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為誰計,幾時重
上官容兒第一時間閃身過來,護在了周衿身前,她目光不定,看向門窗等處,判斷聲音的來源。
而且,她並未喊人或是呼救,因為對方既然出現在這,既然敢直接出言,那便代表著起碼是寢宮內的人已經用不上了。
“殿下小心。”上官容兒看著身子輕輕顫抖的周衿,還以為對方是被突然出現的刺客嚇到了。
周衿卻是紅唇抿緊,隱約可見有些哆嗦。
她的瞳孔成針,起初是錯愕,接著便是不敢置信和濃濃的驚駭。
這個聲音哪怕過了很久,哪怕有了莫名的滄桑,但依舊如昨,一下喚醒了她腦海裏的回憶,仿佛還是那個燈火如晝,夜幕繁星的元夜時。
是他?
是他!
周衿身子腰身坐的筆直,微微繃緊,雙手死死抓著裙擺,臉色忽而有些蒼白。
紗簾輕動,燭光在梁柱下的陰影裏,一隻腳踏了出來。
那是一雙金線鑲玉的官靴,很幹淨,能穿這等靴子的除卻皇家,便也要三品之上的高官才行。
上官容兒瞳孔驟縮。
一道身影自陰影中慢慢走出,大紅的蟒龍袍在燭光下溫暖而熱烈,卻又那麽刺眼。
“你,你是.……”上官容兒忍不住退了兩步,小腿撞在案幾上,震動了上麵的碗盤,清脆的聲響讓她嚇了一跳,仿佛受驚的貓。
周衿呆呆地看著那道身影,好似失去了所有的思考,眼眶忽而有些溫熱。
“禦膳房的點心,真是奢侈啊。”那人似有些感慨。
“你,是人是鬼?!”上官容兒素手緊握,哪怕依她的見識,如今亦是語氣顫抖。
已死十年之人,如今竟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麵前,誰能保持冷靜?
顧小年卻是看了眼那食盤裏的精致糕點,明明想吃卻忽而沒有胃口,事實上,從他脫困到現在便沒有吃過任何東西,隻是接了些雨水來喝。
他便有些傷感。
“以前在神都,早就聽聞做糕點最好的師傅就在禦膳房,便想著什麽時候才能吃上一口。上些日子一直不得解脫,那些惡心的蟲豸反而成了美味,每每想起神都美食,心中恨意便更甚。”
顧小年如同輕聲訴說,不含煙火,“你們差點把我變成吃人的怪物,就如同趙宥那般。”
本來聽著他的話,周衿兩人慢慢平複下了心情,隻要有短暫的時間,那再過驚駭的事情也總會暫且平複下來。
但此刻忽而聽他說起趙宥,明明完全不相幹卻一下讓她們兩人心驚膽顫。
人的思想本就複雜,尤其是終日無所事事的時候,就會胡思亂想,回憶從前。顧小年自然不是一昧練功,無聊時便會想以往經曆,也是為了凝聚自身武道真意,以求有什麽新的領悟。
然後,他便在回憶裏漸漸分析出了一些隱藏的東西。
“太淵王一直是在給朝廷做事,本來想要攪亂江湖,以小搏大,卻因為趙宥的名冊出現了岔子,讓陳晟破案,還牽扯了魏央親去太淵州,此事被江湖知悉,遂將其擱置。能有這份影響力的,應當是浮雲觀這等聖地出麵幹預了。
後來雪女宮入宮,恐怕也是周馥的計較,許諾了什麽還是有什麽內情,總之也是想要擾亂削減江湖的力量。
至於其中波折,類似四靈案或是宮中刺殺等事,可能是太淵王借助東海那幫倭人的力量,讓別人更為信服。
之所以要這麽做,無非便是周馥快死了,而她必然會讓魏央隨她一起死。魏央死後,大內供奉本就出身各派,難免離心,僅憑尉遲真武一人不足以壓製江湖,所以她想先讓江湖生亂,最後自相殘殺。
隻可惜彼時那份錦衣衛的名冊之事早已宣揚出去,各大派早就有了提防甚至是於內已經開始排除內奸,朝廷也就隻能從那些小幫小派身上入手。”
顧小年嘴唇輕動,看似說了很多話,卻隻不過是以真氣振動來傳音,並未經過腹腔,是以語調有些怪異,不複本音般沙啞停頓。
他看著麵前臉色已然凝重的兩人,忽地搖了搖頭。他畢竟不是多話的人,或許曾經是,但現在總是少了興致。
上官容兒早已被他這番話震撼了心神,因為這就是一直以來的真相,她是內舍人,先皇的一切算計謀劃都與她商量過。
可正因為對方將這一切都說出來,她卻忽而生寒,覺得更冷。
低頭看了眼周衿,看到了後者微微閃爍的眸子,上官容兒心中閃過堅決。
顧小年默然,在他想通這些的時候的確自嘲而憤怒,就算是方才也是忍不住將其說了出來,或許是想證明什麽?
