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陸公子
“李玄霄啊……”岑秦說起這個名字時,一臉的神往。
“要說李玄霄,先有一句話。舉世無雙神仙客,天下劍術第一人!你們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這有什麽不明白的,就說這個人是天下第一嘛。”餘昌搶著回答。
“對,但也不全對。”
岑秦說的是李玄霄,但那神情分明比有人誇自己還開心。
“這句話可是先皇崇武帝給李玄霄的評價。並且先皇還感歎這樣的評價也不足以表達玄霄散人的風采之萬一。那可不是光憑武功高就可以的。”
“吹牛的吧。”餘昌睜大眼睛說著,臉上分明寫著不信。
“崇武帝可是咱們大夏三百年來最,嗯,最厲害的皇帝了。哪裏會有人能讓他這樣敬佩的。”
張立身也接口道:
“就是,哪怕像我這樣不愛讀書的,崇武頌也是一定要能倒背如流的。”
說著他就真的開始背起崇武頌來。
“天幕沉沉染墨色,陰風慘動烏雲蓋。
狂瀾將至大廈傾,枯骨盈野遍地哀。
人似浮萍無歸處,山河破碎草木衰。
幸得初陽化冬雪,蕩平四野掃塵埃。
霹靂聲中雲散盡,玉門關上天狼敗。
舉手可摘天上月,原是帝星下凡來。
人間從來無此類,千古史書不見載。
引弓持劍披金甲,崇武尚德其壯哉!”
崇武頌最先是在民間傳唱的,主要是歌頌崇武皇帝當年整頓宇內,於國家危難時掃平外患,救萬民於水火的功德。
後來因其朗朗上口,且又立意淺顯,便被收錄入蒙學讀物當中。
岑秦自然也是會背的,他笑眯眯的看著張立身把崇武頌背完,並不因兩個孩子提出不同意見而氣惱。還輕輕拍了拍手,算是鼓掌。
“背的不錯。”
岑秦輕笑著說道。接著又說:
“但我可不是愛吹牛的人。隻說二十五前玉門關一戰,書上怎麽說的?
阿史那有勇士,名曰突,其悍勇當世無匹。然神人降罪,突倒斃。帝遂引強弓,箭射天狼,親擂鼓,將士振奮,戰而勝樓蘭。對吧?”
張立身不愛讀書,到這裏就聽不懂了,隻茫然的看向餘昌。
餘昌的父親是私塾先生,這些東西向來是常聽父親說起的,此時點了點頭,說道:
“這個我知道,那阿史那突本來是奴隸出身,沒有姓氏。但天生神力,十四歲時在角鬥中隻憑一身力氣便連斬二十勇士,樓蘭王見之心喜,收入帳下,賜姓阿史那。
之後樓蘭王遍尋高手教阿史那突習武,他天賦異稟,隻幾年時間,二十歲便掙下了大漠第一勇士的名頭。
聽說他自成名後第一件事就是把教過自己的老師全殺了,還聽說他與人交手向來不留活口。嗜殺成性,每天必定尋人比武,若不答應的當場便殺了。但若答應了,又還是難逃一死。
天下人都不齒於他的行徑,但偏偏他又無人能製。”
張立身聽到這裏終於又能搭上話了,連忙插嘴道:
“那這樣的人樓蘭王還敢放心留在身邊?就不怕哪天自己都被他殺了?”
還不等岑秦解釋,餘昌先把這個問題回答了。
“他們那群蠻子哪裏懂得禮數,向來隻尊重強者。嗜殺成性在他們眼裏可不是壞事,反而個個稱讚他勇武無雙。
而且阿史那突唯有一點值得稱讚,那便是對樓蘭王衷心耿耿。
之前樓蘭王征戰大漠時,吃了好幾次敗仗,好幾次險死還生,全憑阿史那突舍命相救才活了下來。
可以說若沒有阿史那突,便沒有樓蘭王後來一統大漠的威勢。”
說到這裏,餘昌轉過頭像著岑秦:
“可是大俠,您不是要跟我們說李玄霄嗎?怎麽說起這個阿史那突了?”
