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亂起(2)
向海騎在馬上,手中長槍斜斜地指向地上,在他的身後,千餘名騎兵同樣做好了衝鋒的準備。
這一次,他覺得自己或許能贏。
哪怕對面那個將領比他年輕了近二十歲。
哪怕對面的這些人,聽說都是來自威名赫赫的邊軍。
自從兩年之前,蕭定帶著十個騎兵便將一百名上四軍騎兵殺得死傷狼藉之後,身為龍衛軍指揮使的向海痛定思痛,開始整頓龍衛軍。
當然,他的整頓與一般的不一樣,他是從上萬龍衛軍之中挑出了一千人左右,這些人獲得了更多的資源,拿到了更多的賞銀。當然,他們的訓練也更為艱苦,與過往那種過家家似的練習不一樣的是,這支千餘人的隊伍,是真刀真槍的在練習。
所有的教習,也都是向海煞費苦心的找回來的經驗豐富的老軍。
因為練習強度過大,危險性太高而導致的多次傷亡事故,甚至還導致了一些不小的亂子,不過最終向海還是拿錢將這些事情平了下去。
兩年,他自覺練出了一支強軍。
而現在,這支兵馬,就在他的身後。
南熏門內的御街,過去從來沒有人敢隨便踏上這寬闊的街道,但現在,兩支騎兵卻隔著數百步的距離對峙著。
「秦敏,投降吧,你們不可能成事的!」向海大吼道:「汴梁城中,駐軍五萬,汴梁城周邊,駐軍更是高達十餘萬,大宋立國數百年,從來沒有人敢叛亂不是沒有道理的,你們以一敵百又如何,就算渾身是鐵,又能打幾顆釘兒呢?」
「成不成事,做了再說!」秦敏冷笑著:「羊再多,又豈是獅子老虎的對手?向海,我倒是要勸你一句,趁早投奔荊王殿下,助殿下成事才是正理,否則今日可就是你的死期了。」
向海哈哈一笑:「當真可笑,荊王殿下就算今日成事了,可謀逆篡位得來的位子,又豈能坐得穩,你當大宋天下數百州府,無數仁人志士為認這個帳嗎?你以為這天下數萬皇室子弟會認這個帳嗎?」
「既然如此,那就來受死吧!」秦敏抬頭看看天色,不再廢話,一夾馬腹,厲喝一聲,向著疾沖而去。
幾乎在秦敏啟動戰馬的同時,向海也提槍向前。
兩支騎兵大聲吶喊著對撞在了一起。
對行人來說極其寬闊的街道,對於騎兵來說,就顯得極其狹窄了,對於衝鋒的騎兵來說,更是沒有閃避的餘地,要麼殺掉眼前的敵人向前繼續衝鋒,直到殺透敵陣,才能掙來活命的機會,要麼就是被敵人給殺掉,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御街之上,鮮血噴濺。
秦敏透陣而出,頭盔已經不知去向,一邊的肩甲被砍掉了半幅,肉也被削去了一邊,但這點傷勢還不足以影響他的戰鬥力。
向海卻沒有殺出來。
五十齣頭的他,終是老了。不管是力量,還是反應速度,比起秦敏來都差得太遠。
如果這場對沖是在寬闊的地方,他或許還能依仗著豐富的經驗來避免這樣的結局,但在這裡,在兩軍相遇的那一霎那,其實命運就已經註定。
或者向海也清楚這一點,但他不能退縮。
他不認為荊王能夠成功,依靠數千邊軍,或許能將汴梁掀個兒底朝天,但只要抓不到官家,一切便都是白費。
而從傳令的使者那裡,向海卻判斷出,荊王要叛亂的消息,早就被官家所探知,之所以要等到現在,只怕就是要徹底坐實荊王的罪名才好下手。
荊王在民間的聲望太高了,特別是如今在河北大敗的局面之下,百姓對於荊王更加的信服,更加的敬仰,便是官家,在面對這樣的民間清議的時候,也不能直攖其鋒。
所以,只能讓荊王犯錯。
既然一切都在官家的掌控之中,那荊王又怎麼贏呢?
