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五章 害怕自己是個例外
“是我不夠優秀……”
在得知自己不是唯一以後,燐其心裏的自卑感,越發強烈。
就連近日在扼守穀狩獵的一幕幕,也在腦海裏急速回現,每每受傷,父親投來的目光都是斥責。
遲鈍,反應不及時,沒有意識,力量弱,速度慢……
他珍惜跟父親獨處的時光,那是他期盼了幾十年的心願,但扼守穀的時間,並不好過。
這個頹廢地坐落在木炭堆旁的失意少年,引起了院內院外所有獸人的目光,尤其是艾冉。
“唉!”
艾冉深歎一口氣,起身走向燐其,“不要為一個心裏壓根就沒有父親概念的家夥自責自己不夠優秀,按你父親的理念,你能健健康康的長大,在獸世大陸活下去,那就是優秀。”
什麽鬼哦,咋變成她來安慰了,這小子不久前要活活燒死她的吧!
“你……”
燐其抬頭看向走進的艾冉,嚇得艾冉連忙止步,同時舉手示意,解釋道,“我隻是想安慰一下你,拍拍你肩膀啥的,我沒有要偷襲你!”
咳咳,後背明明還插著一把又鈍又重的菜刀,沉得腰帶都快斷了。
“你真的替我父親延續了十個後嗣?”
燐其說這話的時候,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他嫉妒父親的血統被分享,但又莫名期待那些不曾謀麵的血親。
“什麽替不替的,那也是我的血脈,一人一半的好吧。”
艾冉莫名不爽,憑啥她的血統就不珍貴了,就那條蛇的稀罕?
“我不是那個意思。”
燐其回過頭,落寞地看向木炭堆,其實他第二次追去禾亞閣的時候,就覺得父親跟這隻凰族雌性關係不一般。
現在回想,那個時候的父親,確實有刻意掩飾的嫌疑。
但這對燐其而言,都是父親的“給予”,父親大可像之前一樣,不在乎他任何感受。
冷漠得如同空氣一般。
“準確地說,有十一個,但其中一個夭折了。”
艾冉仰起頭,看著夜空那輪並不明亮的彎月,將眼眶下意識充盈的液體倒回,任何時候,她都不想把軟弱的一麵表現出來。
尤其是成為母親以後。
“怎麽死的?”
燐其好奇道。
“是我失責,初任母親,不夠資格,出了意外。”
艾冉沒有因為自己的事而破壞另一個兒子對父愛的渴望,她保留了那件事的陳述。
他隻是失誤而已。
艾冉無數遍這樣告訴自己。
可即便是失誤,艾冉心裏依然怨著淅,這大概也是她無法敞開心扉重新接納淅的原因。
離開司戈沰,離開淅,回她的阪圠森林去,這不僅僅是成全了淅和杼勻的新生活,也是她艾冉的解脫。
她留在他身邊,她知道她會妥協,會接受,最後隻成為一道遺憾留在她艾冉的心裏。
可如果她徹底原諒了他,艾冉心裏就更具罪惡感,是啊,她是個母親,她成不了一個冷漠的父親。
離開,才是對誰都好的一件事。
“那他們現在,都在阪圠森林嗎?”
燐其問道。
他忽然明白這凰族雌性為何屢屢逃跑,不屑司戈沰的一切,都想著回阪圠森林的那座城。
不在規模的大小,隻因為她的孩子們都在那裏。
“嗯~”
艾冉用力點頭,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回去以後,她要把失去的那幾年全都彌補回來。
“阪圠森林……”
燐其呢喃著。
這個聽了無數遍卻從未涉足的地方,讓他有了一種莫名的向往,“如果父親有意留你,即便你逃去那裏,也一定會被抓回。”
語畢的同時,這個“留”字也在燐其心裏烙下一個疑惑:
這是留嗎?
分明是父親單方麵的囚禁啊!
而母親鮮明的態度,也加重了這凰族雌性在司戈沰的艱難,她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
“不試試怎麽知道行不行?”