可說完後,悵然若失,就是知曉一切又有什麽用?那終究是已經發生了的事情,真相與否根本無足輕重。
上位之人玩弄所有人的命運,不論是各派高手還是那些忠心的軍卒,都可以成為拋棄的對象,而隻是為了以此換取名聲,坐穩位子,給那些什麽都不知道卻整日談天說地像是什麽都懂的黎民百姓去看。
這本該就是的,一入公門,賣身朝廷,就該想到如此結局。
而那些死去的人,也再也不會回來了。
“顧……顧大人。”上官容兒悄然上前一步,說道:“先前雖然利用了你們,但這也是為大周長久計,而且先皇也已將計策說與顧先生聽,雖然後麵出了波折。”
“如果你想要找人報仇,那就殺了我吧。”她慢慢走了過去。
十年過去,曾經年輕貌美的女子多了些成熟韻致,此時單衣走來,香味如麝,讓人難以把控。
顧小年麵無表情地看著。
噗地一聲輕響,利刃無聲穿透絲帛,刺進血肉之中,鮮血而出,眨眼洇透了衣衫,血液卻是隱隱發黑。
上官容兒瞪大了雙眼,眸光顫動著看著眼前之人,握持著匕首的手掌猛地一鬆,尖叫著後退之後,緊接著便快去扶住眼前倒下的身影。
周衿嘴角溢血,娥眉緊皺,難掩迷茫痛楚,她用手捂著腹部,那裏沒柄刺進了一把匕首。
方才上官容兒舍命偷襲,自然是用出了平生之力,而周衿武功平平,又被顧小年突然以奇門之法移形換位,如何能躲開?
上官容兒一手撐著周衿不斷渡著真氣,一手打開乾坤袋,連忙找解藥給她服下,而後者隻能喉間滾動,說不出話來。
“殿下,殿下……”上官容兒語氣慌亂而顫抖,給她喂下藥之後,便在以真氣療傷。
她猛地回頭,妝容已被淚水哭花,看著那坐著盯著糕點的身影,促聲道:“顧大人,求您救救殿下吧!”
顧小年不為所動。
上官容兒連忙道:“都是我的錯,隻要你答應救殿下,讓我做什麽都可以,我可以替她去死,求你救她。”
顧小年目光微動,看了眼臉色蒼白的周衿,後者也正看著自己。
那雙眼睛仍有那夜的單純清澈,隻是世事滄桑,裏麵更多了愧疚自責,卻唯獨沒有悔意——這或許便是大局為重,欲成大事必然是要有所犧牲。
“她不會死。”
顧小年搖頭,起身朝外走去。
身後,上官容兒一怔,而後看著懷裏眼角依稀有淚,卻因失血而短暫昏迷的周衿,柔柔一笑。
對方不知何時早已止了血,腹中那把匕首也詭異地退了出來,被衣襟掛著。
那人沒有理由騙自己,上官容兒想著,而既然殿下不會死,那自然是要有人死的。
她眼前已經開始模糊,腦海裏無數畫影閃爍,一道道熟悉的身影往來交替。
她似乎看到了家中滿門抄斬後那個無助的嬌小身影,和在那明黃大殿裏所麵見的高高在上的那人。
“今後,你便跟在朕的身邊。”
此後的一切,便都是在宮裏,且一直與這個人息息相關。
執筆畫眉、批閱奏折、統籌安排,小到起居,大到詔令皆由她來隨從。
“你年紀也不小了,朕覺得兵部尚書之子就不錯。”
“朕看著錦言似乎對你很是上心。”
“今後朕不在,一應大小事就由你斟酌處置。”
“衿兒以後就交給你了。”
“容兒.……朕.……”
上官容兒淚眼婆娑,腦海卻愈加昏沉,她將懷裏的人小心平放了,然後從乾坤袋裏拿出了一個物件捏碎。
馬上就會有人來了,殿下,你不會有事的,她想著,輕輕躺在了一旁,地上的血將她的衣衫染紅,很是鮮豔。
“以後的路,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上官容兒輕輕閉上雙眼,
“對不起,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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