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月光永恒
天色慢慢暗淡了下來,大概這裏的所有一切都是白紜的法力鑄成,也因此當他睡去的時候,那些虛假的天空,詭異的雕梁都慢慢在黑暗中隱去。
在所有的一切隱去的時候,陸佳的心好像也終於安靜下來,終於落到實處,她沒有什麽事情去做,隻在邊上夜明珠發出的光亮下靜靜數他卷翹的睫毛。
他睫毛極長,在光下連暗影也纖細,那一瞬間,她突然覺得怎麽都好。
怎麽都好。
陸佳垂下頭,親了親他的側臉,白紜睡的不好,睜了眼睛看了看,發現是陸佳,還沒說話,先笑了,他扯扯陸佳散在他胸口的頭發:“太久沒休息,驟然鬆散下來,卻又睡不著了。”
陸佳拍他的肩膀,於是有一搭沒一搭和他聊天:“阿紜,你和黑龍到底是.……?”
故事在別人眼裏麵終究不過是一段故事,但在當事人眼裏卻是一段人生。
陸佳心中明晰。她想著倒還不如把一切說的清楚明白,她撫慰的又親他額頭,卻又怕他多想,隻說:“我看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有的沒的,到底卻還是不夠懂你。”
白紜又笑。他的笑容似乎怎麽都不夠,陸佳從來沒有哪一天看他笑的這麽多,直笑的像一團又軟又柔的棉花糖,讓陸佳想把這樣的笑容風幹在心口。
“也沒什麽。”他說:“當時.……我看出了黑龍的問題,隻是事情塵埃落定,我無法阻止。後來,我去找他,也未曾防備,結果中了套。”
他將這些事情倒是輕飄飄的一筆帶過,甚至比陸佳在秘密盛宴裏看到的還要籠統。
可是陸佳看到過,臥龍淵裏被切成好幾段的白龍,他的鮮血把河溝都染紅,陸佳不發一語,隻是握握他的手。
“後來呢?”
“後來啊,入了畫中界——不過當時一切都渾渾噩噩的,出來後,看到你手裏的畫,才知道大概和那男人有關。大概我的複活也是他的安排。”
“所以你那樣決絕要我去北海?”
“那倒也不是,別人的安排與我又有什麽關係?我要和你一起,不過是.……”
“不過是什麽?”
白紜又笑,卻轉移了話題:“再後來你都知道了,這一路.……。”
這一路好長。讓兩顆陌生的心髒長到了一起。這一路太沉重,他們又都是心死過一次,不得不重新開始的人。
他們的心都不再是那個嶄新的珍貴明亮的玻璃瓶,碎過一次的心髒需要去修補彌合,真的比洗淨一捧髒掉的水還要艱難。
但是沒有一種珍貴的感情不是從痛裏來的。
所以,這一次,陸佳默默想,放大家一碼吧,哪怕讓她自己能夠鬆一口氣。
但是,如果真的能放自己一碼,放白紜一碼,她就不是陸佳了。
“再後來呢?後來,你我離別之後,你怎麽找回自己的身體,又重新化龍的?“
“我讓小澤帶我去了臥龍淵,在雪山上找到了我前四塊血肉,最後一塊稍稍有點難,被埋在了地底火脈裏,不過我還是拿到了。”
陸佳其實再往後問已經有些不合時宜了,但她還是繼續問他:“那麽,再後來呢?”
“我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去見黑龍,我還真想問問他,到底為什麽。但是卻連接近他都不行。於是幹脆回了這裏。”他雙手一展,雕梁畫棟重現雲天,有一個牌匾在兩人麵前緩緩浮動:黑龍府。
原來,這處府邸是他們之前的住所,難怪陸佳如此熟悉。
“那封信,是你什麽時候給小澤的?”
白紜的笑容瞬間就消失了。他側過身子,將手從陸佳手裏抽開。
“上月。”他平靜的說。
“阿紜,你並不是會輕易結束自己生命的人。”陸佳索性直接問他:“從一開始就不會是,你一路走來多麽艱難,但你從來沒有一刻放棄。”
他是從哪裏來的人,大概是從火山的餘燼裏綻放出來的,艱難困苦從來不會讓他放棄,隻會讓他走的更遠。
他長相柔和的像一團水,但心智堅硬的像石頭,他一旦確定目標就不會有片刻猶疑放棄。更別說在未走到盡頭的時間裏突然選擇放棄自己的生命。
“所以呢?你想要我說什麽?”白紜強撐著站了起來,他一卷袖袍,箭影重現,全部將他對準。“你想要我說,這一切都不過是我的計謀,不過是我又做出的一幕無趣的大戲?”
陸佳很溫柔,很傷心的看他,她搖了搖頭,又去抱他。
“阿紜,我問你,卻不是要怪你。不要再傷害自己了,你不需要通過傷害自己來換我回來,你不需要通過傷害自己來換你覺得的同情和憐惜,我對你的感情從不是你的傷口換來的,我對你的感情也從來不是同情,憐惜。”
白紜這一生都沒有得到過愛。他總是不斷付出,但他所有的付出換回來的隻有傷害。好像在他心裏,所得到的所有一定要用什麽去換的,食物要用錢去換,同情和聯係要用傷口去換,陪伴要用生命去換。他好像從來不相信有什麽東西是他天生就值得擁有的,或者說有什麽東西是不需要任何東西去換就能拿到的,而有人是願意站在他身旁永遠不離開的。
而那個人真的不是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麽,那個人不需要他捧上錢財權利或者獻上生命,那個人不需要他的骨頭,他的鱗甲,他的鮮血,那個人隻想握住他的手,陪伴他走這一路而已。
這樣的人他從沒有遇到過,所以他一直以為,這樣的人是不存在的。
陸佳隻是很輕的說:“我像你愛我一樣愛著你,無論你外表是黑是白,無論你手上到底有沒有染血,無論你弱小還是強大。”
“你從小就是一個很好的小孩子,後來終於好不容易長成了一個很好的大人,經曆過這麽多事情,艱難沒有讓你低頭,痛苦沒有讓你放棄。你溫柔善良,強大正義。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我既如此懂你,我也見過所有的你,我們經曆過這麽多的事情,我為何要從別人的嘴巴裏了解你,我為什麽要因誤會而放棄你?或者說,我既如此懂你,我為何會不信任你?我為何會誤會你?”
如果真的看過了對方,了解了對方的艱難環境下每一個選擇的由來——若是真的設身處地看過,了解過,她還怎麽狠得下心?她又默默咒罵自己——她當初到底想的是什麽,到底被什麽豬油蒙了心,要去不信他,傷他,騙他?
秘密盛宴啊秘密盛宴,陸佳心裏想,聯係這種東西,一旦開始,無法終止。
這也讓陸佳這一生,再也無法對白紜狠得下心。
“阿紜。”她又說:“我不是怪你。我隻是擔心你。你的身體.……”
“我不知道.……這是從哪裏來的。”白紜臉色看起來更是困惑。他用手擦了擦自己的臉,又是一手的碎珠子。
“你告訴過我,傷心才會流淚,寒冷才會流淚,可是如今,我並不傷心,也並不寒冷。”
陸佳從他的手裏接過幾顆珠子,自己臉上的水漬也落入珠子裏,倒像一個和諧的圓了。她默默想,又搖頭:“不僅僅是傷心才會有珠子的,開心的時候也有。阿紜,這回,你真的變成人了。”
他們在眼淚裏擁抱,眼淚是濕的,唇珠是濕的,話語也是濕的,月光像鋒利的刀,但月色透過重重水麵落入他們的身上的時候,又顯得又柔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