艾冉倒是很樂觀。
“我不可能幫你逃離。”
燐其低聲道。
這讓艾冉很吃驚,以他的立場,自然不可能幫她,但他也不必在她麵前說這樣的話。
“你別再想著跑來燒我就成~”
艾冉試圖用玩笑化解這尷尬的氛圍,但燐其的表情卻異常凝重,他起身的時候,身體還微微晃了晃。
這具身體的體力,已經嚴重超支。
短短數日,他清瘦得不止一圈,但母親口口聲聲說的心疼,卻隻是為了引誘他來此。
至於孝心是否被辜負,燐其不敢往深處想,他接受艾冉那套一聽就表麵的說辭,努力不去追思。
細思,則極恐。
“我……”
燐其臨走前,轉身看向艾冉,他還想再問一個問題,“父親,對哥哥們,也同我一般嗎?”
湛藍的瞳,背著月光都閃著光。
他既好奇,又恐慌,他害怕自己是個例外,是那個唯一一個不被愛的孩子。
“一樣。”
艾冉笑著道。
心底那份不知名的柔軟,一下就被觸動,就連他方才的無力,也讓艾冉瞬間遺忘。
這大概就是母親的通病吧。
看著年紀相仿的孩子,就會下意識地做聯想,如果這個孩子是她的,那該多心疼啊。
就因為大人某個無意識的舉止,在孩子的心裏,卻留下了常年抹不去的傷痕,然而最讓艾冉心疼的是,燐其第一反應不是怨恨,他隻是因為過度渴望而感到恐慌。
不知何故,竟很想給這小子一個擁抱。
艾冉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她笑著跑向這個失意而彷徨的少年,不等他反應,已被艾冉用力緊抱。
“任何時候,都不要質疑父母對你的愛,他們可能隻是不善言辭。”
艾冉安慰燐其的時候,也在心裏默默地祈禱著,希望她的孩子們也可以原諒她。
缺失的那幾年,她願意拿餘生陪伴,隻希望孩子的心裏,沒有傷痕。
院門口的浣熊獸人看得目瞪口呆,少君竟然沒有推開這隻凰族雌性?!
阿令也拚命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
艾冉鬆開燐其,繼續道,“也不要因為別人吝嗇了對你的表揚,你就覺得自己很糟糕,如果你深信某件事是正確的,就不要懷疑,堅持做就好,結果會替你驗證。”
哪怕做錯了也無妨,像她艾冉一樣,壞結果也一樣坦然接受。
沒有誰的路注定一帆風順,隻求問心無愧,不後悔。
艾冉停頓片刻,環顧四周,見無人湊近,放低聲音,使壞道,“哪怕質疑你的那個人,就是你的父親。”
“……”
燐其愣了愣。
母親隻會說,這樣做,父親就會看到他的好,那樣做,父親也會認可他,但實際上,父親卻從未正眼瞧過他。
可眼前這隻雌性卻給了一個截然不同的立場。
立場的中心,是他自己。
這聽上去很荒唐,誰會在意一個低級獸人的感受,周圍一切聲音都在告訴他,高級獸人的言論才是正確的,低級獸人的聲音就殘喘,這也是他們升級變強的根本原因。
艾冉這抹的可不光是燐其的困惑和彷徨,她還刷新他對這個世界的感知,在此之前,從沒有人這樣跟他說過。
原來父親也不是神,不是衡量一切對錯的標準,自己是可以做出正確的判斷的。
她三番五次地試圖逃跑,不惜一切後果,一心向往的那片森林,哪怕知道逃離後還是會被抓,仍不受外界影響改變心意,因為她的孩子就是她判斷這件事正確與否的信念。
燐其轉身而去,沉重的腳步不知為何,忽然變輕了不少,胸腔裏的那顆心髒,也忽然不再孤單。
院門外的獸人們詫異地看著自己的主子,默默跟隨,他們一度認為主子近期變化巨大,然而隻有燐其自己清楚,現在才有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未來也不再讓他感到恐懼。
扼守穀更不是一種壓力。
認準一份信念,勇往直前。
艾冉看著遠去的背影,露出姨母笑,這個渴望得到父愛又在母愛的寵溺中肆意妄為的幼子,終於長大了,邁出的腳步都比之前穩重了。
瞧這堅定的背影,雖然清瘦,但一看就知道充滿力量,絕對是獸世大陸百年一遇的花骨朵!
“嗯?”
艾冉愣了愣,啥情況,咋覺得哪裏很不對勁嘞?
“噗——”
艾冉反應過來,猛吐老血。
什麽鬼,她為什麽要這麽認真地鼓勵杼勻和那條蛇的兒子!!!