岑秦微微一笑,神態得意:
“就因為這個阿史那突厲害,才顯得李玄霄有本事呢。
你看這句神人降罪,突倒斃。兩軍對壘,哪裏有人真見過天上的神仙下凡給誰降罪這種事的。
我若告訴你們,這阿史那突是在樓蘭王金帳之外,萬軍之中,被李玄霄飄然而來,一劍取了性命,又飄然而去的,你們信嗎?
我若告訴你們,當時樓蘭王正與他的部將在帳內議事,但直到李玄霄殺完人離去之後,就在十步之內的他尤自渾然不覺,你們信嗎?”
“這怎麽可能!?”兩個小孩子異口同聲驚呼道。
岑秦臉上笑意更盛。但對這事卻又不再多說。把兩個孩子急得隻曉得圍著他打轉。
岑秦過一會兒被兩個孩子求的沒辦法,才又接著說起李玄霄來。
“要說過去七十年起,二十年前止。這五十年中,江湖上傳說無數,但全部傳說的中心,卻隻有李玄霄一人。
李玄霄在江湖上嶄露頭角時已經將近三十歲的年紀了,仿佛橫空出世一般,此前沒人知道他師從何人,家住何處。就好像憑空冒出了一個人似的。
他平生行俠仗義,曆經大小戰鬥無數。贏的不知有多少,但也輸了七次。”
“怎麽還有打輸的?”
“別打岔,李玄霄輸的這幾場,除了第七場三十五年前在楊洲城和四海幫龍頭曹讓的那一戰以外,其他的根本沒人知道過程。隻單說和曹讓那一場,當時的起因沒人知道,但卻是在眾目睽睽下打的。開打前李玄霄說十招之內若不能勝,自己便棄劍認輸任憑處置。”
“怎麽還有人打架給自己立規矩的?這不是傻嗎?”
“這還不算,他當時還讓曹讓放手搶攻。曹讓那時候雖然才三十來歲,但成名已久,江湖上人人知道他使一手快劍,劍名狂瀾,劍式如劍名,連綿不盡,且最重氣勢,最擅強攻,若叫曹讓先手搶攻,隻會讓他越打越強。”
“那這李玄霄會輸不是自找的嗎?”
“若隻是這樣就會輸,那就不是李玄霄了。跟你們說,那曹讓不負盛名,強攻之下竟壓的李玄霄也沒有反攻的餘地。劍式行至險處……”
岑秦伸手拿起木劍,忽的一下從張立身和餘昌身前劃過。兩個小鬼正聽得入神,被岑秦這一嚇,哇呀一聲跌坐在地。
岑秦哈哈一笑,伸手把兩個孩子幹脆拉到座位上坐好。
“當時那劍式行至險處,可比我剛才那一劍危險多了,一招一式,那全都是貼著李玄霄的眼皮過去的,但那李玄霄卻連眼也不眨一下。曹讓招招進逼,每每看著要把李玄霄逼入絕境,但那李玄霄卻又總能於絕境處化腐朽為神奇。曹讓雖然久攻不下,但他心知自己的劍法長處就在於越攻越強,此時連攻了七招,已經覺得自己勝券在握,第八招遞出去時,氣勢更勝之前。那一劍,當稱的上驚天動地,無人能擋,起碼曹讓是這樣想的,他有這個自信。可跟他交手的人是李玄霄……”
此時麵上來了,岑秦準備抬手從店家手上接過時,餘昌先一步站起接過來,把麵放在岑秦麵前。
“然後呢?”兩個小鬼催促道。
“然後李玄霄自然是擋下了,但我也不知道怎麽擋下的,這交手的第八招在江湖上眾說紛紜,誇張的能說到天上去,但沒人能真的說清楚。”
“那後麵呢?李玄霄連這一劍都擋下了,怎麽還會輸?”