一切肯定都有安排,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或者,這也是官家對於自己這些人太不滿了,所以想借著這個機會清洗掉一批人吧。
畢竟這兩年來,上四軍讓官家的臉面是一掉再掉,都掉到地上快要撿不起來了。
也許有人會投奔荊王,也許有人會戰死沙場。
兩種人在戰後的遭遇,自然會是截然不同的。
向海寧願選擇後者。
這樣一場大清洗之後,自己是死了,但自己的死,能給家族帶來新的希望。可是真要投了荊王,那就算徹底完了,戰後會被連根拔起。
也許會死,也許還有那麼一些機會能贏。
在衝鋒的時候,向海還是抱著希望的。
直到秦敏的刀抹過他的脖子,他在重重地墜下馬來的時候。
果然還是不行。
老啦!
向海的心中充滿了遺憾。
向海的死,使得這支精銳的千餘騎兵立時便亂了陣腳。
一個對沖,他們有百餘人倒栽下馬,但秦敏的部下,也有數十人死於非命。
論起人數,龍衛軍還是占著絕對多數。
但向海的死,對於龍衛軍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更重要的是,他們的反應,終究還是比不過這些邊軍。
透陣而出的邊軍們沒有絲毫的停留,他們齊唰唰地猛勒戰馬,戰馬在長嘶聲中從立而起,然後猛地旋了半個圈子,竟然原地掉過頭來。
然後,他們再一次地向著前面的龍衛軍發起了衝鋒。
這一次,不再是對沖了。
是一方追著另一方的屁股看。
龍衛軍再也沒有機會回過頭來。
除了逃竄,他們竟然沒有任何的機會。
龍衛軍深深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憋曲。
他們差嗎?
至少現在,他們真的不差。
但棋差一著,縛手縛腳。
高手過招,差距也就在這一線之間。
大半個南城,已經完全陷入到了混亂之中。
東城,蕭府。
書房之中的蕭禹,坐卧不安,在書房裡轉來轉去,突然停在了許勿言的面前,厲聲道:「荊王殿下,怎麼可能做出這等叛逆之事?這不可能!」
「學士,南城,已經亂了。」許勿言道:「只怕騷亂,馬上就會漫延到東城來。荊王殿下的兵力不夠,能夠真正為他所用的,也就是五六千邊軍而已,其它汴梁駐軍,他指使不動。但據老奴所知,殿下已經控制了汴梁地下世界的那些人,只怕這些人馬上就會發動起來,在東城、甚至於北城等地製造各種各樣的騷亂,以此來迷惑牽制東城北城這此地方的駐軍。」
蕭禹把拳頭捏得卡卡作響,一張臉顯得有些猙獰。
「學士,如果東城、北城等地的駐軍,不能集結起來一齊馳援,而是像添燈油一樣,一會兒去一支,一會兒去一支的話,那荊王殿下,可就真有機會了。這些援軍,只怕會被邊軍們分別擊敗,甚至會驅趕他們去進攻內城。」許勿言道。
聽完許勿言的話,蕭禹突然向著門外走去。
「學士,你要去哪裡?」許勿言問道。
「我要去找荊王殿下,此時懸崖勒馬,趁著尚未鑄成大錯之際收手,事情或還有挽回的機會!」蕭禹道。
「學士,開弓哪有回頭箭!」許勿言牽住了蕭禹的手道:「就眼下這般,荊王即便收手,又能如何?或可免死,但幽禁卻是免不了的下場,荊王,當真想要如此嗎?於他而言,真要落到這樣的地步的話,只怕死,才是更好的選擇吧?」
「只要活著,總是有機會。」
「學士,此時此刻,我們真不能摻合進去了,一旦您現在出現在了荊王的身邊,那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許勿言道。
蕭禹頓時猶豫了起來。
也就在這個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了巨大的喧嘩之聲,蕭禹大步走出書房之外,卻看見一名家僕飛奔而來:「學士,學士,外頭不知從哪裡突然來了數百人,他們越牆而入,家裡頂不住了,您與大娘子快離開這裡!」
許勿言勃然大怒:「他們竟然敢對蕭府動手?來得是不是孫家幫的那些人?」
「領頭的那個,說他叫洪原!」家丁道。
洪原!
