如果蕭思溫出現了,事情就麻煩了。


  現在,耶律俊只希望今夜提前出發的那支小隊伍,能成功地阻攔住蕭思溫的步伐。


  數日之後,松山大營。


  蕭思溫幾乎是一路小跑著沖了出來,轅門之睡,一隊人馬護衛著一輛馬車。


  而馬車門幾乎在蕭思溫跑出轅門的時候被推了開來,一張瘦得皮包骨頭的臉龐出現在蕭思溫的眼前。


  「阿爹!」


  蕭思溫的眼眶頓時紅了,踏前一步,握住女兒的手,臉上卻是顯出了不憤之色:「耶律俊居然讓你來,你的身體,怎麼撐得住這樣急急的趕路?他的心裡,還有半分你嗎?當然,他的心裡,早就沒有你了。」


  蕭思溫的目光越過了蕭嫻的肩膀,惡狠狠地看向了她身後馬車之內的另一個女子,此刻,那個女子牽著一個小男孩,正微笑地看著他。


  「阿爹,我來給你介紹一下,她叫蕭綽,我的妹子,這個小男子漢就不用我介紹了吧?這是你勇敢的小外孫呢!」蕭嫻笑盈盈地道。


  「你的妹子,我可生不出來這麼一個女兒!」蕭思溫冷冷地道。


  「不,您生得出!」蕭嫻的手抓緊了蕭思溫的大手。


  感受到女兒手掌的力量,蕭思溫也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與她爭辯,只是一伸手,將女兒打橫抱了起來,轉身向著大營內便行。


  蕭綽牽著耶律賢的手,也從馬車之上跳了下來,緊跟在二人之後向內里走去。


  蕭思溫緊跟著的一名將領,看模樣倒有五六分與其相似,瞅了瞅蕭綽,又看了看已經入營的父親和姐姐,終是沒有出言阻攔,任由著蕭綽也一路入營而去。


  不過作為護衛的秦敏等五百人,此刻卻是被阻在了門外。


  「嫻兒,你這是要做什麼?」內帳,將蕭嫻安置在自己的軟榻之上,坐在床邊的蕭思溫握著女兒冰涼的手,心疼地道,這一路急馳,本來就只剩下那麼一成的性命,卻又是去了半條了。


  「嫻兒怕爹爹做錯事,不能不快些來!」蕭嫻道。


  「做錯事?」蕭思溫緩緩地搖搖頭:「嫻兒,你應當知道,我不支持耶律俊,並不是完全因為你的緣故。雖然然痛恨他見異思遷,你還活著呢,他就那麼迫不及待了!」


  蕭嫻微笑:「阿爹,家裡還有好幾個側妃,孩兒都有好幾個,以前也不見你如何痛恨他啊!」


  「那些女子,能與外頭那個相比嗎?」蕭思溫搖頭道:「宋國端明殿學士,三司使的嫡親女兒,這是什麼身份,這樣家的女兒,進了門,會做小嗎?你還沒死呢,他就著急續弦了!」


  蕭嫻不由失笑:「阿爹還說不是因為女兒嗎?」


  蕭思溫道:「我是心疼你。而且,我與他政見不合。耶律喜是不如他,但至少耶律喜是站在國人這邊的,真要讓耶律俊上了台,只怕國人就沒有活路了。嫻兒,你爹身後,也還跟著無數人要吃飯,要升官發財,耶律俊上了位,得意的只會是漢人,是南院的那幫子人。到時候什麼北院,什麼九大族帳,統統都得靠邊站。」


