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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高卧廬中聽風雨

  「這一杯酒,我們要敬英勇奮戰,敢為人先的定武軍將士。」上首的崔昂滿臉春風,舉杯大聲道。


  嘩啦一聲,大廳之中,十數名定武軍都監以上的軍官在陶大勇的帶領之下都站了起來,雙手捧杯。


  「這一戰,歷時兩月,定武軍一直衝鋒在前,最後又扼守歸義城,屢次挫敗遼軍進攻。來,大勇,滿飲此杯。」


  陶大勇謙恭地躬身道:「這一切都是官家的英明,是樞相的大力支持,陶大勇不過一身蠻力耳,功在官家,功在樞相。」


  「過謙了,過謙了!」崔昂大笑:「是你的功勞,就是你的功勞,誰敢搶你的功勞,崔某人第一個就不放過他,來來來,諸位,今日大勇歸來,你們可得與我陪好了,不得怠慢!瑾兒,給諸位倒酒,倒酒!」


  安撫使府管勾機宜文字崔瑾大笑著提壺而出,「諸位,陶指揮使這一回去了汴梁,你們想要再灌他的酒,可就難了,說不定再過些年,陶指揮使就能飛黃騰達,位列橫班,到時候你們只怕也不敢灌他的酒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你們還等些什麼呢?」


  崔瑾自然是歡喜的,因為這一次的戰事,他是步步高升,作為安撫使府管勾機宜文字,不管是那裡打了勝仗,他都是能沾上邊的,更何況陶大勇扼守歸義城,所有的後勤補給更是他崔瑾親歷親為,現在的他,是堂堂的五品朝官,已經跨過了皇宋官員們最為艱難的一步。


  如果不是父親帶著他到了河北路,如果不是這幾個月來河北路面對遼人所取得的赫赫戰功,怎麼可能陞官如此之快?


  陶大勇瞬間便被人淹沒了。


  有真心祝福的,有心存嫉妒的,有存心結交的,有想要看笑話的。總之,當天定武軍自陶大勇以下,最終,都是被抬回軍營的。


  定武軍終於從歸義城撤了下來,接替他們防守歸義城的,是來自京城汴梁的捧日軍與天武軍的聯合部隊,總共五千人,由捧日軍提揮使趙正統領。


  陶大勇帶領著不到兩千人的定武軍,自歸義城,一路行軍到了大名府,在這裡,接受了安撫使崔昂的檢閱和犒賞之後,接下來,他們就要奔赴汴梁,將正式被整編為上四軍中的一員了。


  這意味著他們將會有更高的待遇,更便捷的上升通道,也意味著戰爭,將從此遠離他們,安逸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與安撫使府這邊的熱鬧不同的是,大名府的府衙這裡,卻是一片安靜,這一場慶功宴、踐行宴,作為大名知府的夏誡並沒有去參加,只是派了府里的判官去湊了一個趣。


  既然知府這麼個態度,那大名府的判官自然也是心裡有數,人到了,點個卯,敬上一杯酒,便以公務繁忙告退了。


  此刻的夏誡,卻正帶著徐宏徐長生,泛舟河上,悠閑垂釣。


  「學士,其實應當去喝上一杯的,哪怕只露上一面。」徐宏看著聚集會神垂釣的夏誡,嘆道:「這樣,顯得有些氣量狹小了。」


  夏誡翻了一個白眼看了一眼徐宏,敢說他氣量狹小的,也就是徐宏有這個膽子了。


  「你以為我是眼紅崔昂取得了輝煌的戰果,在官家面前大大地露了臉,因而心中不憤所以不去參加這場宴會的嗎?」


  徐宏嘿嘿一笑,他還真是這樣認為的。


  夏誡知大名府,又兼任著整個河北路的轉運使,本來位高權重,早先,荊王在這裡,夏誡爭不過這位,接下來崔昂來了,夏誡本來是可以爭一爭的,但崔昂不顧一切地發動了這場戰爭,又讓夏誡退避三舍。


  現在看起來崔昂是成功了,夏誡眼紅,也是人之常情。


  夏誡哈的笑了一聲,看著河上的浮標驟然沉了下去,他猛力一扯釣線,一尾魚兒搖頭擺尾地被折上了半空,悠悠蕩蕩地飄向徐宏,徐宏一伸手拉住了釣線,將魚兒取了下來,放進魚簍子里。


  也不上餌子了,夏誡居然就將空蕩蕩的魚鉤再一次拋進了河裡,然後將魚竿壓在了盤著的雙腿之下,伸手從一邊拿過了個酒葫蘆,抿了一口,道:「說心裡不嫉妒那倒也不盡然,不過啊,也就是那麼一點點的失落啊。長生,有些事情你還不知道呢!」


