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鳳凰涅槃
瞅著眼前的條約,耶律俊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有時候,死傷無數兵甲都難以拿到的東西,通過一些其它的手段,卻是能輕易弄到手。
就像這一次,說起來大軍一鼓作氣險些便打到了大名府,實則上打下來了卻不見得守得住。實則上到了最後,夏誡接管了整個河北安撫使的民政,張超接管了軍政之後,這一文一武兩位大宋的股肱大臣緊密配合,卻是又將大遼軍隊一步一步地逼回到了霸州左近。
大遼真正靠兵馬奪得的土地,實事上也就只能真正掌控到這裡罷了。
而現在,靠著林平在汴梁這一段時間的運作,卻是把勝利的果實,足足往前推進了上百里。
大好的花花江山從此入了自己觳中呢!
土地、子民倒還在其次,關鍵是,這樣一來,早先荊王趙哲苦心經營的那千里防線,可就此化為烏有了。
大遼重新掌握了戰略的主動權。
這才是大遼上下最為看重的東西。
所以說,上兵伐謀。
有了這些本錢,那個只知道拍陛下馬屁的耶律喜,還如何與自己抗衡?
大遼的皇位傳承,固然要看血緣遠近親疏,但在這個基礎之上,能耐才是大家最為重視的,你鎮不住王朝內那些桀驁不馴的重臣,如何能把大遼擰成一股繩呢!
崔昂已經簽上了大名。
只要自己再簽上名字,這兩份合約便會被帶去皇宮大內,蓋上鮮紅的大印,最後再隨著自己走一趟大都,一切便都順理成章,雄州以北所有的土地,便將成為大遼的領土。
耶律俊目光炯炯地看著崔昂,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請!」崔昂抬手示意。
「還有一事!」耶律俊笑道。
崔昂不由皺起眉頭:「殿下,得隴不可望蜀,貪得無厭或者將一無所得。」
「本王還有一事相求。」耶律俊提起筆來,笑道:「如果得償心愿,這字便簽得毫無遺憾,心甘情願了。」
「不知何事,但說無妨!」只要耶律俊不再節外生枝,貪得無厭,提出新的領土要求、增加歲幣什麼的,崔昂都覺得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不是連這麼大片的領土都已經賣了嗎?
「我要帶走蕭旖!」耶律俊微笑著看著崔昂。「一介叛賊之女,想來不會令崔相公為難吧?」
崔昂呆住了。
耶律俊苦求蕭氏女,這兩年來一直便是汴梁城中的一件笑話,一直以來,崔昂也是如此看的,覺得這隻不過是遼國人比較拙劣的離間計。
但現在看起來,似乎耶律俊是很認真的。
可是這個女子豈同平常人,豈是說給就能給的?
真要可以隨便處置的話,也不會現在還將人關在後宮,有龐貴妃親自看管著。
蕭禹是怎麼死的到現在還是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話題,其後所有的事情都是因此而引發。這女子,如今已經成了朝廷用來牽制蕭定最有力的一枚棋子,如果送給了遼人,與蕭定的最後一絲牽絆,可就沒有了。
當真是一刀兩斷,恩斷義絕。
事實上,便連這女子的二哥,一眾朝廷大佬起初都沒有放在眼中,但隨著如今局勢漸漸明郎,大家卻赫然發現,在黔州,此子早就自成一派氣象。
好在此子還算穩重,東南沒有亂套,但如果知曉自家妹子被送了人,只怕那失蹤的傢伙,就會再度現身了。
到時候,作難的就是朝廷了。
對於重新現身的蕭家二郎,抓不抓?
不抓,何以正綱紀?
真抓,東南片刻之間便要陷入大亂。
「殿下過分了!」崔昂深吸一口氣。
「百里之地都給了,豈惜一女哉?」耶律俊笑道。
「如若不給,殿下是不是就不簽這條約了?」
耶律俊笑而不語,只是手卻始終沒有摸筆。
「殿下強人所難了!」崔昂還想掙扎一下。
「如果把這女子給我,條約中所列每年增加的歲幣,本王就不要了。」耶律俊道:「如此,便算是雙方各退一步,可否?這女子,於你們而言,不過是一要挾蕭定的籌碼而已,對我而言,卻是大不同。既然我們雙方已經約定要聯手夾擊蕭定,此人便如同秋後的螞蚱,再也蹦噠不了幾天了,那這個女子對貴國的作用,已經不大了。」
崔昂作不得主,只能回去稟報趙瑣。
都亭驛中,盧本安卻是滿心疑惑,他沒有見過蕭旖,也不認為耶律俊是那種能為美色而動的君上。
一個女子,值得如此行事?