  蕭嫻搖頭道:「大王上了位,重用漢人這是能夠看得到的,但這也是因為咱們國人不爭氣。阿爹,您細數數,咱們國人之中,還有幾個能挑得起大梁來的?」


  蕭思溫嘆了一口氣:「總還是有一些的。嫻兒,你的心意我明白,你好好休息吧,國家大事,你也不必摻合,既然回來了,就別再回去了。」


  「阿爹,容女兒再說幾句吧,興許再過些時日,就說不了啦!」蕭嫻輕嘆一聲。


  蕭思溫聽得心中一痛,本來站起來的身子,卻是又坐了下來。


  「阿爹,你可知道南京道上如今實力如何嗎?」


  「這還用說,南京道這些年來,一直是諸道之首,也就上京道能夠與之相比。」


  「阿爹,南京道財力遠勝上京道,而武力,也絲毫不遜色於上京道。」蕭嫻道:「知道我為什麼命都不要了,都一定要回來阻止爹爹嗎?因為一旦爹爹出現在紅河谷,大王活不成的話,南京道就會造反了!」


  「造反?沒了耶律俊,他們算個什麼東西?」蕭思溫冷笑。


  「爹爹,南京道上的漢人軍隊如何,您還不清楚嗎?」蕭嫻道:「現在咱們大遼,或者只有皮室軍還能與他們一戰吧!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什麼?」


  「大王出發來上京道的時候,派了數十支大型商隊去了興慶府!」蕭嫻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


  「聽說了,前去交易的都是糧食等東西,倒也真是雪中送炭啊!是那個女人的主意嗎?」


  蕭嫻有些奇怪地看著父親,好半晌才道:「阿爹,你以前是很睿智的,這裡頭的更深層次的東西,您難道沒有看出來嗎?」


  「嗯?」蕭思溫皺起了眉頭,慢慢地,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還有一些帶著特殊使命的人在裡頭?」


  「父親,這麼說吧,南京道上有名有號的漢人世家都派了商隊,而且這股子風潮還涉及到了西京道。」蕭嫻吐出一口氣:「而且,這還是大王默許的,一旦大王出了事,則這些本來隱藏在商隊中的人,便有了用武之地。」


  「耶律俊是遼國皇族,王子,他安敢如此?」蕭思溫勃然大怒,站起身來,一腳便踢翻了跟前的錦凳。


  「這只是一個手段!」蕭嫻淡淡地道:「阿爹,如果大王沒事,順利地進了上京,那商隊就只是商隊,不會有其他。一旦大王出了事,那事後發生了什麼,又與他有什麼相關呢?」


  這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威脅。


  大遼一半以上的財賦來自南京道,失去南京道是他們的不可承受之重。本來蕭思溫認為,即便是耶律俊死了,南京道會亂上一陣子,但終究還是會恢復平靜,如今宋國在河北路已遭受到了重創,即便南京道亂上一亂,他們也沒有本事來找麻煩。


  更為重要的是,南京道上的那些漢人世家,這百年下來,與宋人所結下的仇恨,更是不勝枚數,要說宋人痛恨這些遼地漢人,比痛恨契丹人還人更甚,所以南京道上的這些漢人世家,也不可能投奔宋朝,終究還是只能向上京屈膝。


  可是他們終究是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新近崛起的西北王蕭定。


  耶律俊活著,他自然能控制南京道上的這些漢人世家,因為耶律俊本身就是他們一步一步地捧起來的,一旦耶律俊死了,這些人現在多了一個選擇,那就是投奔西北王蕭定。


  耶律俊是那種不做則已,一做必然會打中你死穴的人,他的安排,一定會讓上京投鼠忌器的。說不準連耶律珍到時候都會投奔了西北。


  一旦那個剛剛擊敗了宋國大軍,把耶律喜打得幾乎全軍覆沒的西北王握有了南京道,甚至西京道,那大遼只怕就有傾覆之禍了。


  「這樣歹毒的主意,是誰給耶律俊出的?」蕭思溫咬牙切齒地問道。


  「阿爹,拋開這一切都不說,您難道就不看在賢兒的份上嗎?」蕭嫻道:「阿爹,那是你的外孫,你不想看到他有一朝一日,做上那萬眾矚目的位子受世人朝拜嗎?」


  「可是你都要沒了!」蕭思溫仰天長嘆。


  「所以,更需要爹爹一路扶持了。」蕭嫻指著外頭,道:「外頭那人,也算是是女兒替賢兒選的依靠,也希望爹爹能承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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