  「不知是什麼事?」徐宏訝然問道。


  夏誡嘴角向下牽扯,半晌才搖頭道:「有個老朋友給我來了信,說到了荊王殿下給定武軍已經安排好了一切,軍隊的駐防,家屬所需要的房屋,土地以及一切物資。」


  徐宏嘆了一口氣,縮起了脖子,卻是不做聲了。


  「荊王殿下這是把汴梁也當做戰場了啊!只知勇猛向前,卻不知戰略後退。」夏誡道:「陶大勇也是荊王殿下一力扶持的部隊啊!」


  徐宏點頭道:「而且陶大勇與蕭定不同,此人,只怕更容易成為荊王殿下的死忠。」


  「所以,我與此人走這麼近幹什麼呢?」夏誡笑道:「崔昂這個人啊,只怕也是錯誤地判斷了局勢,現在我愈是表現出與此人不知,將來,我便愈能得到更多的好處。」


  「荊王殿下真的沒有機會嗎?」徐宏悠悠地道:「我一直認為,如果荊王殿下上位,您會更得到重用,畢竟您與他在河北路上合作多年,彼此了解,而荊王殿下也異常信任您。」


  夏誡默然半晌:「這樣當然是最好的。荊王殿下性豪爽,直接,銳意進取,小心思少,如果他能上位,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其實日子要更好過一些。可是呢,正是因為這些性子,他才不可能成功啊。」


  「所以,您一直想與荊王殿下保持距離!」徐宏低聲道。


  夏誡哼了一聲,道:「我們的官家在釣魚呢!他在看荊王殿下到底還能折騰些什麼,到底還有多少人支持荊王,等到時機一到,就會一網打盡。」


  「那可是他的兒子,而且是一個有能耐的兒子。」徐宏驚道:「荊王比起楚王,可要強出不少。」


  「不到真不行了的時候,咱們這位官家不會考慮接班人的問題的。」夏誡呵呵笑道:「官家這個性子,哪裡能容忍有人分薄他的權力?相公們倒也罷了,畢竟這些人上或者下,就在官家一念之間,可一旦立了東宮,豈是他想撤就撤的?」


  「那倒是!」徐宏道。「如此說來,明日陶大勇出發,我們這邊也不去送一下嗎?」


  夏誡想了想道:「你去一下吧,不管怎麼說,這個人在河北路拼了這麼多年,添為大名府知府,我也得表示一下感謝。同時替我送他四個字。」


  「哪四個字?」


  「激流勇退!」夏誡看著河中的浮標,猛然一提魚竿,沒有餌的魚鉤之上,竟然也釣上來了一條魚。


  徐宏瞪大眼睛看著這條魚兒,幾次在他面前晃過,都沒有想起來將魚兒撈住。


  「瞧,一個什麼也沒有的魚鉤子,也有上鉤的,正所謂,願者上鉤啊!」夏誡自己將魚兒取了下來,扔進了魚簍子里。


  「陶大勇奮戰了半輩子,眼下正是花團錦簇的時候,這四個字,只怕眼下他是聽不進去的。」徐宏搖頭道:「這個時候去跟他說這句話,沒得討人厭,讓人煩。」


  「盡人事,聽天命!」夏誡道:「陶大勇好歹也在河北路上這麼多年,願不願意聽,讓他自己作決斷,但要是不說,將來有一天,我怕我會後悔。」


  徐宏點了點頭。


  這是一員戰功赫赫的猛將,但相對來說,卻是一個勢力單薄對於政爭沒有多少認識的將領,從相對簡單的河北路,一下子到了漩渦中心的汴梁,被死死地牽制進了殘酷的政爭當中,只怕最先倒霉的就是他這樣的人。


  「是啊,陶大勇與蕭定不同啊!」提到了蕭定,徐宏卻又是笑了起來:「不過這位,現在也變了許多,不像在河北路這麼老實了。也是一個生事的主兒了。看這一次陝西路上發生的事,明顯就是蕭定先斬後奏,馬興在後面著急補鍋。」


  「那是因為以前有荊王壓制著他!」夏誡搖頭道:「而且他那個弟弟,更不是一個省油的燈,收復橫山党項,建立党項蕃兵隊伍,奇襲鹽州,這些怎麼看都不像是蕭定的手腳,依我看,多半是他這個弟弟蕭誠的謀算。」


  「一個十六歲的娃娃?」徐長生有些不信。


  「我跟你嘴裡的這個娃娃談過,嘿嘿,十六歲!」夏誡話鋒一轉,道:「不過呢,太優秀了不免會讓老天爺也嫉妒的,他要是能活下來,將來一定會成為這個國家的中流砥柱。」


  徐宏大為驚訝,他從來沒有在夏誡的嘴裡,聽到過如此高的評價。就算是蕭定,在他的嘴裡,也不過得了一句世所罕見的猛將而已。


  在皇宋,稱讚別人一句猛將,有時候,可不見得就是稱讚。


  「陝西路不會安生的,河北路也不會安生的。」夏誡提著魚蔞子站了起來:「咱們就高卧廬中看風雨吧,長生,或者明年,或者後年,我覺得我就可以回汴梁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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