「那女子,當真天姿國色?」他問林平。
林平哈哈一笑:「也算是一個標緻的美人吧!」
「以殿下地位,求何美女而不可得?」
「此女倒有些不同。」林平道:「聽父親說過,此女腹中有錦繡。不過在我看來,殿下求此女,心有愛慕還在其次吧,她的身份,才是殿下更看重的。」
「因為是蕭定之妹!」一邊的完顏八哥有些恍然。「這麼說來,這一次我們要與宋國夾擊蕭定,也就是虛晃一槍了。殿下收了此女,大家都成了親戚,倒也正好結盟。殿下,可是如此?」
耶律俊呵呵一笑:「這你可錯了。打擊蕭定,勢在必行。蕭定在陝西路上這一次佔了先手,打得大宋損兵折將,短時間內無法再對他形成威脅。如果我們不趁著這個機會,狠狠地敲他一下,回過頭來,這個人只怕就會對我們西京道形成大威脅。」
林平道:「蕭定,我們當然是想拉攏的,但一個太強的蕭定,又怎麼可能向我們屈膝呢?所以,必須要先將蕭定打得半死不活才能成為一個有用的棋子啊!」
「平之說得不錯。我們與蕭定是利益之爭,而蕭定與宋國卻是仇恨使然,所以打過之後,我們與他還有得談,但他與宋國,卻是沒得談。」耶律俊道:「一個半死不活的蕭定,卻仍然能牽制宋國無數的精力,讓宋國每年花費無數的金銀錢糧在陝西路上,對我們,那可是大大有益。」
「這麼說來,殿下是真喜歡這女子了?」盧本安瞠目道。
「喜歡自然是喜歡的。」耶律俊撫著唇上整齊的鬍鬚,「但有了蕭旖,將來與蕭定說話,總是多了幾分成算不是?便是那蕭家二郎,如今看來,卻也不是一般人物,有朝一日,本王提馬南來的時候,如能得此二人真心相助,宋國豈不是囊中之物?」
「幾天前收到的消息,黔州下轄數十羈縻州盡入蕭家二郎手中,此人單槍匹馬入黔州,短短兩年便有如此成就,只怕用不了多久,宋國東南,便要成為此人禁臠,蕭家兄弟,當真人中之龍!」林平嘆息道。
盧本安這才恍然。
敢情殿下這是要一箭三雕了。
「百里地都給了,區區一個叛逆之女,送便送了,真能把歲幣降下來,也是一樁好事!」楚王趙敬不以為然。
「殿下,蕭旖終不是一般人,先不說蕭賊了,便是羅頌羅相公,不是一直在向陛下討要這女子嗎?」崔昂道。
趙敬沉下臉來:「羅頌仗著資歷,倚老賣老,難不成他還真想把這女子娶進門當兒媳不成?這將官家還放在眼裡嗎?」
崔昂看向趙瑣,這位官家一直沉著臉,讓人看不出內心到底作何想法。
「官家,這件事情,只怕首輔樞密他們都不同同意的,羅頌不必說,李光指不定還會鬧將起來,真要傳出去,只怕說得就更不好聽了!」崔昂道。
「你的意思是不送了?」趙瑣身子前傾,道:「真要讓那耶律俊因為此事心中不滿,接下來的兩軍夾擊蕭定,只怕就要打折扣,不說別的,他出工不出力,就會讓我們事倍功半。」
「既然如此的話,官家,那就只能暗渡陳倉了!」崔昂沉思片刻,道。「不讓外界所知便好了。」
「如何做?」
「蕭旖一直便在皇宮之中。」崔昂道:「不如就對外宣傳此女哀思過度,身染重疾,不治而亡。」
趙瑣點了點頭:「倒也說得過去。」
蕭禹夫婦亡故,蕭長卿成了反賊,蕭家二郎不知所蹤,蕭旑一個小小女子,因成憂思成疾,就此一病不起,如此向外交待,倒也能讓絕大部分人相信。
即便是羅頌,相信這也是一個交待。
羅頌一直向皇帝要這個女子,不見得就是憐惜看重這女子,這裡頭有沒有邀名的份兒,誰也說不清。蕭家真要一出事,羅頌便忙不迭地退婚悔婚,外人說不出什麼,卻也必然會不恥其為人,可現在羅頌因為這兒子這樁婚事之上與官家硬杠,在士大夫甚至於民間的名聲卻是好得不得了,隱隱已經有了蓋過首輔夏誡的勢頭了。
但羅頌當真便想把這蕭家三娘子娶進門嗎?
