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暗湧(六)
於誠趕來的時候已經是過了近三天了,梁長安蜷縮在地上,神誌不清,昏昏沉沉的樣子,一手還是習慣性的護著肚子,鼻尖傳來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鬆香味道,透過神經傳到大腦區域,她警覺地睜開眼睛,已經看到了麵前的於誠。
於誠似乎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西服依舊是筆挺的,但襯衣的領子有些發暗,還有些皺巴巴的,眼眸裏有些微微的紅血絲,整個人卻依舊透露出清雋的風骨,神情是她從沒有見過的複雜,她無法形容,像是憤怒,像是擔憂,像是絕望後出現了一絲生機,是欣慰。
“於誠!”梁長安在停頓了幾秒鍾之後,虛弱的開口,“孩子.……”
於誠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緊緊得,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低頭很溫柔的說,“沒事了,沒事了。”
於誠仔細的翻過梁長安的左手,五根手指一根也不少,他稍稍鬆了一口氣,卻發現她白皙的手背上是留下一個深陷的凹口,被磨得幾乎露出骨頭,似乎碰到了她的痛處,她失了意識的哼了一聲,帶著顯而易見的痛楚。
於誠立即放輕了動作,小心翼翼的擦拭去她嘴角的血跡,卻發現嘴裏的血依舊綿延不斷地湧出更多,白色的衣袖上濕了一片。
於誠的手抖得厲害,殷紅而濃稠的液體幾乎灼傷了他的眼,痛意湧進五髒六腑,讓他連呼吸都不敢。
“全部抓起來。”於誠抬起頭,白色的眼仁布滿了血色,“一個都不許放過。”將梁長安在地上抱起來,動作放到最輕最柔,唯恐再次弄疼她。
一行人趕到的時候,就看見於誠在手術室外麵,短發淩亂,從領口到胸口再到袖口,一路蜿蜒著殷紅的血跡,實在是駭人。
“老二,你……”霍流吟覺得已經多少年沒有見過這樣失魂落魄的於誠了,將要說出口的安慰就這麽卡在了喉嚨裏。
“安安.……怎麽樣?”梁長寧麵色凝重,對上於誠的眼睛,詫異的看出幾分無助。
於誠隻是搖頭,根本不願意去回憶剛才辜圓說的話,斷了五根肋骨,脾和胃都有破裂,失血過多……
幾個人安靜地守在手術室外,氣氛很壓抑。手術中的牌子一直亮到深夜,七點半送進來,一直過了十二點手術才算結束,梁長安被送進ICU,於誠將所有人都拒之門外,獨自坐在病房前,小心的捏著那一雙小手,或是因為打著點滴,冰冰涼涼的,連帶著他的手都冷了下去。
聽著梁長安微弱的呼吸,就這麽枯坐了一晚,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梁長安那張蒼白的小臉,依舊泛不起一絲血色,透明的好像隨時會消失一樣。
“疼……”於誠立刻俯身,細細地辨認她嘴裏的低喃,“好疼.……媽媽……”她這樣脆弱的語氣,卻像是一把利劍,直直的戳進他的心窩裏。
“於誠.……於誠……”他身軀一震,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喃呢他的名字,驚喜伴隨著一陣酸澀直衝腦頂,他沒有保護好她,這是他最珍貴的寶貝,他怎麽能讓她受這麽重的傷。
他若是能早趕到一點,就不會發生那樣多的事情了。他的眼眶發熱,幾乎要淌出淚來.……他隻是自責,內疚心疼的情緒像是海浪般,一層一層的向他席卷而來。
他曾那樣大言不慚的與人說,他既是能護得了她一時,就護得了她一世。他們的一世還沒開始,她就已經開始遭罪了。
於誠的手指流連在梁長安的臉頰上,她睡得並不太安穩,眉頭也一直沒有鬆開過,無論他如何也撫不平。
於誠已經好幾天沒有合過眼,最多靠著床側眯一會兒,梁長安醒過來的時候,就看到於誠側著臉,手牢牢的抓著她的手,閉著眼,額上沁出一層薄汗。
她沒有半點力氣,手上並不明顯的動了一下,卻也將於誠驚醒。他目光直直地盯著梁長安,帶著幾分呆滯,許久才回過神來,眼眶裏漫氣一片晶瑩,“安安,你醒了。”
梁長安張了張嘴,幹裂發白的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於誠俯身,耳朵貼在她的唇邊,隱約聽見了幾個字:“孩子怎麽樣了?”