蕭禹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定是孫家幫的人,只有他們,才知道如何從地底之下無聲無息的摸到蕭府附近,然後突然展開襲擊,許勿言此刻心中恨極,自己終究還是算錯了一步,自己只想著阻著蕭禹不要去找荊王,卻忘了此刻的荊王是絕對不會放過蕭禹的。
喧囂之聲更甚,然後許勿言便看著數十名家丁被逼得步步後退,在他們的身前,數百人手執刀槍棍棒步步緊逼,這些人居然穿盔帶甲,可那神色步態,卻是一點兒也不像是軍人。
為首之人,不是洪原是那一個?
「洪源狗賊,你唆使荊王殿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當真該死之極!」蕭禹勃然大怒,竟是絲毫不懼眼前亂兵,大步向前。
「兀那老頭兒,再敢胡言亂語,小心爺爺敲掉你的牙!」一個半邊臉上都刺著花紋的漢子,想要討好一下洪原,挺著刀子指著蕭禹大罵。
話音還沒有落地,洪原已是反手一耳光扇了過去,這一巴掌力道是如此之大,那漢子滿嘴是血,卟卟的竟是吐出兩顆牙來。
「蕭相,您別跟這些粗人一般計較,今日城中大亂,四處都是亂兵,荊王殿下怕您有什麼閃失,所以讓我來請您去荊王暫避。」
「要是老夫不去呢?」蕭禹怒道。
「蕭相,這些人都是混道上的,沒什麼規矩,要是蕭相您讓我為難,我也只能對不起您要用強了,到時候要是驚擾了府中女眷,那可就不好了。」洪原微笑著道。
「狗賊敢爾!」許勿言怒道:「你就不怕大郎二郎將來剝了你的皮嗎?」
「蕭家大郎二郎都是當世人尖子!洪某心知肚明!」洪原笑道:「不過我就算要被兩位公子剝皮也是將來的事情,現在嘛,還請蕭相隨我一行。」
蕭禹長嘆了一口氣,頹然道:「虧我這些年一直對荊王支持有加,為些不惜數次頂撞官家,今日他竟如此對我?」
「蕭相,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洪原道:「等到荊王做了官家,蕭家必然會成為這天底下最為尊貴的家族。便是皇親國戚,見到蕭家二字,也得避讓三分。」
盯視著洪原以及他身後的那些漢子看了好一會兒,蕭禹搖了搖頭,對許勿言道:「在家裡,保護好夫人和三娘子。」
許勿言咽了一口唾沫,好半晌才點了點頭。
「蕭相放心,在下也會派人守好蕭府,絕不會讓人驚擾到夫人與三娘子的!」洪源笑道。
東城的騷亂,正在一點一點的擴大。
不知從哪裡突然之間湧出來一群一群的漢子,這些人手裡提著刀槍棍棒倒不讓人驚訝,但另外一些人手裡拎著的弓弩等物就讓人知道事情不對頭了,而且這些人有的戴著頭盔,有的人穿著護甲,看起來一套盔甲被分開穿在了幾個人的身上著實有些可笑,但一想到這背後的事情,所有人便不禁感到背脊發涼了。
因為大宋朝不禁刀槍,但卻禁弓弩,至於盔甲這玩意兒,誰要是屋裡藏上幾套,那是要為自己惹來殺身之禍的。
可現在,這些違禁之物,居然堂而皇之的被人穿在身上,拿在手裡。
王法呢?
王法已經不在了。
有人砸開了臨街的商鋪闖了進去,然後屋內傳來了驚叫聲,廝打聲,當執刀的人拎著血淋淋的刀跑出來的時候,屋裡已經冒起了黑煙。
巡鋪的士兵們急匆匆地沖了出來,可看到那烏泱泱衝過來的亂民的時候,這些人掉頭就跑。
打砸殺燒,奸淫擄掠,這些污糟事就是與暴亂相伴相隨。
如果說南城的亂子因為是有組織有紀律的軍隊而引起,廝殺的雙方也只陷於士兵,普通的百姓只要老老實實的藏在家中還能幸免於難的話,那東城,遭殃的便是普通的老百姓了。
與南城多住皇親國戚,高官顯貴不同,東城這邊,因為商業極其發達,這裡的居民,大都是身家頗豐的商人。
不過多年積蓄,卻在今天一朝毀於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