“第八招過了,在場的看見李玄霄安然無恙,都認為李玄霄肯定贏了。但誰知道那曹讓龍頭手段無窮,竟然還有一身橫練功夫鐵布衫,此時李玄霄也是強弩之末,破不了曹讓的硬功,便幹脆棄劍認輸,兩人交手到最後竟未滿十招。”
……
“嗨呀,你見過全天下哪個使劍的會去練鐵布衫這種硬功夫呀?使劍的人要瀟灑,瀟灑你懂不懂?丟不起這人我跟你說。”曹貴一邊啃著雞腿,一邊跟來人說著。
再看來人,是個二十七八歲的俊俏公子,真是好一身風流氣派。一襲青衣,衣上繡有暗金邊紋,明眸皓齒,臉上似有萬般風情。
“我看現在好些練劍法的都練鐵布衫啊,跟你家老爺子學的嘛。”那人輕輕一笑,回了一句。
“哎喲,我的天老爺。外人不知道怎麽回事,你還不曉得嗎?就我們家那老爺子,肚子上的肉比我還多呢,還一身橫練鐵布衫,這種話我都不知道李玄霄那死老頭子當年怎麽說的出口。”
曹貴吐了根骨頭,接著說:“閑扯這半天,你光問我爹和李玄霄當年打那一場了,今天你到底幹嘛來了?跟你說我還在等著客人呢。”
“你還跟我裝糊塗呢?我能坐在這裏,不就說明你的客人來不了了?”那人慢慢給自己盛了碗湯,不冷不淡的回答道。
“這個我知道,但是你坐這裏半天也不提這事情,還不許我試探試探?”曹貴一抹嘴,又拿起個豬蹄。
“事情倒是簡單,就是我路過臨安,看見一幫小毛賊嚷著要弄死我們曹少爺,脾氣一上來我就先把他們弄死咯。”那人對著湯碗吹了口氣,嚐了嚐,點點頭:“這湯不錯。”
“湯是不錯。”
曹貴附和了一句,眼睛裏一道光芒一閃而過。
“可是陸公子,什麽時候,我曹貴連幾個小毛賊都收拾不了了?”
“嗯?怎麽還有這種誤會呢?對於曹公子的手段我可從來不敢懷疑的。”
這陸公子慢悠悠的喝口湯,然後抬頭,衝曹貴一笑。
“這不是怕髒了曹公子的手嗎?”
曹貴聽了這話,嗬嗬一笑,笑的真誠:
“這可太好了,來這臨安城的路上我還在為這事情犯愁呢。你說我爹多煩啊,屁大點事情,一定要我親自跑一趟。給我安排的也都是樓下那樣的一群飯桶,幫裏有本事那幾個師兄啊,一個沒給安排。你說要真出點什麽事情,那不還是要我親手去一件一件的辦嘛。”
那陸公子擺擺手,一臉正經:“別這麽說,曹老龍頭半生風雨,他老人家的安排,自有深意。”
曹貴一拍腦門,然後才想起自己這手剛剛抓過豬蹄,甩了甩手,也不太在意:“你不提醒我,我都忘記了,我估計老爺子是夜觀星象,算到我這路上有你這貴人相助呢。回頭我該問問我爹,什麽時候學會的這個本事。”
那陸公子也笑嘻嘻的:“曹老龍頭會什麽我可都不吃驚,人家還會鐵布衫呢。”
曹貴像沒聽出陸公子話裏的刺一樣,隻顧著憨笑:“那小陸你要是沒其他事的話,隨我一起?”
陸公子看起來更開心了:“正有此意。”
“那就吃,吃好了待會兒一起走。可別說我這當哥哥的小氣。”曹貴也熱情。
“就這麽間茶館裏的席,還不夠小氣呢?”陸公子擺擺手,哈哈一笑接過話頭。
“唉,那我一開始也不知道請的是你陸少爺呀。原本要請的不是那幾個小毛賊嘛,他們就配的起這小茶館。”曹貴說話軟軟的,一團和氣。。
“哥哥這是怪我不請自來咯。”陸公子看著曹貴,打了個哈哈。抬頭突然又幽幽的冒出來一句:“十五年前天山那一次,李玄霄真栽了?”
曹貴聽了這話,手上吃東西的動作突然停下,抬頭死盯著陸公子的眼睛,圓圓的臉上泛著油光,特別是額頭那一塊兒油光最亮,看著挺滑稽的,但桌子上的兩個人卻誰也沒有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