他猛地一震,說不出話來。
他按住梁長安的手,不知道怎麽和她開口。
“都怪我,都怪我……”
梁長安內心的不安一下子擴大,雙手按上平坦的小腹,一動不動。她一遍遍念叨著,然後就落下淚來。
“安安,安安,你看著我,你別這樣。”
此刻的梁長安根本聽不進去於誠的話,她在他懷裏放聲大哭起來,不時捶打著他的肩膀,讓他心痛難忍。
盡管兩個人都沒有做好為人父母的準備,可他們還是萬分期待這個孩子,可是如今失去了第一個孩子,於誠比梁長安還難受還自責,是他沒有照顧好她,害得她受了委屈。
“安安,還會有,還會再有……”
終於,一滴冰冷的淚水順著於誠的臉龐滑落下來,他低下頭,將頭埋在她的脖頸邊,哽咽出聲。
很久都沒有得到梁長安的回應,於誠疑惑地慢慢的抬起頭,卻被她嚴厲的那抹淒厲神色給嚇到,不由自主的去搖晃她的雙肩,小聲喊她的名字。
“安安,你別嚇我,你跟我說句話。”
於誠急了,生怕她經受不住這個打擊,心理上再出現什麽問題,就在他幾乎要跳起來去喊醫生護士的時候,梁長安忽然笑了起來。
“我不會放過他們的。”
梁長安笑得極其詭異,慘白的臉上露出這樣的笑容,看得讓人不寒而栗,於誠從沒見過這種表情的梁長安,他頓時慌張起來,不知道該怎麽勸她。
眼前的梁長安異常陌生,她坐在床上一直笑一直笑,全是冷笑,森森然的笑,充滿了仇恨和報複意味的笑。
於誠隻能輕輕抱過她,不說話,也不阻止,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察覺到自己胸口濕了一大片,全是她的眼淚。
“於誠,我隻有你了。”
他聽見她似乎虛弱的感歎了一聲,然後就蜷縮在自己懷裏睡著了,呼吸漸漸淺而綿長起來,他低頭去看她,隻見她長長的睫毛上還沾著大顆的淚珠兒,隨時都能滾落。
這句話充滿了悲涼的味道,還有她的無奈,痛苦,妥協,於誠全能感應得到。
梁長安自從這次昏睡過去之後,醫生說梁長安的傷情已經穩定,理論上最多兩天就能醒,現在卻已經過去了七天,床上的人依舊緊閉著雙眸,毫無醒過來的征兆。
於誠發了很大的火,那架勢幾乎像是要拆了醫院不可,醫生和護士惶惶不可終日,如果不是生理上的傷,那就是心理上的,隻能說明病人自己……不願意醒,他們又有什麽辦法.……
像是做了一場漫長而又危險的噩夢,梁長安暗淡的眸子漸漸回籠了光芒,意識也慢慢清晰起來,才感覺到每動一下,都像是碾過一般的痛。
“別動。”於誠按住梁長安欲爬起來的身體,“你傷的很重。”梁長安妄自動了動,那種席卷全身的疼痛嚇得她不敢再挪動一下。
於誠將她疼得握起的手掌攤開,以免針頭劃出來。
梁長安看著於誠那張麵孔,下巴上細細碎碎的一片胡茬,額前的頭發垂下,遮不住眼角眉梢透出的疲倦,眼神卻很溫柔,動作也很細致。
於誠調慢了點滴的速度,伸手理了理她淩亂的發絲。“安安,你好受點了嗎?”
梁長安淡淡的笑了笑,不帶諷刺,也沒有傷感,卻刺痛了於誠的眼,“我沒事。”
梁長安的眼神往上抬了抬,跳出於誠的視線,掩上霧蒙蒙的一層,像是在回憶,“就是我沒照顧好寶寶,他還那麽小,他都沒有機會看到我們問他準備的一切,他就這麽走了,這可能真的是天意吧。”
於誠掖住被角的手一頓,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安安.……”
梁長安似乎沒有聽到一樣,兀自說道,“注定我這一生孤苦無依,不配得到這世間的溫暖。”她的聲音依舊沙啞,透出幾分滄桑。
醫生接到呼叫,本是飛奔而來,可是透過玻璃,見裏麵的兩個人情意濃濃,躊躇地站在外間,一時進退不得,趁著當下兩人冷場,堪堪推門進來。
“二少,”醫生恭敬地頷首,挪著步子往梁長安身邊靠近。病人昏迷了這麽久,總算是醒過來了,他們內科外科的眾多醫生總算能從刀山上下來,從油鍋裏爬起。
“病人醒了就能轉到普通病房.……”醫生用眼角睨了睨於誠,冷冰冰的氣場壓得他立刻改口,“當然,如果留在ICU的話,更加妥當一點。”
醫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驚人速度做完全部檢查,房間裏又隻剩下兩個人。
門再次被推開,於誠以為又是醫生護士,他有些不耐煩,卻見梁長寧單手拎著保溫瓶走進來。
他的目光落在梁長安的臉上,不想讓他擔心,梁長安蒼白的嘴唇咧了一下,抹上幾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