不見得!
現在這樣的一個台階,能讓羅相公輕輕鬆鬆地下了台,只怕他心中也是歡喜的。
皇宮內院,龐貴妃神情複雜地看著遠處亭子之中那個倚欄獨坐的女子。
自從這女子被送進宮來,就一直交由她來看管,起初,她還擔心這女子尋死覓活,真要出了事,只怕自己也要受牽連,那些日子,她可真是連睡覺都要睜上一隻眼,但凡有個風吹草動,便會親自去瞧上一瞧。
還好,蕭家三娘子進宮之後,雖然不言不語,其實也病了一場,但整個人卻看不出其它什麼異樣,便是請了太醫進來診病,也是配合得很,該扎針扎針,該吃藥吃藥。
幾個月的時間,蕭家三娘子的氣色,比最初之時卻是好了太多。
除了仍然不說話。
眼下,這女子就要走了,就要被送給那遼國漆水郡王,龐貴妃心中卻是當真憐惜起來,可憐一個大宋豪門嬌滴滴的女郎,以後就要隨著那遼國野人去茹毛飲血了。
「恭喜妹妹了。」龐貴妃坐在蕭旖的對面,低聲道。「那耶律俊聽說是遼國的第一繼承人,他對妹妹一見傾心,而且此人的王妃病入膏肓,不久人世,妹妹以後說不定還能成為大遼皇后。」
雖然嘴裡如是說,但龐貴妃心中卻是不以為然的。遼國縱然不像大宋這樣講究,但門當戶對還是必然的,特別是像耶律俊這樣的人,不知是多少遼國高門大族爭搶的對象,即便是從穩固自己的勢力,耶律俊也必然不會選擇蕭旑這樣一個宋人。
只不過是一時喜歡而又求之不得帶來的執念罷了,像耶律俊這樣的人,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念頭。
當真得了手,只怕也就不那麼寶貴了。
便是棄之如蔽履也是說不定的。
只不過自己要完成使命,讓這女子平平安安地從皇宮裡離開,總之不能讓其尋死覓活,真要一根繩子或者用其它一些手段送到都亭驛,未免太掉價,沒的讓遼人笑話。
蕭旑轉過臉來看著龐貴妃。
那平靜的面容,看得龐貴妃一陣子心驚肉跳。
「什麼時候走?」冰冷的語句似乎讓空氣一下子便冷了許多。
「明天!」龐貴妃覺得後背里涼嗖嗖的。
蕭旑站起身,向著屋內走去。
「妹妹!」看著蕭旖的背影,龐貴妃叫了一聲。
蕭旑回過頭來看著這個絕美的女人,「妹妹他日真成了遼國皇后,終得為兩國子民多想想,可別讓兩國再起干戈了。」
不知為什麼,在蕭旑起身離去的這一刻,龐貴妃突然覺得說不定眼前這個年輕的女人,有朝一日真有涅槃成鳳的那一刻。
因為這些日子,她與龐貴妃所看到的所了解的所有女子,都太不一樣了。
蕭旖笑了笑。
這是她入宮數月以來,第一次露出笑容。
但這笑,卻看得龐貴妃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寒氣嗖嗖地從心中直冒出來。
「官家,這女子要是有朝一日成了遼國皇國,豈不是要成為我大宋心腹大患,要知道她的爹娘可是都死在汴梁的。」輕輕地捏著趙瑣的肩膀,龐貴妃低聲道:「依奴奴看來,這事兒後患無窮,不做也罷。」
趙瑣閉著眼聽著龐貴妃的話,不由笑了起來:「你可真是能異想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